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跑尸跑上索桥不到三分之一处,阴阳双鱼果然发动了。
跳起来的是白色的小阳,它不是刚刚的温顺模样,而是张开大嘴,露出满嘴的尖牙,凶神恶煞的样子宛如史前洪荒巨兽一般,背上的鳞片直立着,踏着巨浪冲向目标。
小阳巨大的身影甚至一瞬间遮住了日光,跑尸的上半身在它嘴里,下半身还在外面,两条残缺的腿滑稽地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就这样被扑到了水中。
小阳衔着跑尸入水后,立即沉入深邃的湖底,不见了踪影。黑色背脊的小阴依然在索桥来回游弋。这一刻,它们就像受过长期训练的猎人,一个捕猎,一个警戒。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自然生物。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自然生物!”说话的是胡建,那个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们身边。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甚至有人鼓起掌来。其他人并不是科学家,也不用在意什么生物学进化论。可爱的阴阳双鱼把那个丑陋的吓人的活尸怪物一举歼灭,把大家从威胁中拯救出来。自己人啊,可靠啊,了不起啊,鼓掌啊!
这时候要是手里边提前准备了阴阳双鱼的毛绒玩具,肯定好卖!我晃了晃脑袋,我都在想啥呢?
胡建又说:“绝对不是自然生物……它们身上有两栖动物和哺乳动物的双重特种,这违背生物学定律!”
我对这个家伙关注的点也挺无语的,我漫不经心地问:“那你觉得它们是啥?”
胡建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绝对是震惊科学界的最重大发现……难道,它们是人为操纵基因的产物?”
我笑了笑:“那你觉得人变活尸还不够震撼科学界?”
胡建:“我觉得那是一种变种狂犬病,或者是和狂犬病毒同源的超级病毒大爆发,无论哪一种,起码还有得解释……但是这两条鱼……违背生物科学的基本定律,一定会震撼科学界的。“
李峰翻着白眼,冷不丁来了句:“得了吧,你的科学界已经歇菜了,管它是什么定律,帮我打怪的就是好定律。”
胡建不是很明白李峰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李峰也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拿眼睛看我。
迟早也得说,我想,可是要怎么说呢?一起说吧,据说民不患寡患不均。可怕的消息告诉一个人会把他吓个半死,可怕的同时消息告诉一群人……大概集体共同命运会让大家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这岛上,高墙下,林立的独栋小别墅中央,居然有个小广场,而广场的北面,竟然有个西式教堂般的集会大厅。它的大门朝南面开,内部是阶梯状的半圆形座椅,使用顶端的彩色雕花玻璃采光。
我第一次踏进这大厅,就感觉到古怪,有一种说不出来寒意。它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幅从未见过的图腾,有点像十字架,又不是十字架,构成一纵一横的是两条奇怪的螺旋状物体。从材质上看,应该是不锈钢。穹顶的彩色雕花玻璃每一张的图案都不相同,总共是十二张。我能看出意思的有中国的女娲补天、西方的诺亚方舟、日本的天之御柱和北欧的诸神黄昏。其它的虽然不懂,根据美术风格也能猜测取材自印度、希腊、伊斯兰世界各处的创世神话。尤其使我感到不安的是正中间的那幅:一个章鱼状的巨大阴影盘踞在从轮廓上看应该是南太平洋图案的海底。
“那是克苏鲁神话,传说来自宇宙深处的旧日支配者沉睡在南太平洋底,当繁星的位置正确时,它们将浮出水面,为世界带来浩劫。”胡建大概是发现我看得入神,兴致勃勃地扫盲。
我对神话没兴趣,我觉得古怪是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宗教传说怎么会凑在一起的?它们有的本来甚至是水火不容。是什么样的古怪信仰会把这些有我没你的神话统一放置在一处?这些风格迥异的美术作品水平非常高,绝不是一个人绘制的,每一幅都应该出自那个领域的一流画家。
这大厅的另一个古怪是:它仿佛是为我们量身打造的,刚刚好容纳我们所有人。
