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花厅,李夫人端着手中的茶盏,却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李管家都出去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有把那个贱丫头接回来?
李夫人微微皱眉,看向了一旁的江妈妈。
江妈妈正要开口回话,门口的珠帘处却传来了一阵响动。
主仆二人闻声看去,只见李管家打起珠帘,快步走了过来。
江妈妈压下了嘴边的话,退后了半步。
“李管家,人呢?”李夫人捧着茶碗,沉声问道。
那丫头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先来拜见自己这个嫡母?
李管家却径直跪在了地上。
“夫人,老奴无能,接不回大小姐。”他一头冷汗的说道,“今儿个一早,老奴按照您的吩咐,领着人大张旗鼓的去接小姐了。可是……”
“可是什么?”李夫人抬眼看了过来。
“可是,”李管家垂了下头,“可是,老奴连大小姐的面都没有见到,只有一个老嬷嬷出来,冲着大家伙儿就嚷嚷道,说什么因为老夫人送来的东西都坏掉了,小姐因为愧对老夫人的托付,所以无颜回府……”
“砰”的一声,李夫人将手中的茶馆重重的掷到了地面上。
“所以,你就这样灰溜溜的一个人回来了?”她冷声问道。
不然,那还能怎么办呢?
李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不敢告诉李夫人的是,如今京城里的百姓都在传大小姐孝顺,一心守着老夫人的东西,即便是东西毁了,也深感愧疚自责难安,因而不肯回家;而李夫人却看不上婆母送来的东西,不但拒之门外,还只是派了个管家去接,实乃大不孝云云……
然而,李夫人也是聪明人,听了李管家方才的那一席话,又怎么会想不到世人会如此说她呢?
李夫人死死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好你个花初晓,好你个贱胚子!
李夫人深吸了一口气。
她可以想象,经过这么一闹,她在京城里经营了多年的好名声,恐怕马上就毁了!
那个死丫头,她这样做,就是想要逼自己亲自去接她吗?
她一个庶出的女儿,竟然敢让自己这个嫡母去接?她也配!
李夫人重重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夫人息怒。”江妈妈赶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劝说了一句。
“息怒?”李夫人突然笑了,她轻轻的弹了一下指尖,“那个死丫头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本夫人去接她吗?哼哼,本夫人就偏偏不去。到时候,我看她怎么收场!”
江妈妈抬头欲言又止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眼下,事情都闹到这一步了,夫人不去,恐怕是不行了。
只是,她也知道,自家夫人一向是心高气傲的,让她向一个庶女低头,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可如今……
江妈妈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和一旁的李管家对视了一眼之后,还是咽下了后面的话。
她到底只是一个奴才,有些话终究是不好说啊。
然而就在此时,李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紫红却打起珠帘快步走了进来。
“夫人,”紫红半蹲福了一礼,小声的说道,“丞相府的陈嬷嬷过来了。”
陈嬷嬷是丞相夫人身边的得力妈妈,她怎么会在此时过来?
李夫人微微皱眉,却是起身站了起来。
来人是母亲身边最得力的妈妈,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是要迎一迎的。
“陈嬷嬷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事?”李夫人抢先问道。
如今,她能在定北侯府风光无限,让定北侯花西楼都要给她几分体面和尊重,仰仗的就是自己的娘家丞相府。若是娘家出了事……
李夫人有些紧张。
“小姐,家里没事。不过”陈嬷嬷进门后,规规矩矩的施了一礼,抬头一脸严肃的说道,“老夫人有几句话要老奴转告小姐。”
李夫人心中一紧,而后挥了挥手。
满屋子的仆妇丫头们,便在江妈妈的带领下鱼贯而出。
偌大的花厅里,顿时就只剩下了陈嬷嬷和李夫人两个人了。
“陈嬷嬷,到底怎么了?”李夫人心急的问道。
“小姐,”陈嬷嬷却是看着她,摇了摇头,“老夫人说,让您现在立刻就亲自去神仙居,把花老夫人送来的东西,亲自接回府!”
“什么?母亲让我去亲自接那个贱丫头!”李夫人有些惊讶。
这怎么可能!
“不是去接那个贱丫头,是亲自去接花老夫人送来的东西。”陈嬷嬷沉声说道,“小姐,您可以知道,就因为此事,今日一早,老夫人就被太后召进宫里训话了。”
“太后召见了母亲!”李夫人顿时想到了一些什么,脸色微微发白,忍不住握住了陈嬷嬷的双手,“嬷嬷,太后都跟母亲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训斥李家没有教好女儿,让您飞扬跋扈忤逆不孝,胆敢将婆母送来的东西拒之门外啊!
