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听见外院动静,两人皆是大惊失色,眼神对视几秒,下一瞬间便有了新的动作。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窗而出,一个轻身功法站立在了庭院正中间;屋内原本等待的华服男子,大手一挥房门像是有了灵魂自内而开,华服男子裹着长袍像极了随风飘零的丝绸柔若无骨般腾升到了侧面房顶。二人一脸警惕的看着二堂房顶上的素衣老者,暗暗做了起手式,若有战都能第一时间出手,且不论下风。冷江寒在隐秘的位置内苦笑连连,屋内两人没有发现端倪,可那素衣老者却发现了他,经此一役后,他定不会再吹嘘自己的轻身藏匿的功夫如何了得了。一个转身,白衣胜雪,人就从屋脊下飞到了房舍之上。这一动静使得原本屋内的二人更是面如土色,因为他们看得出来这男子刚刚藏匿的地方正是偷听二人谈话的好地方,也不知道此人是何时来的,都听到了什么!或许因为夜色昏暗,黑衣人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出这白衣少年的面貌,只是觉得眼熟,微眯着双眼紧盯几秒,忽地面目像是吃了蟑螂一样难堪,喉咙低沉,似有异物卡着发不出去,嘴中惊叫一声。“冷轻侯?”
这一声不打紧,可把华服男子吓了一跳,随是反问道:“冷侯爷?”
黑衣人呆滞的点了点头。原本两人在屋内密谋大计,可谁曾想到窗外还有一双耳朵,好在两人商榷的事情没有吐露什么重要讯息,如果再说下去怕是暴露无遗了。二人细想之下,心生舒畅了许多!冷江寒无视二人,他现在只想知道素衣老者用了什么方法寻到他的踪迹的。“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素衣老者慈笑抱负说道:“侯爷认为老夫发现不了你吗?”
冷江寒说道:“本轻侯这小小的藏身法门怎么逃得过夜无星前辈的眼睛呢?”
素衣老者便是白天遇见的道门-夜无星。夜无星道:“江湖传闻冷轻侯为人正直,从不屑于宵小行径,怎的今日也做出此等偷听的蠢事来了?”
冷江寒面色不变,轻笑着说道:“本轻侯原本闲散,突然发现这位仁兄身着夜行衣,行诡诞之事,不免有些好奇,所以就跟着来了。”
两人似乎心有灵犀般的回避了怎样发现冷江寒藏匿位置这一问题,毕竟是别人“吃饭”的手段,问的再多夜无星也不会将这顶级的法子泄露出来。与其问些注定没有答案的话题,倒不如多说些有答案的话。这次夜无星没有着急说话,华服男子率先搭腔道:“要知道好奇心会害死人的!”
冷江寒将目光扫向他,这才看的几分仔细,此人浑身上下自成一体,毫无破绽可言,像极了蜷缩在一起的鲮鲤,无坚不摧!唯一值得推敲的是,华服男子全身上下透露着朝气,生机盎然,常理来说年龄不大,过不过得“知天命”还未可知,可他一脸褶皱,满目涣散,却像是个体弱多病、不久于世的耄耋老者。答案只有一个,他未用真面目示人,为什么如此说呢?直觉!冷江寒的直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准到有时候甚至认为自己是个女人。冷江寒回答道:“好奇心会害死人,但是害不死我,本轻侯好奇心一直很重,但一直未死。”
华服男子不知如何作答,针对于眼前局面他更不想让冷江寒全身而退。“夜掌柜,你这‘随人园’中有小人作祟,偷听我等机密,对于此事是不是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呢?”
此话说的极有水平,用问罪的形式逼迫夜无星和他们站在一条船上;在“随人园”中出现如此意外,夜无星的确要担些责任的,这些责任即便浑身是嘴也注定说不脱的。夜无星回道:“先生放心,夜某人定会给你们个说法。”
冷江寒面色慎重,夜无星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他随是会出手,道门-夜无星的剑法当世少有,早已臻至江湖之最的行列中,外加那个华服的外门高手和一个身手了得的黑衣人,今日全身而退怕是奢望了!“夜前辈决心要和这二位邪枉炽结在一起吗?”
夜无星左手一拍后背的剑鞘底布,“唰”的一声铮鸣,宝剑悍然从剑鞘中飞出,右手在空中一个盘旋,长剑乖巧的在他手腕处转了三圈,最后轻描淡写的握在了手心里。“侯爷若是在夜某人的园子中遇见这事儿,老夫也会负责到底的!”
