沈从宇登基的那一日,也是言落霄死亡的那一日。
晨晓初寒,雨意纷扬而下。
马蹄嘶鸣,马上寒光一闪,便有一抔鲜血洒在这纷纷雨丝之中,染红了大明殿前的秋。
前头的大明殿中,沈从宇龙袍加身,端坐于那言落霄拼了性命替他争来的皇位之上,俾睨天下。
后头的冷宫中,火海漫天。
言落霄的皇后喜袍在火焰的爆烈声之中,一点点湮灭成灰。
冷宫外,有一同样穿着凤袍的女子环佩叮当明媚美艳,却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略微隆起的小腹,嘲弄地看着火光之中的言落霄苦苦挣扎。
便是死,她也没让言落霄死个痛快。
反而是薄唇轻启,冷言讽刺:“你当真以为,阿宇哥哥会娶你一个庶女出身的为他的皇后吗?便是你母亲是宁州锻造之女又如何?便是你舅舅屡立功劳又如何?父亲早就厌恶了你母亲,一如阿宇哥哥早就厌恶了你一般。”
言雅沁手中火把的火星掉落,不过是为了这烈烈红光锦上添花。
她垂眸而笑,脸庞映衬着火光,恍若地狱里索命来的修罗:“你不知道吧?你母亲是如何死掉的?让我来告诉你吧,是因为她蠢,她没本事!所以连她的碗盏之中被下了毒她都不知道!”
她笑的肆无忌惮:“就那么一个相国夫人的位置,不是你母亲就是我母亲。你母亲居然会蠢到真的将我母亲当做姐妹,她不死,谁死?哈哈哈!”
“啊——”
火焰在言落霄身上烧灼的疼痛,却比不上听到言雅沁如此言语的万分之一。
言落霄越是痛苦,言雅沁的脸上却越是一副胜利的志得意满的笑容:“你同你母亲一样,都是蠢货!就那么一个皇后的位置,不是你就是我,你不死,谁死?”
原来,不管是她还是母亲,终究都错的离谱!
原来……他们都是那么愚蠢!
“好了,言落霄,你去死吧。愿你在黄泉路上,能瞧见我登上后位,站在阿宇哥哥的身边,然后替他生下我天禄朝的太子。你这个做妹妹的,终究是要在黄泉路上祝福我的,哈哈哈!”
恨!言落霄恨啊!
当火光漫过她的脸颊,将她浑身烧得钻心一般地痛的时候,她蜷缩在地上,竟是连一滴泪都流不出了:若重活一世,我一定,要让这对狗男女给我偿命!
——
"啊——"
言落霄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长大的。
连针扎的痛都几乎不曾经历过,何况如此火烧?!
可当她惊惧地坐起身的时候,却感觉到身上倏然轻松了起来——
“小姐,你可醒了!吓死奴婢了!”
熟悉的声音在言落霄的耳边响起,她惊然抬眸,便瞧见了自个儿的丫鬟一脸担忧的模样。
“小……小梨?”
她分明记得,这个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小梨,早在一年前就因为偷窃言雅沁的东西而被乱棍打死了啊?!而且眼前的小梨,总让言落霄觉得和记忆中的有些不同。
“小姐,您没事吧?奴婢知道,夫人去了,您伤心。可再伤心,也总得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母亲去了?!
言落霄瞳眸紧缩,紧盯着小梨,这才发觉,她竟是穿了一身白色的麻衣孝服!
母亲去了,分明就是五年前的事情啊!
难道……
言落霄睁大了眼,伸手死死地抓住了小梨的胳膊:“小梨,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以为言落霄只是因为母亲去世,所以打击太大,小梨虽有些吃痛,却是极力安抚着言落霄:“小姐,您别太难过了。现在已经是晌午了,要给您传饭吗?”
“不是!”
言落霄咽了一口唾沫,放开了小梨,一只手却伸进被子里,死死地掐上了自己的大腿。
疼痛让她的神志越发清明:“现在,是天禄元启二十三年,对吗?”
元启二十三年,也就是五年前。母亲去世,她还是相国府的闺中小姐。一切……都尚且还未曾开始。
所以她在死之前的那句话,竟真的应验了吗?!
正当言落霄想着的时候,就听到了外头嘈杂的脚步声进门。
她的脑海之中五年前的回忆涌上心头,果真就瞧着言雅沁和她的母亲月姨娘看似关切地进门。
尤其是月姨娘,从前母亲死后,她就将自己看似是捧在手心一般地疼爱着,甚至可以说是放纵着。
如今想想,那不过是最简单的捧杀的手段,教唆她后来做了许多错事,终究得了父亲的厌弃,几乎成了整个天京城的笑话。
从前的她怎么就没有发觉?
分明是母亲刚刚去世,平日里总和她以姐妹相称的月姨娘,却竟是借着这机会,穿了一身素色,头戴素簪,做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对言落霄唉声叹气:“柳姐姐走的早啊!从此往后,我可怜的霄儿便将我当做是母亲可好?我定会好生照顾你,才不枉柳姐姐的在天之灵呢!”
说着,她还伸出了染着凤仙指甲的手,轻轻拍了拍言落霄的手背:“天可怜见的孩子啊!方才送你母亲最后一程,你竟是哭晕在了天京城的大街上。你父亲与兄长都不在,家中女眷也不得手,还是侯公府随同送行的小郡爷瞧见了,将你抱回来的。等你身体好些了,可要去正儿八经的拜谢人家才是呢!”
是的,五年前,的确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而后来的结局是:满天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言落霄和那不着四六的小郡爷沈之墨有了肌肤之亲,还姑娘寡女共处一室良久,父亲回来之后还以此责罚了她跪了整整十日的祠堂。
是后来舅舅来求情,他们看在柳家的面子上才将言落霄放了出来。
五年前的言落霄还觉得,本就是她的不是,如今想来,竟真是自己当初太蠢笨!
于是她便抬起头,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月姨娘的手心抽了出来。
做戏,她如今也学会了。
不好和月姨娘即刻便翻了脸,反而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红了眼眶:“姨娘——我想见父亲!”
月姨娘愣了愣,没想到言落霄是这反应。
但总想着不管是言落霄还是她母亲都是蠢笨的,任凭自己玩弄鼓掌的,便也没放在心上:“好孩子,咱们先去谢过小郡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