在安顿好小孩子后,我们就在这里,向每一家的代表,尽量平静地讲述了我们目前的处境。
行尸、跑尸、被摧毁的小镇、自杀的警察、大城市变成炼狱的视频。我们一件一件地仔细讲述我们所看到的,生怕遗漏。我不但捡了警察的枪,还捡了他的手机。我们把那段视频依次给每个人传看,直到手机电量耗尽。
近百号人的大厅里安静得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那种绝望的气氛下,仿佛连人都失去了呼吸的力量。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不是真的,但是在亲眼目睹了跑尸、阴阳双鱼种种超越常理的事实后,又怎么去相信这不是真的。
有人低声抽泣起来,很正常,我也想哭。我家里还有游戏没打完,我还有条养了五年的狗没带出来,冰箱里还有十几只活的大闸蟹没来得及蒸,我的网络带宽是一百兆光纤,下个岛国爱情动作片只要几分钟。我只是出来郊游的,这才过了一夜,你要我怎么接受那过了几十年的生活,那我们早已习以为常的生活,它毫无征兆地荡然无存。庆幸的是,我们的家人都跟我们在一起。我想,这大概是大家还没有歇斯底里的唯一原因。
胡建大概是试图缓解气氛,他第一个说话:“好啊,以后不用每个星期一跟院领导开会,听他们瞎胡扯,还不能反对,憋死人。”
官俊兵也说:“我也不用头疼投资人的大表姐怎么演好女主角了。”
李峰:“这下不用担心走在路上被那些大妈认出来强行索吻了。”
张登平白了他一眼:“还真当自己是明星了……大妈们现在不吻你了,改成见到你就啃,啃成骨架子。”
李峰也不示弱:“张老板的餐厅可惜了。”
张登平哼了一声:“妈的月月亏,早就想关了,又丢不起那个人,这下不用死撑了。”
杨龙是个钢材供应商:“一到年底收尾款就发愁,收不到钱,过不了年,一家一家磕头作揖的,今年看来不用担心了。”
小影是唯一的女士发言的:“今天是双十一,每年的双十一都买一堆没用的东西,买完就后悔,戒又戒不掉……寻思着x宝啥时候倒闭,这下好了,马爸爸应该也嗝屁了,大仇已报。”
好的你们都是来说相声的。大家平时生活的苦恼,谁能想到竟然变成了此刻精神的支撑。也是这理,要是这一切没发生,大家还不是在日复一日地浪费生命。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为一些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玩意消耗生命,直到按照社会那既成事实的事实活完一个空洞的生命,成为人口统计表上的一个数字。
还真的有人笑了起来。我提着的心放下了。我低估了人类的抗压能力和环境适应能力。此时我相信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了。大家会自行调整的。接受和适应本来就是我们从小到大教育的一部分,被有意训练出的一种条件反射。
我感觉很困,我需要睡一觉,天大的事情睡醒了再说吧。说不定这是做梦,等我睡醒了,发现一切如常。大家在骂史伟选的破地方。史伟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车队在镇上停下来吃饭,然后浩浩荡荡地开进城,经过高速公路收费站,堵一堵晚高峰,各自回归以前的生活。
我跟着家人一起回到我们的9号楼。家人看出我的疲态,没有人再多说什么,只是用野营的小汽炉烧了开水,煮了鸡蛋和牛奶。我洗到了热水脸,吃了香喷喷的鸡蛋,喝了热腾腾表面有膜的牛奶。我独自上楼,选了个不大的房间。这个房间有扇窗正对着索桥。有阴阳双鱼的保护,我们甚至都不用在索桥那里安排人手。
从昨晚到现在我第一次有了一丝安全感,紧张的心情竟然稍稍缓解。我躺到床上,这床只有木板没有床垫,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硬。我想,大概是因为有了觉悟,以后都要硬碰硬地生活了吧。
我刚刚要闭上眼睛,余光却感觉虚掩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来,坐在椅子上,面朝着床头,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却被吓走了全部睡意。
史伟正端坐在我面前,完好地,正常地,和平时一样的笑。
我一下子坐起来:“你……史伟?你不是死了吗?”
史伟的笑容更神秘了,他慢悠悠地说:“那你怕不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