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空余恨村前,那漆黑穿界门已然洞开,黑衣飘飘,冷冷邪笑,当日昆仑山中视人命若儿戏的少年,悄然走来。凭空立在脚下为那血之玄雷炸出的巨大深坑上方,望着手中那些许残留红芒,空手捏过,便让它消于无形。这时,那个鬼仆早已跪倒在他身前,也不见他去看那鬼仆一眼,径自说道:“嘿,鬼仆,作为父皇手下的老人,办这么点事情居然折了所有手下,还要我这个少主躬身前来,搭救你于危难之间。看来您真是老了,没多大用处了呢。”
血腥战场,夜风变得更加寒冷了,可那少年的话却莫名寒了一片天地,寒了鬼仆心内那片天地。就见他立刻跪倒在地,失了先时的威风,磕头如捣蒜,连连哀求,道:“少主开恩,少主开恩,请少主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吧!…”心尖颤颤,惶恐中不断重复。跪在地上,心脏的剧烈跳动不断提醒着他眼前这位少主人的恐怖。虽然年岁尚幼,却计谋百出,论足智多谋,宗族中无人可敌。且根骨清奇,道行之深,鬼界中无人可测,出手更是老练狠辣。被他判定为无用之人,已然全都消失不见了。那少年垂手立在黑天白雪里那处地方,也不看脚下恐惧不已的鬼仆,一双漆黑眼眸望向了那血色深坑处。微寒夜风拂起他鬓角黑发,贴在了那黑布遮掩的脸庞,有冰冷声音透风而来,道:“最后一个机会,去杀了那两个小鬼。”
鬼仆回头看向那巨大深坑,此刻,坑中断肢碎肉散迹各处,方赶到此处的凝月正抑制着强烈的呕吐感,足不点地飞奔寻找着,找寻着那个一向冷静的大师兄。在眼前血色深坑中飞奔,凝月不明白,归寒,作为祭雪师父的首徒,性格沉稳的他并不是冲动之人。年虽不过一十二,但道法却已颇具火候的他,心中更是静如古井,更何况有干将相伴,本不应再有如此血腥戾气。可为何在那黑衣少年来到的瞬间,他却会冲动到不惜使出那禁忌的血煞之术,也要不顾一切的置那少年于死地。突然,一襟蓝衣映入凝月眸中,便如丢失已久的珍宝突然被寻回,她的心一阵悸动,便瞬即加速赶去,想要去保护那个已失去抵抗能力的同门师兄。只是,也许心底还有什么在催促吧,只是年幼的他们还不能明白。“师兄!”
激动的唤了这一声,凝月便已来到了归寒身边,方蹲下身,就见归寒似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用如今仅余的血色右手猛地将她拉到近前,正流着血的嘴唇在她耳边一阵翕动。“师兄,真的就是他吗!”
深坑中,归寒在凝月耳边低低言语后,眸终是消去了血色,而与之一同消去的还有一条左臂。血染红了墨蓝道袍,凝月在一旁啜泣,泪水流过脸颊,却蓦然有冲冠怒火点燃了仇恨。那火烧得是那样疯狂,以至于她心血如沸,“幽神!我一定要杀了你!”
爆发而出的怒火啊,激起了怒风,扑过了那黑衣少年,直冲上了蜀山。“哥,现在是什么风向啊?”
“呃,”筱天稍一沉吟,道:“靠,竟然是稀有的下风。”
“下风?有这种风吗,哥?”
筱瞳有些疑惑,却见筱天怪眼一翻,说道:“靠,不就是从地上往上刮的风嘛,你没觉得打我们身边经过的风都是拼命往上吹的吗。”
山涧峡谷之中,两兄弟下落中,只是一个半躺着,一个却盘膝而坐,正讨论着此时这怪异的风向,似乎是根本没把眼下状况当回事。真不知是何来的底气,让这兄弟二人如许淡定。风,向上,继续呼啸,突然有水花刮过,瀑流飞湍,喧豗奔流,水流虽细小,在这山涧中却荡起了嘹亮欢声。“噗通,噗通!”
一连两声,这对“勇敢”的兄弟终于来到谷底,落在了那湍急涧水里,随着水流漂往了下游。但听水中仍传来模糊声音,“这下真不能去帮月儿了,咕噜噜。”
“报应了吧,咕噜噜。”
“幽神,还我爹娘命来!”
