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折说着这句话,拿出一个镜子。
司正业诧异:“这是什么?”
白折便道:“阴阳镜。死去的人和我们不会活在一个空间。但我们有办法和他们再见一面。”
司正业忙问:“我该怎么做?”
“四日后,是她的头七。”白折道,“头七是还魂夜。那一天我会来,帮你们再见一次。”
“这……实在太感谢你了!”司正业不由道。
“无碍。这是灵骨斋存在的意义。”白折这般说着,转身离去。
四日后,顾飞飞的还魂夜。
司正业在她死去的公寓里为她设了灵堂,并烧起了纸。
白折如约而至。她画下白骨,取走一段司正业的记忆。
而后,她打开阴阳镜。
随后,司正业便能看着,镜子中出现一个熟悉的容颜。
司正业手一抖,连忙上前。他不愿再迟疑、也不愿再错过,他只想告诉她:“飞飞,飞飞……我爱你,我爱你……我从一开始就爱着你。”
可惜,他只能看着镜子中的她,却不能触及她。
顾飞飞看到这里,不由落了一滴泪。但是很快,她又笑了。“太好了,你没有死。”
白折上前一步,将白骨放置于镜面上。
然后司正业便惊讶地发现,这白骨穿过了镜子,竟然直接到达了镜子内的空间,并到了顾飞飞的手上。
白折看着顾飞飞道:“白骨不是这世间的凡物,也能沟通阴阳,往返于这两个世界。顾小姐,你拿着这白骨,能明白过一切。”
镜中,顾飞飞的魂魄接过白骨,转瞬便看到了许多她根本不记得的画面。
十六年前,苏州未名河畔,他们初遇。
这一下,那天的情形总算无比清晰地回到她脑海。
阳光正好,河面上铺满了阳光的碎片,水光粼粼,岁月静好。
她勾出一个身段,唱了一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那一刻,他从白玉桥上走来,明媚了所有的春光。
那一天,他从她的世界路过,她却住进了他的心里。
于他而言,不到苏州河边,怎知佳人如许?
随后,初遇的五年后,她看到是他办了那场堂会,专门为她设了那个舞台,让她能够在舞台上唱一次杜丽娘,圆了她的一个梦。
她记了这个恩人很久,但是遗憾一直不知道他是谁。
如今,她总算知道这个人便是司正业。
再三年后,顾家树倒猢狲散,顾飞飞也离开了苏州。
而司正业赶回苏州,去到顾家,发现顾家的庄园都变卖。他失落,四处找她的下落,确实寻不到。
直至八年后,他在百乐门重新遇见她。
幼年和青春的时光里,她爱唱《游园惊梦》。
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她成了他的一场游园惊梦。
如今,这场梦该醒了。
顾飞飞的手离开白骨,她透过镜子,看向司正业。“司先生,我能不能这样叫你?”
司正业抬手,把手掌贴于镜面,好似这样,他就握住她的手了。“司太太,我能不能这样叫你?”
他这般反问。
顾飞飞笑了,笑得如他记忆里的一样美。她轻叹了一口气。“我很抱歉。受那个树桩影响……我们重逢之后,我给你的都是不好的记忆。”
“不,飞飞,重遇你是最美的事。我……”司正业蹙眉,“怪只怪那个树桩……”
“那树桩……我都不知该不该怪它。它让我恨你,为了报仇跟你在一起。如果没有它,我不会恨你,但也许也不会跟你在一起。”顾飞飞叹一口气,“当时,我已经动了离开的心思。以你这不会讨女人欢心的样子,不是那树桩,我肯定不会与你在一起的。你都不知道,你重逢我的时候,那样子可讨人厌了。”
“飞飞,我……”司正业有些急了。
顾飞飞笑了。“好了,索性后来与你相处久了,我明白过来。你只是故作的那风流模样,最终还是想讨我欢心罢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顾飞飞再道:“司先生,如今我谁也不恨,谁也不怪。我觉得……这大概都是命吧。就如那杜丽娘。若没有那树桩,杜丽娘怎会遇见柳梦梅?那柳梦梅怎会遇见她?如此,我和他们一样,与其行尸走肉地活到八九十岁,还不如遇到你。”
“所以,司先生,请不要难过。我只是先你一步而去。我们冲锋了,相爱了,我相信,这就是最好的安排。只是,你今后的日子可能会寂寞一点。所以,我还是希望有个姑娘可以照顾你。”
听着顾飞飞这般温柔的嘱咐,司正业却不由再度落下泪来。
“谢谢你让我明白,原来我被人记了十六年。认识你,真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所以,我希望你未来也会过得很好,那样我才能放心地走。”
顾飞飞上前一步,瞬也不瞬地望着司正业的眉、再望着他的眼。
她也想哭,但是她竭力挤出一个微笑。“我真的希望有人能够照顾你。正业,生命是段旅途。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人来来去去。这都是很正常的。比如,我曾以为孟平能陪我一辈子,没想到他走了。我以为我会孤单到老死,再也爱不了别人,可是我遇到了你。我觉得很幸福。拥有这么多爱,我真的很幸福,一点都不遗憾。”
“所以,我喜欢你能快乐。”
“正业,也许你十六年前路过苏州那条河边,便做了一场梦。如今这场梦做了十六年,该醒了。你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还要你的父母要照顾,你千万要保重身体。”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也许下辈子,我还能再遇见你的。”
终于,顾飞飞朝司正业挥了挥手,随后整个人消失在镜中。
顾飞飞离开后,司正业久久不语。
白折知道他需要自己冷静一下,于是上前拿起了阴阳镜,准备离开。
司正业总算想起这屋里还有一个人。
他看向白折,不由问了一句:“白小姐,这世上真的有奈何桥、三途河吗?经过了三途河,走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她是不是就不再记得这辈子的事,也不再记得我了?”
“当你这辈子走到尽头,你也会去到那里,你也会忘记他的。”白折说着,转瞬终是笑了,“但是这些记忆,灵骨斋都记得。”
“谢谢你。”司正业吐出一口长气,“终究要谢谢你。”
白折摇摇头。“道理说多了没用。我知道,其实道理都懂。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尚需保重。生死,不算得一件大事。”
“嗯,我明白。”司正业按了按眉心,“我知道,如她所言。我做了一个长达十六年的梦。如今……这个梦该醒了。”
梦醒时分,别来无恙。
白折回到灵骨斋,把砧板封存,在白骨抄上刻下这八个字,合上了抽屉。
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