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门前人流不息,身形相较同龄人已算高大的霍四混在一群成年男子中显得格外的不起眼。
然而就凭他出手时的狠辣,就无人敢为他的年岁而小瞧他半分。
地上的男人腿上挨了一棍子,自膝盖往下整条腿都呈现出一种极其扭曲的诡异弧度,疼到晕死过去。
先前说话的人看着死猪一样的人嫌弃地吐了口口水,粗暴地踢了几脚,手背一抹脑门上的汗说:“把人拖走!”
面无表情的霍四随手把棍子一扔,与另外一人一起合力把人拖入了偏门的深巷。
片刻后,霍四重新入了赌坊大门,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拿着一把长长的弯刀,跟着另外两个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杨酒酒蹲在树影的角落里,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霍四走出去一截了,她才心不在焉地把剩下的山薯塞进嘴里,想了想没追上去,反而是留在原地继续蹲守。
头顶烈日缓缓倾斜,半日时间无声而去。
日头逐渐偏西时,霍四终于回来了。
弯刀被他别在了腰后,空出来的手里牵了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住了一个身形狼狈的男人。
男人双手受缚,遍布惊恐和畏惧的脸上满是化不开的青紫之色,明明比霍四高壮许多,可被绳子牵扯着往前踉跄而行时,落在霍四身上的目光却是说不出的紧张和害怕。
与他相比霍四似乎体面了许多。
可若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走路时的姿态略显僵硬,肩上的衣裳破了一道狭长的口子,破口处的颜色比别处深不少,抓着绳子一端的手指也在失控地微颤。
赌坊门前站着个嘴里叼着烟斗的男子,看到霍四牵着人来了立马就露出了欢喜的笑。
他上前两步重重拍了拍霍四的肩膀,接过霍四双手递过来的弯刀,哈哈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能行!”
“傅爷说了,谁把这孙子抓到,就直接给一两的赏钱!”
“来来来,这是给你的!”
他掏出一两银子扔到霍四的身上,挥手示意身后的人把被拴着的男人带走,看着霍四的眼神带着不可言喻的满意。
“干得不错,你们这些人也跟着多学学,别看霍兄弟年纪小,可人家霍兄弟的本事可不弱,要是你们都能拿出这样的本事来,何愁没处去喝酒吃肉?”
跟在男子周围的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哈腰地笑着附和,恭维之声一时不绝。
处在称赞中央的霍四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紧紧地捏着手中多出来的银子,不动声色地呼出了一口气。
赌坊开门做买卖,还放了不少利钱,不可避免会遇上赖债的无赖。
可赌坊最不怕的就是这种无赖。
在这里看场子做打手,帮着催收抓人,要是办得好了,一日的赏钱就能抵在码头上干一年有余。
有了这些银子,家里的生计就不用发愁了。
见霍四得重用,想奉承他的人不少,可这人一贯的冷漠,对谁都是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咬着烟斗的男子说了几句场面话自觉无趣,指着霍四哈哈一笑就走了。
霍四今晚不必上值,不太自然地对着周围的人点了点头就独自一人转身而去。
可他刚走没多远,杨酒酒就听到身侧不远处有人说:“大哥,这小子才来了半个来月,就抓了咱们放了长线的两个人,照这势头下去,咱们养的鱼都被他抓走换了赏钱,咱们兄弟几个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被叫做大哥的男子满脸的络腮胡,听到这话要笑不笑地嚼碎了嘴里的草根,冷笑道:“他倒是想踩着我得富贵,只可惜可能没那么好的命。”
“大哥,你的意思是……”
“走,追上去。”
“霍兄弟接连得了这么些赏钱,怎么会好意思一人独吞?咱们追上去说几句恭贺的话,也好让霍兄弟请咱们兄弟吃酒啊!”
“哈哈哈!还是大哥聪明!”
“走走走,那个巷子里人少好动手!”
