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盈一味地说着“对不起”三个字,眸子里星光渐渐黯淡,不知是对玄禾,还是对国公。
尚娇有些揪心,开始听说他们三人之间的事,她替姜盈感到惋惜,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何其痛苦,错过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何其悲哀。如今,听了国公讲述少年往事,彻底击垮长公主在自己心目中神圣的形象,她想,国公如果没遇到她,或许就不会做宦官了。
玄禾依旧受毒药折磨,开始只是钻心蚀骨的疼痛,而后竟大口大口地吐起鲜血来。
姜盈哭着抱住他,又哀怨地冲国公道:“怎么回事?那毒不会这样,再下去,他会死的。”眼见玄禾再一次吐血,她哭道,“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你救救他,我可以死,我替他去死……”
马背上的尚娇听到国公几不可闻的叹息,知晓他是不忍心的,或许真像姜盈所说,玄禾曾和国公的关系很好。但物是人非,更何况,玄禾当众侮辱当今圣上,断断留不得了。
她扬起娇嫩的脸庞,国公向来是不喜皱纹的,如今,她却觉得再这样下去,皱纹便会爬到他的脸上。
于是,她轻声道:“爹爹,我们回家吧。”她没有说回宫,是觉得“家”这个字,更能让人感到温馨。
国公缓缓睁开双眸,散去一片水雾,过往仿若浮云。他有替皇上决断的权利,可此刻,他在等……
斜阳洒落在固若金汤的城墙上,反射出大漠孤烟的寂寥感。街边寥寥枝干上,乌鸦不知趣地叫起来,似是嘲笑这群庸庸碌碌的人们。
长街尽头,一队快马飞驰,为首一人正是皇上的贴身太监李山。他身后跟的都是大内侍卫,据说武功个顶个的好,就是不知跟千影卫比,他们属于哪个层级。
马队停下,李山等人下马,先给国公行了礼。
“国公,这是皇上让奴才给您送来的,”李山走上前,双手奉上圣旨,“还有一句话,国公若是觉得上面缺了什么,可以补上。”
尚娇瞥了眼圣旨,皇上让李山当着这些人的面说这种话,总有些故意的感觉。
国公没说什么,从他手上拿过圣旨,在尚娇面前展开。
上面写的简单至极,没有文绉绉的辞藻,大概意思,人不用留了。
尚娇以为国公会宣读圣旨,未曾想他直接把圣旨扔到了姜盈面前,冷淡道:“看看吧,这可是你皇兄亲手写的第一道圣旨。”他安抚躁动的马儿,然后踢了脚马肚子,从这些前朝余孽身边走过时,他道,“念你皇室身份,留你一份尊严。”
说罢,寂寥长街上,响起一下一下的马蹄声。
而后,尚娇听到一声嘶吼,“殿下!”是玄禾的声音。想来,是选择自尽了。这,就是最后的尊严。
国公带着她一路回到紫泱宫,父女都很是疲惫。扬琴受了伤,所以改换瑞雪伺候尚娇沐浴。
“郡主,膳房里多出两瓶蜂蜜,瓶上用墨汁写了您的名字。”瑞雪给她揉搓头发,细心又谨慎。
尚娇强撑着眼皮,“那两瓶先给我留着。”她抬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实在太累了。脑子里浮现出柳夫子的身影,她猛然想起背诵《无衣》的作业。
罢了,明早也可以背的。
她这样想,可沐浴好,换上素白月缎的小寝衣后还是捧着书看了两眼。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她念着念着,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完全忘了,自己已经两顿饭没吃了。
倏然,一只温暖如玉的大手托出她的下巴,她缓缓睁开眼,是国公棱角分明的脸庞。
“爹爹,娇娇想睡觉。”
国公见她醒了,先把她怀里的书抽出合上,放在一旁的床头小几上。又从瑞雪手中端过一碗牛奶冰糖燕窝,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哄道:“先吃一口,然后再睡。”
尚娇乖巧地张开嘴,瑞雪的厨艺是紫泱宫最好的,她真怕哪天瑞雪嫁人了,自己就没有口福了。
吃了四五口,她便不再吃。国公也没有浪费,将剩下的吃掉,把空碗递给瑞雪,吩咐她让人提前关闭紫泱宫宫门。
瑞雪走后,紫辰殿只剩他们二人。
国公挥袖灭了殿内烛火,只有两颗皎洁夜明珠在黑暗里隐隐发着亮光。
尚娇缩在被窝里,脑袋昏昏沉沉,许是受了凉风和过多惊吓。
国公躺在她身边,大手一捞,将她捞进怀里。他的怀里还是那样温软。尚娇吸着冷冽的冷檀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床边说话。其中一人是国公,另一人声音冰冷低沉,她没听过。
“人已经进入大辰地界,病的太重,想要活着到京都,恐怕费些时日。”
“嗯,让他们盯着点儿,送到水月楼就行。”
“北殇那边……”
“他不会在意,一个将死又不受宠的妃子。”
“你不心疼?她可是你亲妹妹。”
“亲妹妹?备着本公和北殇勾结,差点置本公于死地,本公可不认她。若不是看在玄漠有用,死在外面也好。”
……
尚娇听着听着就又睡了过去,再醒来,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许久。
她拥着锦被坐起身,叫扬琴,才想起扬琴受了伤,叫瑞雪,瑞雪此刻应该在忙着早膳。
这时,殿外探进来一颗头,“郡主,您醒了?奴婢叫红烛,是国公安排奴婢伺候您的。”
尚娇“哦”了一声,让她进来。
“扬琴姐姐还在养伤,瑞雪姐姐正在做早膳。”红烛蹲下身,给尚娇穿好鞋子,“刚才国公说,今日给学院放一天假,所以郡主可以休息一天。”
她站起身,牵着尚娇洗脸漱口,“郡主养的那只猫又跑去膳房找吃的了,今早被瑞雪姐姐撞了个正着。”
“红烛,你很紧张?”半晌,尚娇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年岁尚小的宫女道,“我之前没见过你,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