然而,陈嬷嬷摇了摇头,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些话,有损李家和小姐的声誉,她自然不会亲口说出。
“陈嬷嬷,”李夫人却已经猜到了一些,脸色发白道,“太后是不是因为此事训斥了母亲?所以母亲才让我亲自去接那个贱丫头回来?”
陈嬷嬷缓缓点头。
李夫人无力的跌回了椅子上。
怎么会这样?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了太后训斥一事,她的名声就全完了!
这一下,她就要成为全天下的笑谈了!
想到日后夫人小姐们聚会时,众人那意味深长的嘲讽目光,那似有若无的窃窃私语;李夫人气得胸口一阵发肉。
她经营了多年的好名声,就因为这一下,就全都没有了。
李夫人死死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花、初、晓!
“大小姐,此事不能再拖了。”陈嬷嬷劝道,“老夫人的意思是,如今必须尽快的将人给接回来。否则,此事会越闹越大,到时候影响的就不止是侯爷的仕途了,一个闹不好,连相爷的仕途,也要受影响的。”
毕竟,他们云国是以孝治天下;毕竟,皇帝对太后是言听计从;毕竟,太后最看不过的就是不孝顺的人了!
李夫人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亲自去走一趟了。
“嬷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李夫人抬高了下巴,冷冷一笑。
花初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想让我这个嫡母亲自去接你?就不知道你接不接得住了!
“来人,备车,去神仙居!”李夫人狠狠的甩了下袖子。
……………………
花初晓刚吃过午饭,正准备窝在软塌上,小睡一会儿的时候,周嬷嬷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小姐,刚刚收到的消息,定北侯府的李氏出门了,正往神仙居而来。”她笑着说道,“如今,那李氏一路上敲锣打鼓的,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这是亲自来接老夫人送入京的东西呢!啧啧,这看着,可真是一个孝顺的儿媳妇啊……”
秋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花初晓也淡淡的笑了。
“很好啊。”花初晓轻声说道,“既然,我那位好嫡母,她已经搭好了戏台子,也找来了观众,那咱们就陪她演上一出好戏就是。”
“秋夏,给我更衣。”她转身笑着说道,“记得,给我找一身最朴素的衣裳,最好……是浆洗得发白的那种!”
“是,小姐,奴婢省得。”秋夏笑了笑,转身翻起了箱笼来。
不过一刻钟,打扮停当的花初晓便带着周嬷嬷和秋夏二人,站到了神仙居的中庭大院子里,守着那一堆已经腐烂的瓜果蔬菜,无声落泪,看着好不感人。
不多时,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京城百姓,已经将神仙居的大门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罗裙,站在一堆腐烂的瓜果蔬菜前,一脸神伤。
女孩子眉目如画,不施粉黛,于无声落泪之中,更显哀婉无助,那委屈的小模样,让人看着,就心生怜惜,忍不住为她叹上一口气。
真是作孽啊!
这么好的闺女,为了替祖母送东西回京,不辞艰辛奔波千里,最后,却被拒之门外!
那定北侯府的人,也太不孝顺了一些,竟然连怕长辈送的东西,也敢看不上,也敢拒之门外!
那定北侯夫人李氏,莫不是仗着自己是丞相府的千金,就敢看不上婆母从乡下捎来的东西?
真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群情激荡之时,李夫人的轿子终于落到了神仙居的大门外。
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之中,李夫人也不说话,只是拿着帕子不停的攒着眼角,抹着泪就径直踏入了神仙居的大门,冲着那一堆腐烂的瓜果蔬菜就哭了起来。
江妈妈却走向了一旁的花初晓,径直跪了下去,连连赔罪道,“大小姐莫怪。这几日夫人生了重病,一直在卧床休息,根本就不知道您回府一事。那一日,小厮将您拦在门外,也都是老奴自作主张……”
“江妈妈,别说了。”直到此时,李夫人这才红着双眼看了过来,“让大小姐受了委屈,的确是我这个做嫡母的不对。”她这一开口却只承认让花初晓受了委屈,却只字不提地上的这些东西,这就有些意思了。
毕竟,若是这些东西不是花老夫人送来的,那她这个儿媳妇不孝的名声,自然也就没有了。
花初晓听到这里,暗自冷冷的一笑。
你不想认这些东西?哼哼,怕是由不得你不认!
“母亲,女儿没有受委屈,只是可惜了祖母亲自挑选的这些东西……都坏掉了……”她故意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咬着下唇低下了头,亦是做足了伤心委屈的模样。可低垂的眼里,却飞快的是闪过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
果然,花初晓这么一说,众人的视线再次转向了地上的那一堆腐烂的瓜果蔬菜上。
这一下,李氏便是想回避,也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