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君臣众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梅太傅的身上。
皇帝微微皱眉,尚未开口,端坐在另外一侧的太后,却是沉下了脸。
“梅卿家,难不成在你的眼中,哀家还不能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一些赏赐吗?”她看似含笑的说道,眉梢眼角处,却俱是一片冷意。
当年,皇儿孝顺,登基之后,欲为自己这个生母加个徽号,以示尊贵;却不想,就是这个梅容,以自己乃是庶出,又非先帝原配皇后为由,在朝堂之上,引经据典,百般阻拦。
最后,还说什么要为自己加个徽号也可以,但是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却必须先为宁氏那个贱人加个徽号……
可周太后怎么肯?
早些年,她为先帝的贵妃,宁氏为原配皇后。那个时候,宁氏仗着自己皇后的身份,不知道暗中给自己下了多少的绊子,让自己吃了多少大亏!
后来,先帝病重,宁氏那个贱人的儿子也死了,她更是伙同当时的淑妃王氏,密谋想要替齐王争得储君之位。还好,自己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了……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头,周太后如何能不恨?
这么多年来,她在宁氏的手上,吃了那么多的亏,受了那么多的苦,受够了委屈;这眼看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自己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凭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宁氏那个贱人,还想要骑在自己的头上?
给宁氏加徽号?而且还要加在自己之前?
做梦!
周太后断断不会同意!
于是,此事在朝廷之上争吵了一段时间后,便也渐渐没有了声息,也算是不了了之了。
可就是因为这一桩旧事,周太后却是把梅太傅给嫉恨上了。
若不是因为对方乃是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天下,在朝廷之上根基深厚,背后又有后族刘家撑腰,她早就动手拔出这颗眼中钉肉中刺了。
而眼下,自己只不过是想给自己喜欢的一个女孩子赏赐些东西,这个老东西凭什么又要站出来指手画脚?
周太后冷哼一声,就这么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下方的梅太傅。
对于周太后不喜梅太傅一事,皇帝和众多朝臣其实也是心知肚明的。
毕竟,当年的那件事情在朝廷上也是争吵了不少日子的。
众人都知道,为了一个徽号,梅太傅算是彻底的得罪了周太后。
可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难道,时隔多年之后,这二人又要当场闹起来了?
不少老大人想起了当年为了给宁太后增加徽号一事,周太后不顾后宫身份闯入金銮殿和梅太傅争执的那一幕,心中顿时一紧。
梅太傅也很无奈。
“太后娘娘,您误会了。”他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娘娘您乃太后之尊,自然可以给众人一些赏赐。只不过,这位花小姐,恐怕就要受之有愧了……”
好一个受之有愧!
花初晓跪在地上,听到这里却是冷冷一笑。
看来,今日这位梅太傅果然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吗?
哼哼……
她微微低下了头,在太后娘娘的面前,做出了一副茫然不解又略带委屈的模样来。----一个大家闺秀,面对眼下的情况,还能怎么办?
太后娘娘冲着梅太傅冷笑一声,却是示意一旁的老嬷嬷扶起了地上的花初晓,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花初晓赶紧谢恩,又不失时机的给了周太后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
果然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
周太后十分满意,冲她颔首一笑。
花初晓默默的站到了一旁,微微低头,不言也不语。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太后娘娘和梅太傅之间,恐怕是有些不大对付的。换而言之,有这两尊大神在,现在还轮不到自己上场呢。
周太后见她如此懂事,又端庄文静,就更是满意了。
“梅卿家,”她端起一旁的茶盏,这才淡淡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哀家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太后,”开弓没有回头箭。梅容暗暗一叹,虽心知今日之举恐怕是再次得罪这位太后娘娘了,却也只得逼自己上去一步,一脸肃容,沉声道,“这位花小姐今日所作的这首诗,乃是老臣昔日的旧作。故而,老臣认为,若是这位花小姐因此而接受了您的封赏,恐怕就要受之有愧了!”
此言一出,满场静寂。
可谓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梅太傅的这一番话,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指出,花初晓的诗,乃是抄袭之作!
