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雨从军的第三年夏末,大荒朝的老皇帝驾崩,结束了其长达五十七年的统治。六皇子梁祺在皇城禁卫军的拥护下,剿除了不少竞争者,成功登基帝位,改元为天佑。
这一年,是为天佑元年。
边境岐关内,梁璧左手撑着下巴,右手点击着桌面,十分烦闷。卢雨一旁端坐相陪,时不时地给梁璧倒上解暑的凉茶。其余心腹将官侍立于两侧,脸上皆是一副不服气、不甘心,甚至想造反的表情。
“梁帅,您只管做决定,剩下的,由岐关的五万边军将士来做。”卢雨轻声说道。
在他看来,为登皇位,能杀了手足兄弟的六皇子,决计不是什么好人。因此就算梁璧真的打算造反,卢雨也不会有什么心结。相比之下,这几年来一直在边关,对梁璧也算有了颇深的了解。亲兵爱卒,赏罚分明,冲阵时也不甘落后,确实是一位值得为之卖命的边军主帅。更有边关老卒将梁璧与昔年卢斌相比,直言梁帅比之卢帅,也不遑多让。
“干脆反了他娘的!我老蒋原为先锋,直接杀进京城,为梁帅开路!”
梁璧和卢雨都笑了。别看这个姓蒋的将官口无遮拦,其实最是善于察言观色,不过又过于耿直,什么话都藏不住。有时候梁璧不便说出的话,老蒋张口就替他说了。
听老蒋这么一说,其余将官哪有不应和的道理?纷纷举臂高呼,愿为梁璧驱使,杀进京城,夺取帝位。
虽然都说开了,但梁璧依旧沉默不语。他在等,等岐关的主将、边军的副帅卢雨来总结。
卢雨当然明白,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哗,然后清了清嗓子。
“梁帅,您亲领三万边军,星夜悄然向东,直奔京城去便可。岐关这边,末将一定会守住。”
“卢雨吾弟,不是做兄长的不信任你,只有两万兵马,能挡得住疯狗一般的泺蛮子几日?京城那边,六皇叔刚坐上那把雕龙鎏金大椅,其戒备森严之程度,可想而知。就算我将五万兵马全部带去,也没有把握于五日之内成事。若边关遭破,我就算登上了皇位,心里也不能安宁!”
其实,梁璧说得过于严重了。京城动乱才刚刚尘埃落定,上午的一场大暴雨也没能将地上的鲜血冲刷干净。梁祺的第一次朝会,大殿内站着的,仅有二十余人,尚不及之前的五分之一。
参与到夺位战争中的朝廷大员们,要么身死,要么倾尽了家财。京城的百姓们仍旧处在惶恐慌乱之中,无人再敢出门。可以这么说,整个皇城目前的状况,几乎是瘫痪的。
梁祺的主力武装部队---皇城禁卫军损失极其惨重,已达到了十不存一的地步!而皇城陷入瘫痪,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有效补充。别说三万身经百战的边军来袭,就算是三千山贼盗匪突然来攻,也够皇城禁卫军喝一壶的了。八壹中文網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皇城高耸而宽阔的城墙上的床弩和投石了!
由于夺位之战发生在皇城内部,所以城墙上的大型守城器械完好无损。而皇城守军的主将林朗又未参与进去,其麾下的八千守军分守着四门,毫发无伤。
“梁帅,眼下京城状况,需要重视的只有林朗一部,而已。”卢雨说道。
“嗯,确实如此。林朗将军洁身自好,未曾参与皇城兵变,但也不代表他就会放我进去起事。”梁璧嘴角一扯,苦笑道:“少时跟他学武,没少挨他的打。那可是真打!那时候,皇城上下,也只有林朗敢打我了。”
卢雨听了直摇头,“怎么能对林朗说是进去闹事啊?陛下驾崩,梁帅您的父亲又于兵变中殒命,作为孙子和儿子,您回皇城祭拜亡亲,操办后事,林朗他有何理由阻拦?”
“难说。”梁璧也摇头,“换了我,我就会以‘皇城局势不稳、陛下有令、百姓不安’等等为由,拒绝任何武装入城。”
“可他是林朗。”卢雨坚持道,“皇城之内,最忠最孝之人。”
林朗确实当得起卢雨的这个评价。自任皇城守将以来,恪尽职守,而且从不会参与门阀派系的龌龊争斗,也从不屑于各派系的示好拉拢,只管守着自己的皇城四门。而如今,林朗带着八千守军,全部白衣白甲白头绳,为老皇帝戴孝,为在皇城动乱中丧生的所有人戴孝。
梁璧沉默,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不忍欺骗于他。”
“事关大荒兴衰,末将认为林将军会理解的。”
“泺军疯狂,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梁帅,边关的事情,您就先放一放吧。”卢雨笑道,“就算末将无能,丢了几处边关,但也仅止于此了。边关再往东,就到了各王侯封地了。边关他们可以不守,自己的封地还能不守吗?一时半刻,泺军威胁不到大荒的根本。只等梁帅即位,抚军安民。末将愿立下军令状,如若收不回全部边关,便以死谢罪。在死之前,也会将全部罪责担下,一定不会有损梁帅之名。”
“卢雨吾弟,以死谢罪这样的话不准再说。”梁璧板起了脸,“若边关有失,我身为边军主帅却要部下担责,那我一定也不是一位好皇帝!”
“梁帅英明!”老蒋带头大喊,不过随后又改了口,“梁帅圣明!”
“梁帅圣明!”卢雨也离开椅子,跪地说道。其余将官纷纷效仿,跪地高呼。
“英明”与“圣明”虽一字之差,其间意思却完全不同了,梁璧当然十分清楚。
“既然如此,本帅就按卢副帅与众将军的意思,亲领三万边军,今夜出岐关向东,直取皇城。在祭拜完皇爷爷与父王之后,便回军驰援诸位!”梁璧站了起来,示意众人起身。
“梁帅,林朗将军那边,除非万不得已,一定不要与他发生冲突。”卢雨最后提醒了一句。
“我理会得。”梁璧抓住了卢雨的手,“卢雨吾弟,边关就仰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