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月假一共三天,可是把他们高兴坏了。
因第一天是皇上宠妃雪妃的生辰,皇上特许雪妃家人一同入宫庆祝。雪妃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即将晋升礼部尚书,而国公又要处理北殇和西田使臣来朝之事,正好有交集,所以尚娇就留在了宫里,准备陪同国公一同赴宴。
宴会定在巳时,国公下了朝就赶回来和尚娇一起赖床。
天气渐暖,床上略厚的锦被已经换成薄棉被。国公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尚娇就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看什么呢?”国公突然说话,吓得尚娇尴尬地闭上眼。好似只要她闭着,刚才偷看的就不是她。
国公嗤笑一声,伸出修长玉白的手指刮着她的眉骨,轻柔至极,却也让尚娇立刻睁开眼,想知道国公要做什么?
“你害怕本公。”国公嘴角依旧带笑,眼底或有或无掺着凉意,更确切说,是失望。
尚娇钻入他怀中,小小一团,还不及他上半身长,“爹爹,你对娇娇这么好,只有你生气的时候,我才怕你。”
“哦?本公生气的时候,很吓人?”
尚娇撅着嘴点头,何止是吓人,是吓死人。就像上次他的手按在林遥的头顶,她差点以为,林遥的脑袋要搬家了。
国公搂着她,削薄的下颌触碰到白团子的额头,笑道:“以后本公尽量不在你面前生气。”
“不对。”尚娇扬起脸,却看不到国公的眼睛。
国公双眼阖实,看起来很安心。因为即便他不看身边事物,也能知道有没有危险。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为何?”
“爹爹应该少生气,这样就不会长皱纹啦。”尚娇感到自己长而卷的睫毛上下忽扇,轻轻扫到国公精心保养的皮肤上。
她埋头听国公的心跳声,平静无波澜,好似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改变他的心跳声,就那么有节奏、很缓慢地跳动着。
许久,国公都没有说话,尚娇以为他睡着了,就静静躺着,没敢动。
国公整日劳心劳力,确实该好好休息。有好几次她拉着国公早睡,结果后半夜,她迷迷糊糊中还是透过床帐看到国公坐在书桌旁点灯熬夜的场景。
如此想着,她嗅着国公身上清冽的玉檀香,又小睡了一会儿。直到扬琴在殿外敲门,父女俩才缓慢起床。
尚娇觉得国公其实是不想去的,毕竟一个妃子的生辰宴,和紫泱宫没多大关系。
关键是户部侍郎也在,上一任户部尚书告老还乡,如果这次使臣接待顺利,那这位侍郎就是下一任尚书。
借着此次机会,既节省国公的时间,也节省官员的时间,一举两得。
生辰宴就在御花园举办,如今进入五月,芍药开得正盛,还有玫瑰、槐花、石榴等分外喜人。
“爹爹,紫泱宫太单调了,咱们也种点儿什么吧?”尚娇一袭粉嫩宫裙端的娇嫩可爱。
国公牵着她的手,狭长桃花眼描绘了精致的紫色眼影,颇为邪魅。就是因此,纵使他冰冷无情,是外人口中独断专权的宦官,也吸引了不少宫女暧昧的目光。他自然不屑于回应,目光悠远,直视前方,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他饶有兴致地问:“娇娇想种什么花?”
尚娇歪头想了想,“爹爹喜欢紫色,我们种些紫藤。绿蔓秾阴紫袖低,客来留坐小堂西。紫藤花开,我们一起坐在藤架下,一定很美。”
转过一个拐角,听见有个宫女叫另一人鸢尾,她粲然道:“鸢尾花也不错,蓝色妖姬飞舞灿,轻盈蝶韵气如兰。”
前面莺莺燕燕,似乎离宴会之地已经很近了,尚娇补充:“牡丹是花中富贵,国色天香,花期虽短,重在雍容,种在紫泱宫最合适不过。还有山茶,花期长,又耐寒,若是娇养,冬天也不寂寞呢。”
思及此,她满脸得意道:“游蜂掠尽粉丝黄,落蕊犹收蜜露香。待得春风几枝在,年来杀菽有飞霜。”
“郡主以后定是轰动四国的才女。”扬琴跟在后面夸赞。
“才女?”国公停下脚步,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他扫了眼身后的扬琴,扬琴正要请罪,却被他打断,“本公的娇娇,自然是担得起的。”说完,他开怀大笑起来。
扬琴等人松了口气,还以为说错话了呢。
尚娇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忽地就瞧见槐树花开,灵机一动,让跟随而来的太监侍卫们摘些槐花回去给国公做好吃的。
他们自然是乐意的,因为东西做出来,紫泱宫人人有份儿,甚至比皇上还要更早吃上,真是天大的福气。
尚娇再回头,却见对面乌泱泱跪满了人。跪在前头的是各宫主事的妃子,裙钗罗带,胭脂飘香,冰肌玉肤,媚眼百态。
“爹爹,这是怎么了?”
国公重新牵起她的手,声线细长阴柔,“本公也不知,怎么就都跪下了呢?你们好歹也是皇上的妾,不该跪本公啊。”他如此说,更不敢有人起来了。
她们谁不知,尚国公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是只手遮天的。他要谁死,死敢不死?
尚娇仰视国公,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撞见急匆匆赶来的皇上和皇后,还有跟在后面步伐加快却不失端庄的雪妃身上。
“这是怎么了?谁惹阿和不高兴了?”皇上人未到,声先道。
国公勾唇,故意拖长音调,“皇上可终于来了,快看看她们都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跪下了呢?”
皇上有些懵,下意识询问尚娇,尚娇摊手,她也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对面就成这样了。
皇后示意皇上稍安勿躁,走过去问了几个人,然后满脸轻松地回到皇上身边,低语几句。皇上也松了口气,“阿和,没事,你的笑……”顿了顿,他转而道,“她们以为自己犯错了呢。”
“犯错也没有跪本公的道理。”国公手里多了把墨玉骨扇,配合着他今日暗沉玄黑的装束,煞是威严,“本公只是宦官,当不起各位娘娘的跪呀。”
皇上轻咳一声,严肃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起来让路。”
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而他身后,却传来一声浅笑,本是不大的,但四周寂静,别人大气都不敢出,那笑声再小,也被衬托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