且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当众指出!
这对于一个闺阁小姐而言,已经是相当严厉的指责了!
众人看向花初晓的目光,瞬间就变了。----讥讽不屑有之,震惊茫然有之,嘲讽轻视有之,怜悯怀疑有之……
李夫人母女二人,更是忍不住喜上眉梢了。----他们也不仔细的想想,若是花初晓的名声没有了,花初蕊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到底是一个府里的小姐,这名声,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周太后端着茶盏的手,也是微微一僵。
本朝一向重文风,这抄袭一事,可是相当严重的。
若是男儿闹出了此事,这仕途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即便花初晓是个女孩子,可一闹坐实了此事,那她这一辈子,也就毁了。----没有一个世家大族,愿意娶这样一个名声不堪的女孩子进门的。
满场寂静之中,只有花初晓一人,依旧神色如初的站在原地,脸上不见一丝的慌乱之意。
周太后到底不是常人。她见身旁的女孩子一脸的镇定自若之色,心下微微一动。
“梅卿家,话虽如此,可此事到底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哀家还想听听这个孩子的意思,想来梅卿家应该不会反对的吧?”周太后说道这里,眼中精光大盛,不轻不重道,“毕竟,此事对于梅卿家而言,只不过是一语而已的小事罢了,可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却是事关重大啊!”
这当朝太后都这么说了,梅太傅还能说什么?
不准人家一个小姑娘自辩吗?
“太后英明,所言极是。”梅太傅颔首一礼,却目光灼灼的看向了那个女孩子。
这是想用积年下来的威压来逼得她不敢开口,继而默默的认下此事吗?
若她花初晓只是一个普通的侯府庶出之女,在梅太傅如此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恐怕还真是很难开口呢。
只可惜,她不是......
花初晓抬头看着众人,嘴角微扬,缓缓一笑。
“太傅大人,”她的目光最后当然是落到了梅太傅的身上,轻声细语,“您是说,我方才的那首诗,是抄袭您的旧作吗?”
她淡淡的说着,脸上的笑容不变。
这样一个安静的笑容,此刻看在众人的眼里,却变得十分的诡异。
甚至,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了!
梅太傅点了点头,“不错。”他大声说道。
事已至此,容不得他心软了。
尽管,他也觉得今日之事,对于这个女孩子而言,委实是太过了一些。
花初晓又笑了。
其实,这位太傅大人有一点说得没错。----她的确是抄袭了!
只不过,她抄袭的不是这位太傅大人的昔日旧作,而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千古风流文章!
她抄袭这一首春晓,原本只是无奈之举;可千不该万不该,梅太傅不想以此为名,想要来害了她!还说什么抄袭的是他的旧作!
这就有些不对了。
花初晓冷笑一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又何必手软?
“太傅大人,您身居要职、位高权重,自然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小女子又如何敢辩驳呢?只不过……”说道这里,花初晓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的一笑,又才不紧不慢道,“只不过,您说方才的那一首春晓乃是晚辈抄袭于您的旧作,那么这一首呢?”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花初晓立刻又吟了另外一首带“花”字的诗文。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大人,不知这一首春望,可还是大人的旧日之作?”
左右,今晚这风头已经出了,那便索性出得更加彻底一些吧。
花初晓淡淡一笑,身上散发出了一抹前所未有的慑人的风采来。
然而,她虽轻声细语的说着,可这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在众人的耳中,却如同平地惊雷一般,直接炸响众人的心中!
杜甫的这一首诗,可谓句句经典,梅太傅的脸皮便是再厚,此刻也不敢应下了。
他抬头呐呐的看着前方的女孩子,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个女孩子,她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惊艳绝伦的诗作来?
梅太傅睁大了双眼,一脸的震惊色。
这个女孩子,她......
她一定是抄袭的!是的,抄袭的!
诗乃心声,她一个尚未及笄身在闺中的小姑娘,又如何想得出“国破山河在”这般气势磅礴的诗句来。
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梅太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偏就在此时,花初晓又冲着他意味深长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