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更夫敲着梆子,与牵着毛驴儿的两人擦肩而过。忍不住又回头嘀咕了起来,这两人是掉粪坑了吗?
来时,二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归时,却无半句闲话。
卢雨光着一只脚,走了一会儿觉得一高一低,十分不自在,索性将另一边的鞋袜也脱了去。拐子徐见了心里难受,蹲下身来要将自己的鞋脱给卢雨穿,却被熏人的气味打消了这个念头。
毛驴儿拉稀时,拐子徐一直待在旁边,即便鞋子不曾沾了屎尿,也早被熏了个透彻!
卢雨瞧见拐子徐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风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拐子徐也嘿嘿傻笑了两声,抬手拍了一下旁侧的驴脑袋。
如此一来,二人算是捅破了那层隔膜。
卢雨向拐子徐道了歉,对长辈出言不逊是他的错。拐子徐则连说没有的事,这一趟陵州之行,所有的麻烦事都是因他和毛驴而起,卢雨一直帮他说话、替他撑腰,还找了卫戍营的什长去寻郎中,又怎么能让卢雨向他道歉呢?
说起毛驴儿,卢雨才想起来将自己去芬亭酒肆没见到关老爷子和黄厨的事告诉了拐子徐。并说明日还要再来一趟陵州,一定要将拐子徐的事情确定下来。
拐子徐连说不急不急,卢雨还是坚持要来。拐子徐很想陪卢雨同行,却又担心因为自己再闹出什么麻烦事来,只能低声说了声好。
其实卢雨决定再来陵州,也不全是为了拐子徐的事。在卫戍营将军府内已经答应了庄宪,要让骁卫营和那姓丁的城主吃些苦头,少不得要依赖二皇孙出面。而要见到二皇孙,同样需要关文楼老爷子的帮助。顺道再打听打听烟罗布庄的情况,平白无故受了那份恶气,卢雨跟拐子徐不同,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识字习武,是卢斌教的;分辨善恶,是卢斌教的;说不通就别废话,该打的就打,该杀的就杀,也是卢斌教的。
什么时候讲道理?对方是明事理的人就可以讲道理,比如关文楼老爷子;什么时候该动手?对方胡搅蛮缠、仗势欺人,不打他一顿见见血还等什么?比如拦路的北麓寨六贼匪。
那烟罗布庄的瘦竹竿,简直将仗势欺人的嘴脸呈现得淋漓尽致,就连卫戍营的军卒也不放在眼里!若说他没有人撑腰,鬼才相信!寻常百姓商贾,哪个见了身着甲胄、手持刀枪的军爷不是点头哈腰阿谀奉承?就生怕惹了人家不高兴而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欠瘦竹竿的一顿打,卢雨已记在了心上。
替拐子叔打,也替卫戍营打。拐子叔是要花双倍的银钱替我扯布裁衣,卫戍营明日要替我剿灭贼匪。说到底,还是替我自己打!
麻袋套头,打完了就走!谁知道小爷是谁?
二人行到城门处,与捂鼻皱眉的城门卒说清了缘由,便踏上了回乌马镇的路。这条路,与来时不同,要远上约十里,为的就是绕开白日里卢雨杀人的地方。
一想到明日清早,北麓山上的贼匪们就要寨毁人亡,卢雨心里就高兴。走着走着,竟哼起了小曲儿。
月儿黑黑呀不见鸟儿飞,敌贼惶惶呀惧怕王师追。一败呀退合谷,二败退岭陂,三败呀丢了遍地牛壮羊儿肥。
这是前两年从在乌马镇种菜的军卒们那儿学的,且不去管他的用词和意境,哼唱起来倒是颇为上口。据说是大荒的开国皇帝,在彻底打败北方势力后信口哼出,后来便在军中流传开了。虽已过去了两百余年,却代代相传,直至今日。
卢雨哼了两遍,朝着跟不上节奏的拐子徐说道:“叔,过了明日,就不用再绕路了!”
拐子徐知道卫戍营会出兵后,当然也高兴。有了朝廷的军兵出手,北麓寨的数十贼匪当无生还的可能了!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有人寻了小爷报仇,自己也再不用上缴买路钱了,也就能早些攒够迎娶小莲的银子了!
一想到此,拐子徐乐得笑出声来。
“明日小爷再去陵州,可一定要等到卫戍营完事之后啊!”
高兴归高兴,该提醒卢雨的,拐子徐可不会忘。
“明日叔不陪我去了吗?”卢雨问道。
拐子徐当然想一同去了,亲耳听关老爷子让自己去芬亭酒肆帮工并开出足量的工钱,岂不是一件快事?可又怕自己再给卢雨惹出来诸多的麻烦事来,最终还是说了违心的话。
“小爷,明日我就不去了,这畜生怕是没这么快缓过来。”
卢雨本想让拐子徐将驴儿拴在家中,明日去陵州,又没有百十斤的腌肉要驮。后来一想,拐子徐家中仅他一人,驴儿留下了无人照料。
“叔,带些换洗的衣裳就行了。老爷子的酒楼繁忙得很,开的工钱肯定不低!您去了之后暂时可别想着回家,踏踏实实挣工钱。单程不过二十来里路,它没问题的。”虽然后来不曾见到关文楼,但卢雨的话好似已确实与关文楼商议妥当了。
“小爷,关老爷子可还没答应呢!”拐子徐想起了小莲,低下脑袋揉着衣角,看见卢雨一双未穿鞋袜的脚后,又自责起来,“小爷,硌脚吗?”
“水到渠成的事!”卢雨拍了拍胸口,“他老人家白捡了我这么个孙子,求他件小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再说了,您去帮工,对芬亭酒肆来说,只有好处,大大的好处!您亲自过去,一来也显得更有诚意!二来,亲耳听到老爷子开给您十抽一的工钱,岂不痛快?”
拐子徐痛快地呼出一口气,心道小爷说话,总是能说到我心坎里。
“那,我回去简单收拾一下?”拐子徐挑着眉毛打趣。
“嗯!”
“要不要跟小莲说一声?”
“要的!”卢雨直点头,“叫小莲婶婶安心等着!”
“哎呀小爷,我都等不及了!不如咱回头吧,就在芬亭酒肆门外熬上一夜!只等人家开门迎客,我便进后厨烤肉去!”
“哈哈哈哈哈……”
卢雨笑得开心,这样的拐子叔,才是他想看到的。
这世道,虽然每个人出生时便分好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但也不是不能改变。倘若连自己都瞧不上自己,认为处处低人一等,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同于陵州城,此时的乌马镇,已无一处灯火。
乡野村镇的百姓们,早早就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