三个一身黑衣短襟的男子起身匆匆追了过去,蹲在不远处的杨酒酒目睹全程,暗暗咬牙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娘。
赌坊这样的地方,最容易滋生出别处没有的乌烟瘴气。
像那些常来又欠了利钱的赌客,往往也都跟赌坊里的打手有一些暗地里不为人知的勾结。
打手得了赌客的孝敬,就会在催债的时候额外留出些余地,给赌客些缓和的时间,帮着遮掩以便于赌客可以继续出入赌坊玩乐,甚至还可会帮着已经负债累累的赌客继续借贷。
可以说,除了催收和看场子得来的赏钱,跟赌客之间这默不作声却约定俗成的孝敬,才是这些打手收入很重要的一部分来源。
霍四年纪小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直接把别人吃着孝敬的人抓了回来,虽是得了老板给的赏钱,却也在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
这小崽子今日的麻烦只怕是不小。
杨酒酒烦躁地踩了踩地上的土,也顾不上管自己的背篓了,视线在地上一转顺手抓了根被人扔在地上的棍子放轻脚步就追着那三个人撵了过去。
巷子深处,霍四果不其然被人前后两端堵了个正着。
他背靠着长满青苔的墙壁,警惕地看着朝着自己不断围拢而来的三个人,音调紧绷:“张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被叫做张哥的男子拍着手哈哈一笑,说:“没什么,就是看你接连得赏想来祝贺祝贺你罢了。”
“话说回来,霍兄弟你这半月得了两次赏银了吧?”
第一次得了五百钱,这次得了一两,这可不是个小数。
霍四暗暗咬紧牙关沿着墙角退了几步,扯着嘴角露出个苍白的笑,说:“是得了些银子,不过我家里吃不上饭,这都是要送回去的。”
“等下次有机会,我就请你们吃酒,也……”
“你还敢想有下次?”
堵在他身后的男子不知为何突然大怒,指着他就说:“你知不知道被你抓的那两个人是张哥养的鱼!”
“谁都知道那是张哥吃着孝敬的人,这偌大的赌坊里也没人敢动,你小子胆儿倒是不小,抢了好处还敢妄想下次?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霍四本就聪明,闻言微怔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对上眼前几人满是恶意的双眼,冷汗无声顺着后背开始往下淌。
他入赌坊只是想赚钱养家,并未想过其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竟挡了别人的发财之路。
随着这几人越发逼近,霍四飞快地咽了咽口水挺直了脊背说:“张哥,我初来乍到实在不知有这么个缘故,我……”
“都说不知者不罪,其实这也不打紧。”
张哥摆手打断霍四的话,龇牙笑道:“不过你拿来换赏钱的这两人是我看顾许久的,你这么做了,我也不好做。”
“要不这样,你把今日得的赏钱拿出来,就当做是替那两个人孝敬我的酒钱,这事儿就当是过了。”
张哥自觉说出的条件已足够温和,可谁知霍四听完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地就说:“不行。”
“你说什么?!”
看着眼前三人已经撸到了胳膊的袖子,霍四死死地咬着牙说:“不行。”
这银子是他卖命换来的,任谁来了也不能拿走。
他死都不会给。
张哥被他生硬的回答气得笑了几声,磨牙道:“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哥儿几个给我打!”
他抬起胳膊指霍四,怒道:“给我打断他的手,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拿我的好处!”
“你敢!”
一道冰冷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前头几人动作,也成功让所有人齐刷刷地转了脑袋。
看到杨酒酒的瞬间,霍四恍遭惊雷罩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其余三人则是在惊愕后齐齐换上了心照不宣的垂涎之色,自眼底溢出遍布满脸的全都是浓稠的恶意。
张哥搓了搓手往前走了几步,盯着杨酒酒那勾人的眉眼和粗糙的衣料都遮挡不住的风情,喉头迅速地上下涌动,就连嗓音都带上了一丝恶心人的沙哑。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来了此处?”
“难不成是来找哥哥们寻乐的?”
他话音轻佻神色放荡,一看就没想什么好事儿。
霍四闻声大怒要起,却被杨酒酒隔空一指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没说话,可意思很明显。
小崽子站好了别动。
鬼使神差的,霍四当即僵住不敢再动。
紧接着他就听到杨酒酒看着眼前的三个彪形大汉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你们姑奶奶。”
“闲着没事儿来打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