愤怒占据了心房,凝月蓦然冲出那为血之玄雷炸出的深坑,携着手中一道青芒,奋尽全力扑向幽神,那个始终邪笑的少年。这一刻,夜空已为那青芒耀亮,将一切吞没。天,已近黄昏,山路崎岖狭窄,却有一马香车疯狂疾驰,颠簸之中左摇右晃,好几次就险些坠入一侧的万丈深渊,好不惊险。“爹,为,为什么这么急啊?”
六岁的凝月瑟缩在母亲怀中,面色早已苍白。然而作为父亲的男人却不能给她任何安慰,只是用眼神示意妻子保护好孩子,因为这次来的敌人真的很棘手,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突然,马儿惊嘶一声人立而起,接着,车夫的头颅便滴溜溜滚进了车厢来。“啊!”
凝月一声尖叫,过度的惊吓立刻便令她晕厥在母亲怀中。有声音如寒冰在车外响起,“嘿,楚无痕,说出太微的下落,或许我会放过你们一家。”
有若实质的杀气,可这声音却分明有几分童稚。(怎会是个孩子?)无痕心中稍有疑虑,但攸关至亲生死,他丝毫也不敢大意,剑锋划过,剑气立刻斩破帘子飞向了那不知底细的敌人。剑气划过,帘幕便即掉落,透过那车厢半圆拱门,扑入无痕眼中的那些艳红如血的火烧云前,一个黑衣男孩当空伫立,凛冽杀气竟惊落了飞过的雁儿。单手擎着那奔出的剑气,男孩冷笑道:“嘿,楚无痕,你真是太微那个老东西的徒弟吗,剑锋也太钝了些吧。”
说罢便单手捏过,无形剑气终消于无形。无痕出得车来,将剑一横,道:“孩子,你是何人?为何追杀于我?又为何连姓名都不肯道出?”
先前一剑虽只为探路,无痕却也使出了七分力道,不料却被这男孩轻松接下。他心知肚明,若现在只有自己一人,使尽全力与那男孩一拼,或许还有一份胜算。但眼下妻儿在侧,全力施展必会伤及她们。于是他做下了决定,只求能多拖片刻,能让她们逃过此劫。天边的火烧云仿佛如血,那样炙烈,映在剑上竟也瑰丽惊心,动魄。那男孩再次邪笑,道:“嘿,楚无痕,你果然是谦谦君子呢。但是你认为现在还有你问话的权利吗!”
突然面色一肃,喝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太微那老东西在哪儿?”
沉默,已无须再言语,剑已出,掌云涌,空气挣扎爆鸣。“呯!”
这模糊中的一声响后,晕厥在母亲怀中的凝月便没再听到一点声音了。很久之后,当天地寂静,感觉到脸颊有些热,又有点痒的小凝月,在母亲怀中睁开了双眸,伸手摸过,她看到的是血。鲜红温暖的血正自母亲胸口涌出,而父亲已不知所踪。莫名有山风往上呼啸,吹起了泪花,吹来了绝望。“啊!”
青芒消弥,夜空再次恢复了应有的黑暗。(爹娘,杀你们的人就在月儿眼前,请保佑我手刃仇人吧!)“幽神,纳命来!”
这青芒,带了仇恨,带了无法宣泄的怨憎,孤独绽放。仇敌很强,但她却一往无前。眸在颤,手在抖,甚至连身体也在抗拒。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但杀母弑父的仇恨已冲去了她心中多余,只剩下血色仇恨之火在熊熊燃烧,仿佛要将心燃烧殆尽。“月神降临,醒来吧,月魄!”
凝月一声呼喝,但见那青芒一阵暴涨,耀眼青光消散之后,却有青色长剑现于右手,疯狂斩下。夜空下立刻爆出数朵花火,却是鬼仆双臂交错将那叫“月魄”的长剑架住了。“嘿,鬼仆,好好珍惜你最后的机会吧。”
声音依旧如寒冰,那黑色身影却已渐渐暗淡,终是消失了。“幽神,你给我站住!”
冷眼如冰望着杀气凛然的凝月,幽神道:“嘿,小姑娘,你若能斩了我那仆人,再来对我下这无聊的命令吧。”
凝月心中怒火高涨,但剑臂交错之间,那青锋长刃却如何也斩不透眼前一双肉膀。(糟了,月姑娘危险了!)仇恨冲昏了头脑,回过神时,重要的人却已经身处危险之中。与此同时,另一边却也有两个小家伙因为副业而耽误了主业。“噗咳咳咳,哇靠,差点把小爷淹死!”
