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五年初秋送走了母亲小蛮，母亲下葬的时候，棺里陪葬的只有父亲顾明辰亲手做的四十二枚发钗。
同年十一月父亲顾明辰也病重，离世前，顾明辰只有一个遗愿……要带着他这些天，又做了准备送给母亲小蛮的十八枚发钗一起下葬。
在临终前，顾明辰看着床幕，嘴里还在呢喃念叨着：“乖乖，我答应要给你做六十枚钗子，凑齐五套的，我带来了，你要等着我。”
顾澄源与顾澄安两个儿子跪在下首，几乎是心中百味杂陈。
忙完父母的丧事，顾澄源也病倒了。
这么多年的征战，早就拖伤了他的身子。
顾澄源躺在床上，心里极是难受，他其实自小便长在了父母的怀里。
知道父母感情极好，也知道因为顾宁儿的外嫁，母亲心绪受损，好久没有恢复。
在父亲心中，最重要的一直是母亲……可是母亲心中，却是他们兄妹三人最重要，父亲只能排在第二。
都说男人狠心，其实那是因为没有真的动心。
男人理性，重得失，而轻虚情。
若是真动了心……却是比女人更要重视。
他便也是这般，明明知道桑瑶瑶这女人心里恨他当初的轻慢。
也在心中一次一次的说服过自己，该摆正两人的位置，不该把她放在心上。
可是就算隔了这么久的岁月，偏偏想起来还是会透心的痛。
他们两人的女儿顾晓晓，现在也有十六岁了，该找人家了。
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孩子。
他其实应该更重视这个孩子一些，可那时候他才听了她的那番话，有些接受不住，便不想去关注她，也不想去关注这个孩子。
所以连孩子的名字，都是他选好以后，让别人通知她的。
现在想想，也真是一种遗憾呢。
听父亲说，他们兄弟姐妹三个人的名字，都是父亲拟好以后，让母亲挑的，想想都很幸福。
当然这个名字，他还是很喜欢的。
晓晓，代表着初晨的第一片晨光。
顾澄源正在昏沉中回顾往昔，突然听到外间有人通报：“禀陛下，桑美人求见。”
顾澄源称帝以后，一直以要节俭为由，没有册立皇后，也没有册立高位嫔妃。
他所有的女人，有生育子女的，全册为美人。
没有生育子女的女人，便封的采女。
过去的正妻魏锦暂时封了一个婕妤，是位份最高的，以便魏锦统领后宫。
魏锦与桑瑶瑶过去便没有不共戴天，后来魏锦发现桑瑶瑶也失了宠，只能守着个女儿过日子。
慢慢的这两人还很是有点同病相怜之感，居然这十来年里相处的越发不错了。
前几天魏锦便来看了顾澄源一眼，顺便提了提顾晓晓的婚事。
他病中不想提这事，何况孙女为祖父祖母值丧一年也是份属应该，何必急在一时？
他便神色不悦的打发魏锦走了。
现在桑瑶瑶也来了，他真希望这个女人是为关心他来的，但他莫名觉得桑瑶瑶还是为了顾晓晓的婚事。
桑瑶瑶行礼过后，顾澄源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的看着她。
其实他们两人好些时间没怎么见面了。
桑瑶瑶从来不怎么往他面前找存在感，他也不想去上赶着拿热脸贴她。
两人都倔着，顾澄源在心里数了数，两人上次同床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桑瑶瑶乖顺的伏在顾澄源床榻侧，小声的问道：“陛下，身子可活泛些了。”
顾澄源望着桑瑶瑶，很想装傻，却实在有些装不下去，忍不住嘲弄的笑了笑，反问道：“有事？直说吧。”
桑瑶瑶只能强忍着心底的不安，咬着唇求道：“陛下，天家服丧从来讲的是以日易月，您也下令除服了……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晓晓的婚事了。”
顾澄源望着桑瑶瑶有些心寒，却没有发作，只是问道：“你究竟看中谁家的儿郎，便是这么一刻也等不住了？”
桑瑶瑶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忍着内心的慌乱，小声的说道：“陛下也识得的，就是景风……他自幼也长在陛下身侧，最是知根知底。”
顾澄源面容一冷，沉声道：“不行，此事小安也提过，母亲坚持不同意，我也不想因此不从母命。”
顾澄源叹息了一声道：“你另外挑个人选吧，晓晓毕竟是我的长女，我也希望她能夫妻和顺，但景风，便不要再提了。”
桑瑶瑶有些慌乱的看着顾澄源，很是无奈的眼泪微转的说道：“陛下，我……我……”
桑瑶瑶结结巴巴了半天，最终把心一横道：“你曾经说过对不起臣妾，臣妾这一辈子也没求过你什么，仅这一次，好不好，你给晓晓和景风赐婚吧。”
顾澄源总算感到不对劲了，他鼻翼微动的诘问道：“究竟怎么回事？难不成他们两人已经有了首尾？”
桑瑶瑶连连摇头，赶紧解释道：“没有，没有，晓晓怎么敢……只是她是真的喜欢景风这个孩子。”
“你也知道，晓晓胆子小，从来不敢说她想要什么，全是我这个当娘的看她这般难过，有点舍不得……”
这或许是桑瑶瑶的一点执念吧，因为年少的时候，没能得到圆满的婚姻，她还是期待自己的女儿可以得到幸福。
顾澄源被这句话刺痛了……他是不是真的对她和孩子关心的太少了，居然都不知道晓晓这般畏缩。
顾澄源有些阴沉的问道：“她为什么会胆子小，难不成，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护不住她了？我的女儿，想要什么都可以说，要我赐婚也行，让两个孩子自己来与我说。”
顾澄源是再也不想在儿女婚事上有半点勉强了……
他这一辈子就因为少年时那一时的轻慢，成就了他与魏锦、桑瑶瑶以及后面一系列的不幸。
每一件，都不能细思，思来伤神！
听了他的话，桑瑶瑶有些自暴自弃般的哭求道：“你这不是在为难孩子吗？晓晓若是有这个胆量，我还来求你做什么？”
顾澄源没理会，只让人把桑瑶瑶请了出去。
当天夜里，顾澄源又梦见了年少时，两人也还曾经有过一段好时光，那时候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傻乐过好一阵子。
此时回忆起来，心下一时暖一时寒，突得顾澄源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太医再来的时候，已经什么也不敢说，最后只能去请了田怀霖过来施针，才把顾澄源催醒了。
顾澄源这一年也经过太多生死之事，看到众人一脸悲怆的样子，他恍惚明白了几分，不由苦笑了。
顾澄源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跪在一侧的文武百官道：“我既然身体不济，此时乱世，国赖长君，我传位给吾弟顾澄安。”
言罢，顾澄源望着顾澄安道：“小安，善待你的嫂子们，让她们去梅园里守制修行便可，不要太过拘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