言下之意,此战不可避免!夜无星右脚猛蹬琉璃瓦,身形腾飞而来,手中长剑左兜右绕,行前忽后,行左忽右直瞄着冷江寒的咽喉要塞而来。一上来便是杀招,淋漓尽致的杀招!冷江寒不敢大意,高手过招胜负手只在一瞬间,稍有疏忽麻痹,那便是万劫不复!阴阳五行扇合闭,挡在了对方长剑的进攻点位上,只听得“叮”的一声,长剑的剑尖便点在了五行扇的铁扇骨上,未得再有寸进。夜无星不慌不忙,抽剑再攻,万象剑法展开,挟带着滚滚风雷之声,吞吐抽撤,时如鹰隼飞天,时如潜龙归海,时如猛虎伏地,变化莫测,眼花缭乱。亏得对阵的是冷江寒,冷轻侯;怕是换个别人怕早已成为夜无星的剑下亡魂了。五行扇在手中腾龙卧蛇,每每都能巧妙的阻挡住夜无星的攻击;一时间两人战的有来有往,不分上下。夜无星越打越是心惊,江湖中传闻冷轻侯武功卓绝,似有登峰造极境;未见之前还有许多的轻视和不屑,白天见到第一眼,更多的是不相信,不相信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居然有如此高的武功;对上两手之后心中有了个大概,可若是让他这位成名已久的剑客敬服。那还是做不到的;直到此时对阵,两人你来我往打了不下两百个套招,冷轻侯丝毫不落下风,能在他手中走上十招的人本就不多,走上三十招的更是江湖一顶一的高手了,这走上两百招更是屈指可数,关键在两百招往后还未见颓势,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会信的,此时若是有人说冷江寒是一个披着年轻人皮的“老东西”,他第一个举双手赞同。“打到此时老夫多了几分佩服了!”
夜无星仗剑退避,眼神中多了几分诚恳道。五行扇唆地回手,回复道:“夜前辈的万象剑法世间少有!”
夜无星道:“如果不是这档子事,老夫真想和你坐下身来喝上几杯。”
冷江寒道:“现在难不成喝不得吗?”
夜无星道:“世间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就比如说现在的老夫。”
冷江寒苦笑,也不知道这是他今日第几次的苦笑了。“如果我说,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听到你们信吗?”
信吗?在场的人根本不信,天知道冷江寒在那里藏了多久,偷听了多久,若说什么也没听到,说给鬼听,鬼也不信!见到几人无言,冷江寒叹息一声,随是五行扇立起,旋转如飞燕掠波,施似神鹰扑兔,便唰的一声掠出去数十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当先攻向了武功最差的黑衣人。黑衣人见对方突然出手,且目标还是自己,心中顿时慌了心神,刚想要出手提挡,却是已经晚了半招;扇骨的罡风将他右肩划出了一道血腥的口子,惨嗥一声之后,抽身狂退,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竖子,竟敢偷袭!”
房顶上华服老者缓慢反应后,勃然大怒,义愤填膺的叫骂一声。双脚如千钧重力,看似轻如柔风的一跃,房舍上的琉璃瓦纷纷碎裂,人如长弓利箭一般弹射而出,双拳就像两顶巨锤一般轰向冷江寒。“来得好!”
冷江寒情绪激动,忍俊不禁的大喊一声,一个盘龙绕步就迎接了上去。两者相对,一股磅礴的冲击力分散向两人,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冷江寒依然被对方横练的功夫诧异万分,巨大的对冲之力将他怼出五六丈之远。反观华服老者,他的状态也不乐观,心中的讶异程度比那九霄之云还要高出许多,自己练的乃是天台宗正统的横练气功,这一双铁手可开山断石,谁曾想到对方那般闻风倒的身躯居然承受了下来?“冷轻侯果然名不虚传,小小年纪竟有别人苦练数十年还未曾达到的高度。”
华服老者不由得赞叹道。“可惜江湖传言不能全信,都说侯爷乃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谁曾想也会突然袭击偷袭别人!”
冷江寒抖了抖双袖的尘埃,将身上褶皱的地方铺平后说道:“前辈这话就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哦?”
华服男子不急不缓的问道:“哪里有错?”
冷江寒回答道:“第一错,本轻侯从未标榜过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第二错,如果老前辈将光明正大的正面出手说成是偷袭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黑衣人功夫本来就是四人中最末端的,冷江寒原本和夜无星对攻,利用中间停歇的间断突然攻向黑衣人,速度之快,出手之准,招式之狠,少有人对敌;只此突然的发难并且是正面对攻说成偷袭,还真是有些差强人意。“不过有一件事本轻侯还是相对认同的?”
华服老者问道:“何事?”
冷江寒道:“江湖传言的确不能信!本轻侯便是深受荼毒的人,曾经有传言说佘家小孙女是个国色天香的绝色,岂料我奔赴千里想要一睹芳容,到地方才知道佘家小孙女只不过是几个月大的孩提。”
“所以说,本轻侯从不相信江湖传言!”
三人无语,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冷江寒还能说出这样不冷不热的冷幽默;看来在面对三个高手,心中依然坦然自若。“架也打了,话也说了,不知道两位能否为我解惑呢?”
冷江寒看着华服老者和黑衣人说道。“解惑?”
华服老者轻声问了一句。冷江寒说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或者说,你们来这鸟不拉屎的威远镇意欲何为呢?”
华服老者笑着说道:“冷轻侯认为我们会告诉你吗?”
