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雨在京城待了几日,本想将关文楼的情况告诉梁璧,奈何大荒的新皇并不在皇城中。问了带路的军士以及城门守军,也都不知道梁璧的行踪。军士建议卢雨去找大臣们问一问,他们平日里与陛下一起理国,一定会知道。卢雨却摇了摇头,他最不喜欢与那些人打交道,有的老气横秋,有的一脸谄媚,有的又自恃清高,皆是难相与之辈。
“不了,这几日辛苦你忙前跑后了,叫什么名字啊?”卢雨挽着一位老者的臂弯,举步往南。
“回卢副帅,能侍奉您与武威王,是陈实的荣幸!副帅如有吩咐,陈实万死莫辞!”一句话,军士既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也没忘了说些好听的。
“陈实?嗯,你可识得陈功?他在边关当差。”听了军士的名字,卢雨想起了流关的陈功。自己走后,已提拔他为流关守将了。
“回副帅,卑职自入行伍以来,一直于皇城任巡检校尉,边关同袍,倒是没有相熟之人。”陈实抱拳回答。
“哦。”卢雨稍想了一下,继续说道:“流关那边,还缺位副将,从军职来看,要比巡检校尉高出不少。只是远离京城,远离父母亲人,你若愿意,倒是可以去那处锻炼一番。如今边境安定,鲜有冲突,算不得危险。虽无战事,但也颇为辛苦,在边关打磨上几年,对你绝对是大有裨益的。”
从皇城内一个巡查街巷的小小校尉,一跃成为边关副将,这简直就是平步青云啊!而且军中升迁,向来都是边军将官优先,陈实如何会不愿意?
“多谢副帅提拔!陈实这便动身往流关去,一定不会辜负副帅的期望!”陈实恨不能背生双翼,即刻飞抵流关。
“不必如此着急,你先行回去家中,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再动身吧,到了流关与守将陈功说明情况便可。”卢雨笑着说道,“本将还有些事情,这就离开京城了。”
“卑职恭送卢帅!”
傍上了大荒边军副帅这位权贵,陈实喜不自胜,对卢雨的称呼也变成了“卢帅”,省去了“副”字。
“陈实啊陈实,你可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新任的流关副将自言自语,蹦着跳着回家去了,宛若刚吃了一串冰糖葫芦的孩童。
卢雨挽着老者,走得很慢。看似不远的皇城南门,走了许久也未能看清城门洞上的“夏”字。
自古以来,人们习惯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来命名一座城池的四处大门。而大荒朝的开国皇帝却不以为然,他说就算是上古神兽,也终究是畜类,如何能媲美我泱泱大荒?我皇城四门,当以“春”、“夏”、“秋”、“冬”为名,四季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正如我大荒,世世代代,江山永固!
这一说辞,倒也没办法反驳,文臣武将们齐齐拱手弯腰,朝着皇帝高喊一声:“彩!”
“老爷子,要不咱还是骑马吧?”卢雨和声说道。
“不!”身旁的老人家朝着卢雨双眼一瞪,“你这小老弟,就是没有仁爱之心!该打!你跨坐在马驹子背上,它不累吗?”
“是是是!”卢雨笑道,“听您这么一说,我确实是狠心了些,该打,该打!”
卢雨说完,抬起手掌就往自己额头上拍去。
“你敢!”老人家虽然须发皆白,但出手的速度及力道却不容小觑,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卢雨的手腕。“我的好孙儿,只有我能打!旁的谁都不行!卢……卢……姓卢的那小子也不行!”
卢雨咧嘴笑着,泪水却溢出了眼眶,扑簌簌地往下落。
“那是!老爷子您的孙儿,是世间最好的,谁都打不得!”
“哈哈哈哈!”老人家开怀大笑,捋了几下胡须说道:“你这小老弟,当真有眼光!不错不错!不如你我结为兄弟,好让我那好孙儿,也喊你一声‘爷爷’,如何啊?”
“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卢雨抬手抹去泪水,“小子何德何能,怎配得上与您称兄道弟?这世间,也只有您,才能受得起您那好孙儿的一声‘爷爷’!”
“哼!那便罢了!婆婆妈妈,老夫不喜欢!”老人家甩开了臂弯里卢雨的左手,双手背负在身后,大步向前走去。
看着关文楼的背影,卢雨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济世堂的老先生确实有些能耐,两个日夜不眠不休,守着老爷子,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行一遍针,终于让老爷子醒了过来。乍一看,能说能走,能饮能食,与常人无异。只是脑中的损伤无法复原,绝大部分记忆尽皆消散。还记得什么,记得多少,恐怕连老爷子自己也无法判断吧。
看到手持银针的济世堂老先生,关文楼说他是杀人如麻的行刺高手;看到端来热水的济世堂童子,关文楼抱拳询问皇孙殿下何故在此;看到年轻的卢雨,关文楼又说这位小老弟看起来颇为面善。
虽混乱至此,但也绝对好过昏迷不醒或者与世长辞。
应是该高兴吧。对,是该高兴!
“呵。”卢雨跟了上去,再次挽起关文楼的手臂,笑着同行。
关文楼“哼”了一声,也没有挣开。
“老爷子,咱们回到陵州之后,是先去芬亭酒肆呢,还是先去乌马镇?”
“什么乌马镇?如此奇怪的名字,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去不去!”关文楼摇着头,“芬亭酒肆这名字听起来倒是不错,你且说说,那是个什么地方?”
“芬亭酒肆,是陵州地界上最好的一处酒楼!陵州四绝,它独占了两绝!一是芬亭酒,二是乌桥肉,皆是世间难得的美味!”
“嗯,听你这么一说,老夫突然觉得饥肠辘辘了!”关文楼在肚子上揉了两圈,止住了步子说道:“你这小老弟,怎不备好马匹?你就忍心我这个年迈的老头子徒步走到陵州?”
“哎呀,是小子疏忽了!老爷子教训得是,我这就准备!”
恰巧有巡逻军士迎面过来,卢雨拦住几人,说明了身份,让军士们速去备马。
“啧啧啧!”关文楼看着疾奔而去的军士,砸吧了几下嘴,“看不出来,你这小老弟倒是有些能耐,好似这城里的人都愿意听你的。”
“嗐,我这点儿能耐,说到底,也全是沾了老爷子您的光!”
卢雨说得没错,早前若不是关文楼帮衬,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梁璧的重用。
“哦?”关文楼不太相信,“老夫还有这本事?”
卢雨正欲多说一些,却见方才的军士策马过来。
“马来了!老爷子,咱们走吧,去芬亭酒肆喝酒吃肉!”
“好!”
一老一少,策马踏着比陵州城内的青石板路贵许多倍的大理石板道路,披着斜阳金辉,越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