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挑眼看到杨酒酒脸上溢开的笑,捏着拐杖的手背上暴起了无数青筋。
“杨酒酒,你定要在此事上挑是非是吗?”
杨酒酒被斥得满脸莫名,扯着嘴角呵了一声说:“村长,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占理了。”
“我说自己想认账,可你非说霍大强才是一家之主我不配,那这债自然只能是由他们夫妇担着了,关我什么事儿呢?”
她在村长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的目光中掸了掸手指头,要笑不笑地说:“话说起来,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既享了家主之福,又不肯认家主之责,霍大强都把事儿办到如此地步了,您不去与他商量拆借填补之事,怎么反倒是想起找我的麻烦了?”
“难不成,这事儿还是我的错?”
村长的确是条件反射地想找杨酒酒的麻烦,可问题在于,今日生出的乱子本就与杨酒酒无关。
临溪村霍家族人占了多数,可还是有不少外姓的人家。
若是偏袒太过,过分苛责杨酒酒,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
村长死死地咬着牙逼着自己把怒火压下去,正想劝几句和稀泥时,谁知被霍大嫂扶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霍大强突然说:“杨酒酒,你说你愿意还这笔债?”
杨酒酒挑眉轻笑。
“自然。”
霍大强听了立马就指着她说:“那你还!”
说完还像是怕别人没听到似的,扯大了嗓子说:“你们都听到了,她说这笔债以后就是她的,她还!”
“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杨酒酒似笑非笑地眯眼看满是青紫肿如猪头的脸,满脸玩地提醒他:“那分家的事儿?”
霍大强一心只想着把赖不掉的债和可能要挨的打全都甩给杨酒酒,听到这话都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就是:“分就分!”
“现在就分!”
杨酒酒只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还拖儿带崽的养了两个只能吃白食的孩子,就她这样儿的,分出去也碍不着谁的事儿。
霍大强答应得极为爽快,半点犹豫也无。
来不及阻止的村长难以置信地看向霍大强,荒谬二字尚未出口,就被眼底溢笑的杨酒酒抢了声儿。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急于甩锅的霍大强,满意而笑。
“好极了。”
话音落,她转头就喊:“霍四!”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太懂她在这时候叫霍四做什么。
可紧接着霍四推门而出,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再度跌碎了下巴。
“日子既是过不下去,这家拆了也好,也省得处处都是凑合。”
霍四面无表情地看着大惊失色的村长,伴着众人的抽气声咬牙说:“既是要分家,那就连我一道儿分了吧。”
若说杨酒酒提分家尚可被霍大强咬牙接受,那霍四的这句话就相当于是直接捅了蜇人的马蜂窝。
霍大强两口子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霍四跟杨酒酒可不一样。
他是霍家的男丁,那是占了一份儿宅基地和田地的!
他要是从这家里分出去单过,霍家的田地和房屋就得一分为二,生生要被霍四匀走一份儿。
更要命的是要是真的把霍四分了出去,那往后就再也没人往家里拿银子了!
霍大强脑中一空脱口就吼:“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提分家?我是你大哥!是……”
“是啊,你是我亲亲的大哥。”
霍四低头看着自己缠了布被吊在胸前的胳膊,狭长的眼尾泛起一抹冰冷的嘲意,讥讽道:“咱们兄弟是一个爹生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爹娘先后没了,你我本应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可你是怎么待我的?”
身为兄长,苛待幼弟幼妹,动辄叫打咒骂,一言不合便是拳脚相加。
早两年霍四还没这般高大时,霍大强一脚就能把他从饭桌上踹得飞到院子里。
时常刚端起碗吃饭,下一秒就会被霍大强反手抽翻了手里的碗。
霍四一开始跟着薛二叔等人出去做工被霍大强抢走工钱时,不是没反抗过,也不是没闹过。
只是跟霍大强的蛮横粗暴相比,他还是太小了。
最后的结果不是他挨打,就是他和霍妮儿一起挨打,两个到大不小的半大孩子,打不过霍大强,吵不过霍大嫂,生生被这两口子逼得日夜受磋磨,哪怕是在外头再苦,也没想过停下半刻。
霍四意味不明地回头望了一眼霍妮儿在的西侧屋,在霍大强暴怒的吼声中沙哑地说:“爹娘临终前仔细交代过,他们说,二哥无福成人,早早的就夭了,三哥年纪轻轻走得早,这家里就剩了咱们兄弟二人,当互相扶持。”
“我们应该照看好最小的五妮儿,等她长大了,好生为她备下嫁妆,把她体体面面地送出门子,等五妮儿到了婆家,你我也应当是她在娘家的依仗,好做她的底气,让她不受欺辱。”
“可是你现在又是怎么做的?”
“一直以来,这么多年了,你是怎么做的?”
家里二老刚过世不久,霍大强就想把霍妮儿卖了去换银子。
最后还是霍四费了天大的劲儿托了个好心的婶娘,让那个婶娘把霍妮儿带去了县城的浆洗房里干活儿。
见她外出做工有了进项,霍大强这才歇了发卖她的心思,可这些年,霍妮儿手上的冻疮裂口哪怕是大暑天也不曾好过。
那是没日没夜把手泡在水里的恶果。
可不管她的手上有多少未痊愈的血口子,有多少疮痍的创口,眼盲心瞎的人永远都不会看得到。
她偶尔回家,也只会被指责咒骂,被嫌弃拿回来的银子太少,明明一口干的都没吃上,却也只会被指责说吃得太多。
而如今分明是她一个无依的小姑娘在外受了欺负,回到家来却要被无故指责,甚至咒骂她为何不去死。
这又算什么道理?
霍四脑中飞快闪过这几年的晦暗辛苦,想着自己肩上始终不愈的老茧结痂,想着霍妮儿苍白瘦弱的脸,觉得异常滑稽。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任劳任怨地养着这一家恨不得用手指头戳断自己脊梁骨的废物?
他不说话,霍妮儿不言语,这些人就真的可以当他们都是哑巴吗?
这些人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