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朵里听到一种若有似无的嗡鸣,我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鼻子也闻到一种从未闻到过的气味,它有些像某种金属粉末飘进了你的鼻孔,也仿佛是被过度加热的某种油脂。
如果不是屏幕上显示的路径,昭示着高能量级别的中子束正持续轰击着饿鬼巨婴所在的扇区范围,你很难相信在这样一种安静的状态下,一种拥有可怕杀伤力的残忍武器已经开始了它的杀戮。
饿鬼巨婴发出刺耳的尖叫,硕大的头颅拼命仰起,虽然四肢仍然在身体周围快速划动,保持着朝我扑来的动作,整个身躯的位置却纹丝不动,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按在了地板上。
从它背上朝我的方向延展出的实体化力敏锁在离我的脸不到两米的地方戛然而止,仿佛被掐断电源的投影仪,连同在它背上飘荡着的魅锁,一同无声而干脆地消失了。
在高能量中子束的持续轰击下,这是一种分子级别的对生物细胞层面的毁灭,无论你多么强悍,只要你还是个生物,只要你是细胞构成的,当构成你的一切生物结构的细胞遭到分子层面的湮灭,这是一种由内而外,对生物结构的基础性破坏。
如果基因锁是一种生命能量的体现,那么中子枪则是击溃生命结构构成的武器。
只要你是碳基生物,不管你有多离谱,都跳不出这个规则。
没有无敌的怪物,只有无敌的规则。
拥有两个基因锁,不可一世的饿鬼巨婴此刻在我面前的地板上惶恐地尖叫着,扭曲着身体每一处可以扭曲的部位,就像一只被踩断了脊梁的巨型爬虫,拼命挣扎,却被牢牢地钉在原地。
张登平的手也在我身后掐住我的脖子,却没有任何力气,我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
张登平的手从我脖子上松开,人也瘫软在地。
饿鬼巨婴对他施加的魅锁已经解除了,我不知道是我把他伤得太重还是魅锁的溃散对他造成的脱力,反正他是晕了。
晕了也好,不用看见我面前那幅骇人的画面。
分辨不出表情的五官在那张巨大而丑陋的胖脸上跳动游走,身躯扭成了麻花,从每一个孔隙往外渗出液体。
它在融化,如果是微观状态下,可以看到从黏膜到内脏都在喷射着细胞液,接着是肌肉、骨骼、皮肤,构成这个怪物全部的生物组织,因为细胞在中子的轰击下而分裂溃散,细胞中的遗传物质也遭到彻底的破坏,失去了再生能力。
饿鬼巨婴仿佛是一只灌满了水的气球,在地板上荡漾,伴随着从它的身体上脱落的肌肉组织、皮肤组织,内脏和骨骼触目惊心地裸露了出来,粘稠的灰黑色液体不在地板上小溪一样地流淌。
它终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停止了一切挣扎,那些剥落的身体组织和不断融化的器官冒着热气,房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强烈气味。
饿鬼巨婴,拥有两个基因锁,迄今为止最可怕的威胁,一度让我绝望的对手,终于在我面前慢慢变成了一堆烂肉。
我付出了洞察锁的代价,曾经一次又一次力挽狂澜的洞察锁,我称之为分裂人格的那个存在,在一分钟前“死”了,我失去了一种能力,一个朋友,一部分自己。
但是从现在开始“放弃”这个词语在我的字典里不复存在。行不行是天的事,干不干是我的事。
干就是了。
中子枪的能量一发即消耗殆尽,它又变成了一台颇具讽刺意味的形而上学,我搀起张登平,绕开满地的烂肉,从饿鬼巨婴在铅门上撕开的洞钻了出去。
这里被大剂量的中子辐射照射过,很可能发生原子的衰变现象,带来长期的辐射影响,要赶紧离得越远越好。
张登平人已经清醒了几分,虽然需要搀扶,但对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
黑暗空间的聚变反应堆、中子枪原型机、张登平的超维锁,每一个环节环环相扣,每一个巧合天衣无缝,构成了这场绝地反击。
曾经我们把这种事件称之为命运,但现在我不这么看,串起整个巧合并达到目的的是人,是曾经在放弃的边缘徘徊的人。
人即是命运,我即是命运。
穿过长长的走廊,我们来到陈了了她们所在的房间,当她们看到我们的时候,露出震惊的表情,她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知道我们当时的样子狼狈得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当她们朝我们奔来,我看到在她们身后的张三丰的手术已经顺利完成,身上缠着干净的纱布,静静地躺在临时病床上,监视器上各项生命体征正常,看来不用死了。
好了,大家都不用死了,要死也不是在今天。
我感到很困,只想睡觉,在我倒下去的一刹那,我仿佛听到陈了了她们焦急的呼喊。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在非洲,一个瘦瘦的黑皮肤妹子在给我理发,那把剪刀有一米长,然后茅草屋周围涌出巨浪,洪水滔天。
我嘟囔了一句:“擦,非洲也能涨洪水……”
然后我就醒了,看到陈了了正在往我嘴里灌葡萄糖水。
她放下量杯,欣慰的语气:“你醒啦,你刚才说了句啥?”
我记得我说了句非洲也能涨水,没头没脑的梦话实在不好意思复述一遍,赶紧把话题岔开:“我睡了多久?”
陈了了:“不到两个小时,张登平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你俩可真行……”
我看到张登平已经擦干净了脸上的血,鼻梁上也贴上了纱布,正坐在一个椅子上嘴里嚼着饼干,和小绵羊聊得不亦乐乎。
张三丰也斜躺在临时病床上,他已经醒了,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才发现我脑袋枕在陈了了大腿上,赶紧坐起来,她本来挺自然,被我这么咋呼,反而脸红了。
我隔空和张三丰打招呼:“丰哥,感觉怎么样?”
张三丰面色红润,长生锁应该也为他带来了额外的恢复能力:“还有没有饿鬼巨婴,让老子也去打一个。”
得,装逼谁不会,真再来一个,两个实体化基因锁从它背上升起来的时候,你敢说不怂?
我懒得理他,扭头对陈了了说:“你的中子枪,总算是开了一炮……还挺管用的,那玩意能搬走么?”
陈了了脸也就只红了那么一下:“你想搬哪儿去,那是原型机,不可移动,再说它必须从聚变反应中获得中子……”
其实我也没打算再用那个东西,太麻烦,也太危险也太不可控,中子枪不过证明了一件事,再强壮的肉体,也逃不过基本的生物属性,分子和细胞层面的攻击,形成由内而外的破坏,没有什么干不掉的活物。
要达到这个目的,不一定非要用中子枪,多的是化学和物理手段。
有了这层认识,以后见招拆招就是了。
正在大家沉浸在胜利的气氛中,却同时听到一种异常的声音钻进耳朵。
那声音像是干枯的指甲在刮脏玻璃,又像是有人在搓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
我感到牙酸,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这里,孩子们在李雪的陪伴下也都异常安静,这个声音不该出现。
大家都变了脸色。
我冲张三丰笑笑:“恭喜你丰哥,求锤得锤,要不,这事你去招呼?”
张三丰也冲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女的女,小的小,再加上一屋伤兵,还要折腾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