假那湍急水流,昏在水中的兄弟俩虽然呛了几口水,却是有惊无险的来到了一处浅滩。“哥,这里好奇怪啊。”
咳出了几口水,筱瞳望着眼前这处浅滩。眼下启明星已亮,天之将明,借这些许微光,浅滩初露端倪便已令人称奇。涧水溪流之中常有形圆光滑之石,名作鹅卵。以此石铺成小径行走其上,经年累月可延年益寿。但这鹅卵石虽不算稀有,却也不易得,普通人家无福消受。可这涧水中一处浅滩却是全以鹅卵铺就,方圆和合,便如人工铺砌,令人叫绝。却又见筱天伸手指往前方,忽然激动道:“靠,弟,你反应迟钝吗?现在才注意到这些破石头。你看见没,就那儿有个洞口,四方的哎!”
造化虽神奇,但自然之中哪会有四方洞口。何况筱天所指那洞口四四方方,真真一矩形,当是人工开凿无疑。也就是说那山洞中可能有人居住,可能有——“呃,筱瞳,你饿吗?”
筱瞳愣了一下,转头却见筱天已经向那四方洞口奔去了,一会儿已经冲了进去。虽然有点莫名的不愿意,但眼下也没有地方可去,加之肚子也确实有点饿了,便也跟了进去。“哎咦,筱瞳,这里有块圆石,很像是某种机关呢!”
“是吗,让我也摸摸!”
涧流浅滩,兄弟二人闯入的那处四方洞口里,黑洞洞不见五指之处,兄弟俩抓瞎乱摸时竟意外摸到了一块圆石,便抚过了那触手冰凉的圆石。竟蓦然有灯火闪烁,照亮了这处洞穴。不若二人想象中的神秘洞穴,却是间简陋石室。室中陈列了一桌,一凳,一副铺盖,仅此而已。只是,正壁中央那一个以朱砂写就的硕大“禁” 字却颇扎人眼。软软狼毫竟将朱砂刻入石壁之中,隐有龙腾之势扑面而来,古有入木三分却亦不能望其项背。兄弟俩虽不识此字书法之大气磅礴,却为那笔锋勾勒间的走势所慑,锵锵剑气龙蛇游走,似怒剑苍穹欲问天地道何道哉?这颇类剑招的笔锋又令他们生出些许熟悉感觉。但听筱天说道:“日!真像是我们书院的剑法。”
又听筱瞳道:“哥,不是像,应…应该就是吧。”
蜀山书院之中颇多好舞文弄墨者,所以蜀山之下有用书院剑法写就的书法,本也不是什么奇事。但能将朱砂透过狼毫,再以剑法入石五分有余,那就不得不叫人称绝了。何况,那剑法还是兄弟两人从未曾见过的。有灵光猛然映在那苍劲大字,流光浮动间却有几行小字在侧,二人不由同声念道:“世间六道,岂有六道,本为一道,仇怨之事何从来尔?只贪嗔痴念罢了。”
边有提名,“草字太…”最后一字已是看不清了。又仔细辨了辨那字,兄弟二人忽然将手拍在额头,叹道:“靠,居然是位太字辈的老前辈!”
。筱天沉吟片刻,又道:“六道是什么啊?能吃吗?”
“呵!你们两个小鬼还真是不简单,竟然能玩到这里来。”
这突来的轻盈娇笑声音,太过于熟悉,以至于那兄弟二人头也没回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却又立马摆出了一张勉强至极的笑脸,道:“呵,呵呵,师父姐姐,我们知错了,就饶过我们这次吧!”
于深夜凌晨时分现身于观星崖下石室之中兄弟二人身前,又能娇笑藏刀般将二人震慑若此,大约也只有祭雪了。方现身,祭雪却不曾去听兄弟二人解释,只是拍拍两人肩膀,翻手之间便见一粒蓝芒充盈的丹药现于她掌心,微微笑道:“饿了吧,来,将这药丸分做两半吃了吧,包你们立刻就饱。”
祭雪仍在微笑,却有诡异之感涌在兄弟二人心头。筱天瞟了眼弟弟,心道:“她在搞什么鬼,不惩罚我们却喂我们吃药?”
。筱瞳却眨巴了两下眼睛,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那兄弟二人正自揣测时候,祭雪却猛然往前踏了一步,身子半蹲,一双臂弯便一左一右将那兄弟两人夹住。“呵,果然是双胞胎呢,还能心电感应。不过居然用第三人称‘她’来称呼你们美丽的师父姐姐…”说到这里,祭雪面色突转如厉鬼,但见她瞬间出手将那丹药分作两半抛出,又捏开兄弟两人的小嘴,丹药落下时便不偏不倚正入二人口中。药方入口便自化散流入腹中,二人还未尝出味儿来就觉一股炽热洪流自气海涌出,瞬间行遍奇经八脉,周身百骸。只见二人经脉脏腑立刻便映于皮下,体内真气急速膨胀,将二人撑得浑似鼓胀的气球一般。“靠,弟你怎么成气球了啊,呵,呵!”