“不会!”
冷江寒自信的回答,因为他问的这些问题只要是脑子正常的对手都不会回答的。“那你还问?”
黑衣人搭了一句。冷江寒笑道:“凡事总有个万一,人要有侥幸心理,这样才能不断的向前冲,胆子会更大。”
“其实,即使你们不说我也能猜个两三分!”
两人没有说话,显然在期待着冷轻侯的下文。“老先生的功法属于外门横练,一身钢筋铁骨、刀枪不入,这类功法多数在佛门之中;本轻侯有幸遇见过几位前辈高僧,可惜他们的运气方式和修炼法门与你的有着天壤之别,若我没猜错,你这一身功法并不属于中原宗门之列。”
“大宋初立,两浙路古台州(现如今浙江等地。)天台山内曾丢失过三卷抄录的《刀枪不入法门》,该功法乃是唐代天台宗僧人玄朗结合金钟罩、铁布衫等类别外门功法合创而成,属于天台宗无上功法之一;不久后,西夏上品司职(一品堂相似)中便出现了两位年轻一代高手,看家本领就是‘刀枪不入’的外门横练功夫。若我猜得不错,你这一身功夫便是出自这里吧?”
“至于运气法门和修炼方式的不同,想必是因为西夏文化差异,偷盗者只偷去了三卷功法,全套应有七卷,并不全面。改编之后就与中原普遍功法运行模式相悖了。”
华服老者大惊失色,面露僵硬,额头与手心中分散出密密麻麻的几层冷汗。他估计做梦也没想到,对方仅凭两招对峙就能猜出他的功法来历,并且还能说出功法起源,怎么能不让人心惊胆战?“还有,你这幅面容并不是所谓的‘真面目’,是用了人皮面具易容成老者的面目。本轻侯说的可对?”
华服老者抿着嘴唇没有回答,不管对方再怎么说也没有第一次听闻来的吃惊。场内恢复平静,就连风也在这一刻停休了;良久,华服老者叹息道:“冷轻侯果然名不虚传!短短半个时辰就能看出这么多讯息!”
“夜掌柜,你我联手拿下此人如何?”
华服老者知道仅凭自己之力很难有所作为,别说留下冷江寒,只要不输就已经阿弥陀佛了,于是想到了素衣老者夜无星,两人联手只要不是“剑侠”申三寿,恐怕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是他们留不下的。夜无星冷眼旁观,打从华服老者出手伊始,他就收起了长剑在一旁看大戏,也似乎没有再出手的准备了。“老夫对敌从来都是单打独斗,所以在我这里只有两个选择,第一,老夫出手你们不插手,第二,你们出手,老夫不插手。”
华服老者眼中藏有火气,怒目而揭道:“夜无星,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吗?这就是你们‘随人园’的规矩?”
甫一开始,华服老者就有三人围攻的打算,本来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的运行着,先是夜无星与冷江寒出手,之后又是自己出手,接下来三人围攻冷轻侯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可到头来,夜无星却给了一个相反的答案!“规矩?”
夜无星说道:“夜某人说的话就是规矩!”
“你!”
华服老者气的浑身颤抖,当下威胁道:“夜无星,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夜无星看也未看回道道:“不管是谁,都不能坏了老夫的规矩。”
“好!很好!非常好!”
华服老者气极反笑说了三声“好”。随后纵身飞跃,几个身形人已经飘出“随人园”的范围之内,几个呼吸间哪里还有人在?天空中只遗留下这样一句话:“冷轻侯,夜无星,今日之事我记下了,他日若有机缘我定当加倍偿还!”
华服老者走了,黑衣人留下注定无用,在场的两个人随便提出一个也不是他能招惹的!所以第二个走的便是他,准确的说是落荒而逃。冷江寒并没有追击出去,在不知道对方阴谋的时候不能打草惊蛇,这也是刚才他只字未提黑衣人潜伏余府一事的保留所在。人都散了,场上只留下冷江寒与夜无星,两人就这般站立在庭院内相对无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的风率先打破了沉寂,这时候两人才有了动作。冷江寒问道:“夜前辈,我是否可以走了?”
夜无星笑道:“为什么不可以呢?毕竟讨要说法的主家走了,老夫一个客家还能再留你不成?”
冷江寒道:“说的也是,可惜了,若不是日头太晚,真想和你喝上几杯。”
夜无星回答道:“老夫每日都在,侯爷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冷江寒抱拳道:“叨扰了!”
双脚一提,似有腾龙之势,平地而起不见怎般就落在了屋脊上。“侯爷且慢!”
夜无星传来一声打断的话语。冷江寒负手而立,目光炯炯的盯在庭院中的素衣老者没有接话。夜无星继续道:“大宋与西夏要打仗了,威远镇已是多事之秋,不太平;若是没什么事情,侯爷还是尽早回京师的好。”
冷江寒恭敬的回答道:“多谢夜前辈相告,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言尽,白色人影向着黑暗中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