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老屋说是新家,其实并不怎么像个家。
茅屋是多年前建的,屋矮檐低。
屋顶上的干草也被多年的风雨吹得乱七八糟的,挡雨的油布皱皱巴巴地缩在各处,不用扯开细看就知道少不了漏雨的地方。
推开摇摇晃晃的木门而入,进屋看到的就是数不清的蜘蛛网和厚到惊人的尘。
当年搬家的时候,霍家二老没想过再回来的一日。
故而把能搬走的东西物件全都搬了个干净,屋内除了满地满眼的灰,唯一的活物就是蛛网上的蜘蛛,除此外存在感最强的,就是四面坑坑洼洼的泥墙,还有从屋顶缝隙中泄出的天光。
空,旧,破。
一应俱全。
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地方,不管怎么看都让人笑不出来。
可听到杨酒酒自然而然地说出回家二字,却无端让人心头猛地一松。
杨酒酒皱着鼻子把三间茅屋都转了一遍,百感交集地拍拍手走出来,说:“太久没人住了,咱们得先收拾收拾。”
万幸虽是闹了半日,可时刚过中午,动作加紧些想来也耽搁不了什么。
凑合着收拾出来,起码也是个遮风避雨之处,总比露宿街头的好。
霍妮儿是个干活儿利索的,听到这话也不拖拉,一挽袖子就进屋开始收拾。
院子里就有水井,省了去打水的功夫,用绳子坠下去一只木桶就能完成初步的除灰。
因着这里暂时找不到关鸡的地方,霍四干脆带着大宝和二宝把脚上拴了绳子的鸡拴了在门边,嘱咐好了两个小娃娃不可乱跑,起身就要往外走。
正在单手吊水的杨酒酒见状挑眉:“你往哪儿去?”
霍四脚步微顿,说:“屋顶的草和油布要重新铺过,不然下雨的时候没法住人,我去借梯子和物件。”
杨酒酒仰头望了一眼乱糟糟的屋顶,把木桶里的水拎到霍妮儿的旁边,想也不想地说:“你在家里帮霍妮儿的忙,我去。”
不管是梯子还是补屋顶的东西,分量都不轻。
霍四胸前还挂着一条胳膊,不管用哪种姿势扛回来都绝对费力,万一再伤上加伤了怎么办?
杨酒酒动作飞快地又打了一桶水出来摆好,抬手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就匆匆走了。
霍四站在原地看着她快步走远,沉默了片刻后找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在上头拴了一把干稻草权当扫帚仰头打去肉眼看得见的蛛网。
大宝和二宝到了个新的地方新鲜得很,小娃娃精力足也不觉得累,进进出出跑来跑去地帮忙。
欢快得没了以往的禁忌,像两只叽叽喳喳的喜鹊消声始终没停。
等杨酒酒肩上扛了梯子,手里拎了个大布袋进门,入眼看到的景象已经跟一开始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
破还是破旧,可到底看着终于像个人能住的地方了。
她把高高的梯子靠墙放下,蹲下拆开那个大得惊人的布袋翻找出一些东西,嘴里还说:“我跟薛婶借了些临时用得上的物件,可借来应急的东西是要还回去的,咱们明儿个还是得去县城里走一趟。”
嘴上稍微省着些,分到手的米粮倒是足以吃一段时间。
可家里只有一口生锈的大锅和几个破了无数口子的粗陶碗,除此外再无别的东西,缺的短的还是不少,林林总总列出来都是要添置的。
趴在炕上擦炕面的霍妮儿听了动作微顿,弯下腰把黑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帕子扔到水里搓了搓,耷着眼帘说:“干啥都得花钱,你红口白牙一张嘴都是去处,哪儿来的银子?”
说起银子,杨酒酒很是惆怅。
她一摇三叹地啧了声,幽幽道:“有多少算多少,总得先拼凑齐了才能去想别的。”
不然为了俭省银钱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那还有什么奔头?
杨酒酒没理会霍妮儿面上的僵硬,把袋子里多余的东西都倒出来,抓起袋子两端长长的带子往腰上一拴,双手抓着梯子靠墙放好,试了试确定不会滑后对着霍四招手:“你过来帮我扶着些。”
正准备要上屋顶的霍四闻言微怔,诧异道:“你上去?”
杨酒酒理所当然地眨眼:“不然呢?”
“咱俩猜拳把大宝或是二宝扔一个上去?”
正撅着小屁股到处擦灰的大宝二宝听到这话也没觉得怕,咯吱咯吱地乐了起来。
杨酒酒被这俩小东西的反应逗笑了,故意板着脸说:“还乐呢,再乐就把你们当风筝放屋顶上去,不哭足一百颗金豆豆不许下来。”
有了这么些天的相处,这两个孩子已经不怎么怕杨酒酒了。
故而听到这话也非但没怕,还嘎嘎嘎地笑得欢实了不少。
杨酒酒在他们的傻乐声中踩着梯子飞快往上,还没等霍四扶稳,人就已经稳稳地踩到了屋顶承重之处。
她蹲在四处漏光的屋顶上,打开腰上的布袋,拿出里头的东西动作生疏地开始铺整。
被风吹乱吹皱的油布需要重新在屋顶一一铺开,然后再用楔子挨个钉回原本的地方,破了口子的地方需要糊上一层新的油布。
油布满面铺好,再厚厚地铺上一层干草,在干草的衔接处用重物仔细压好,然后再换下一个地方。
修补屋顶是个琐碎活儿,速度快不起来。
杨酒酒往上一爬就足足待了半日,等三间茅屋的屋顶初见雏形,天色已经隐隐见了黑边。
她扶着梯子蹦下去,霍妮儿事先焖上的米粥已经在锅里散出了淡淡的米香,霍四蹲在门边修那扇仿佛下一秒就会迎风而落寿终正寝的门。
大宝小尾巴似的,缀在霍四的后头帮着递东西。
二宝精力没那么足,闹腾半日这会儿实在蹦不动了,索性就蹲在地上帮着霍妮儿择菜。
杨酒酒洗干净手凑过去看了眼,看着木盆里绿油油的小白菜笑出了声儿。
“这是哪儿来的?”
正在洗山薯的霍妮儿眉梢动了动,硬邦邦地说:“老房子后头就是自留地,这里种不了粮食,只能种些散碎的小菜,洒了种子就能活的泛滥菜,换不来银子,可管嘴还是管得住的。”
以前老太太在世的时候,这块自留地被收拾得极利索,各色时鲜小菜都有,什么时候都能供得上家里的许多张嘴。
可自打老太太没了,霍大嫂没心思管这些,霍妮儿倒是有心,只可惜是没那份多余的心力,只能是赶着撒种的时候撒些菜种下去,随意长成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
如今这能入嘴的小白菜,还都是春日里的那一把种子的功劳。
霍妮儿被磨了多年,说话的时候也不耽误手上的活儿。
还没等杨酒酒把手上的水擦干,她就已经利索地煮了米粥的锅上放了个颇有年份的蒸笼,把洗刷了泥的山薯放了进去。
杨酒酒凑近数了数,转头从装着大米的袋子里摸出五个鸡蛋,拿碗就敲。
霍妮儿听到咔嚓声顿时急了,失声道:“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