真气暴涨,两个小孩已无法消受,难受至极。气息鼓舞几欲爆体之际,筱天仍在玩笑;可筱瞳却不若兄长,忍不住真气窜流的剧痛,哭了个稀里哗啦。(苗儿是好苗儿,只是一个太轻浮,另一个嫌懦弱了些。)祭雪一摆手,道:“用我平时教你们的方法运气,要快点哦,我们还得去保护月姑娘呢。”
突然,有誓言响在耳畔,那不开心的娇靥浮过脑际,兄弟二人立刻安静下来,紧咬着牙拼命忍受着那份疼痛,按蜀山独门吐纳之术开始引导体内那炽热气流。“易叔,为何,为何为了我这个可以说是陌生人的人,你们肯这么拼命?”
烛火摇曳中,带了一点莫名紧张,在幽云怀中醒来的琴儿终于轻声问出了那纠结于心的迷惑。可苏老却是毫不犹疑,道:“就我而言,只是因为你是妖界少主,救你,有可能阻止一场战争。”
字字掷地有声,砸在琴儿心里。她紧抿着双唇,不禁有一种失落,轻声在心里诉说:“原来真的只是这样,我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不过,”突然,苏老仿佛是沉默了良久,方道:“不过对于那群孩子来说,琴儿你来到这儿的时日虽不多,但他们也许早已将你视为今生不能忘记的朋友了吧。”
“真的吗!”
琴儿猛然抬头,满脸灿烂,孤单的心仿佛有了依赖,有了寄托,有一点激动的泪光藏在了眼角。幽云轻把住琴儿那瘦弱肩膀,也道:“琴儿啊,虽然你们有着不一般的童年,但总归还都是孩子。只要不失了心中那份纯真,今后不管走到哪里你们都会是朋友的,因为是重要的伙伴,所以他们才会不遗余力的为你战斗啊。”
“嘿!我道外面那小子怎么会血煞之术,原来是姑姑您在这里。”
今夜唯一的烛光中那黑衣少年突然凭空而现,冰冷目光溢出杀气扫过幽云。幽云也不作答,只轻轻抱着琴儿退在一边。本就不大的小屋中立刻为杀气充斥,面对这寒冷嗜血的厉色杀气,琴儿心头累积的些许勇气霎时便破碎了,无边恐惧令她只能瑟缩在幽云怀中,紧贴着那仅余的温暖,不愿离开,也不敢动弹。这一声森冷问候之后,不知为何所有人却都在那昏黄烛火中沉默了。良久,不知多久之后,幽神转过头,依旧邪笑,却少有的认真,紧盯着苏老,道:“苏木易,你也不想说话吗?”
又是良久之后吧,苏老蓦然惊道:“哎咦!年轻人,你识得老夫!”
“哼!装腔作势。既然如此,那丫头我便带走了!”
幽神那漆黑眸中掠过鄙夷之色,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只眨眼便已欺到幽云身边,出手一抓便要揪住琴儿后领。“退下!”
此时便听苏老蓦然断喝一声,瞬间已捞过妻子撞破后墙急退了出去。“易哥?”
一阵烟尘涌起里,幽云稍有不解,老伴虽武艺平平,但以他的性子怎么都会拼上一拼,可今日怎的如此不济。正自气恼间,透过这朦胧尘烟,却隐见有电芒自夜幕苍穹坠落而下。无尽黑暗中那一道苍蓝电光如炽,耀亮了这永恒黑夜。那光芒直如一颗蓝色太阳,洒在大地,驱散了今夜的寒冷,暖透人心。仿佛永昼之中那电光落下了,雄浑怒威陡然炸裂,有声音便是那洪雷轰鸣,“兀那贼子,竟敢对我家少主出手,作死吗!”
紫电缠身,那曾在风雪中淡然狂笑的老者如今却是须发皆张。“军叔!”
好似在黑暗中突然亮起了明灯,琴儿瑟缩的心立刻一阵温暖。玄雷,如龙蛇呼啸,模糊了空气,顷刻已湮灭了苏记成衣铺。尘土弥漫开来,有人影拔起又立刻消失,只留下嚣张狂言,“嘿,天道的钟摆已开始转动,所有的风向都指往我们,无知人类,你们将在血的洪流中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黑暗依旧,却有萧瑟晚风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