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日夜兼程,历时十二日,北征大军靠近北川边界。
越靠近秦州城,见到的难民也越来越多。他们携儿带女,满面倦容,衣着狼狈,一路自常宁、秦州城逃亡出来。
见到北征大军,纷纷给大军让路,站在大路两边,就地下跪叩首,热泪纵横。
“将军,求将军为民妇报仇!民妇的夫君、儿子儿媳、孙儿都被北戎人杀了,可怜我那孙儿才不过满月,北戎人猪狗不如……”
“将军,常宁城……还有秦州城逃出来的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很多人还被围困在城里,供他们杀人取乐,两城如今已是人间炼狱。”
“将军,将军,救救我夫君……求您救救他,他为了掩护我和孩子逃出来,赤手挡住了追赶我们的北戎豺狼,现在身死不知……”
“将军……”
一声声哭泣,一道道哀求……让红纭也忍不住动容,她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泪。
“来人,派一支军队护送这些难民去就近的临郡安顿。大军继续加速前行,天黑之前抵达秦州关卡!”裴稷一声令下。
“王爷,现如今距离秦州不过半日路程,大军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一旦抵达秦州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昭颜斗胆建议,眼下原地休整,养精蓄锐,同时加强戒备,谨防小股北戎散兵偷袭。”
“不如明日一早,我们出发,下午抵达秦州攻城,今晚你我研究下战术。”
裴稷心中悲愤,但也知她是为了战事着想,点头应允。
傍晚的时候,昭颜去看了玄甲军余部。大军出发前,她说服北川王裴稷将其余大营的剩余4000名玄甲军归到一处,统一听她调拨,一起征战北戎。
时隔近三年,赫赫有名的玄甲军终于又能重见天日,保家卫国了,其中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只是军队中再没了那个让他们敬仰的大将军。
昭颜巡营的时候,就见到玄甲军的将士们已经一扫初见时的颓然。虽然连日赶路身体是累的,但精神却是饱满,有的手持长枪,枪头已用厚厚的棉絮包着,有的挥舞着大刀,刀背对人,他们穿着新下发的盔甲,互相切磋。
还有的手持长弓,拉满,双眼锁定百步外树上的果子,射出,只听咔嚓一声,箭矢直接射中果子,将其带离了果树。
这百步穿杨的本事,当真了得。
士兵们打得难舍难分,训练得无比认真,场面如火如荼,各个都大汗淋漓的模样,压根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可见确实在全力以赴,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
这就是司徒老将军亲自训练出来的玄甲军,她心底由衷涌出一股自豪和钦佩来。
燕朗刚射完十箭,十发十中的命中率,他是满意的,幸而没有荒废武艺。一转头,便看到昭颜正站在他身后位置,观看他射箭,他连忙退后一步想要行礼,“白姑娘——”
昭颜伸手虚扶了把,示意他不用声张:“我来看看。”
“大伙不休息么?明日便要开战了,连日赶路累不累。”
“不累。只要有仗打,怎么都不累,而且还是将蛮夷赶出我中原,大伙都卯足了劲,精神着呢。”燕朗眼底神采飞扬,和之前南大营训练场见到的颓废简直判若两人。
昭颜微微一笑,“好。不过,今晚你们必须好好休息,明日我们便给玄甲军打个翻身仗。”
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军刚要整装出发,玄甲军被告知随白姑娘另行出发。
自昨晚巡营回来,看到玄甲军的状态,昭颜便有了个想法。晚上和裴稷一商讨,最终说服他同意了这个方案。
于是,就定下由裴稷率领大军,前去正面叫阵攻打秦州城,而昭颜便带着五千玄甲军从西门偷袭进城。
刚开始,裴稷对于这个方案是不置可否的,偷袭进城?怎么进城?
先抛开他的疑问,昭颜仔细询问了东西城门高度,西城门与东城门之间的距离、兵力部署、路线等问题,随后便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裴稷听完,抬眸定定地看向眼前之人。戴着帷帽,透过白纱,他看得并不真切。
“王爷说的我都知晓了,我说的,王爷可记下了?你去东城门叫阵时,命人大声擂鼓,不要停歇。”
见裴稷沉默不语,昭颜以为他还是不认同自己的方案,便道:“不是昭颜想彰显我白氏一族的能力,也不是我不信王爷的本事。王爷您骁勇善战,攻下秦州是迟早的事。可下午听沿路流亡的百姓们说,城里还有不少我中原的无辜百姓。我怕王爷一出手,逼急了城内守将,拿秦州的百姓开刀。”
“若是我此计可行,王爷您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带玄甲军从西城门入。然后从背后给东城门守将致命一击,既能救下城内百姓,还能最少的流血夺下秦州城。”
“即便我破不了西城门,也不耽搁王爷您攻打东城门。所以,您要是愿意让我一试,对您也没什么损失。”
偏裴稷就是眸光沉沉地盯着她不说话,昭颜也拿不准他什么意思。
“王爷放心,一百尺高的东城墙,我需要费些劲,目标也太大了,不容易得手,但那六十尺高的西城墙,我可以——”
“依你。”薄唇轻启,吐露了两个字。
话头被截过,昭颜表情愣愣,这就答应了?随即她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欢快,“那就多谢王爷的信任。”
第二天,裴稷的大军刚出发。昭颜便将帷帽取下,长发高高竖起,换上一件白色小袖长袍,下身是小裤口的皮靴,穿上银甲,外罩一件素色罗袍,将萧慕送她的七星匕首插入皮靴之中,撩开营帐出去。
夜辰已经清点人数完毕,只等她下令。
突然觉得众人的目光不对啊,回头一看,那人眉目清浅,五官精致,英姿飒爽,似月皎皎。
夜辰对于自家少主的任何模样都已见怪不怪,但不可否认,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那冲击力,他的表情跟他们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出发!”昭颜翻身上马,接过红纭递过的红缨长枪,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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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裴稷大军抵达秦州城东门,大军呈方阵站列,北川军军容严整,英姿勃发,各个斗志昂扬。再看为首之人,一身黑衣盔甲,手持九尺五寸大刀,刀身在阳光下露出嗜血的寒光。
秦州城上眺望的戎人守将图瓦一看来人,头皮有些发麻,那柄大刀他可太熟悉了。
八年前,就是城下那人,骑着铁骑,一马当先,手持他那把重百余斤的大刀,如切西瓜一般地收割他北戎士兵的脑袋,而他那位兄长也不幸死于他刀下。
图瓦眼圈通红,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城下之人。可也知道,若是论单打独斗,他必不是此人对手。
好在,他第一时间得到北川王裴稷召集大军北征时,就已经连发数封求援信回去,此刻他北戎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他只要再拖上三四天,到时候援军一到,他与援军前后夹击裴稷,倒也不是没可能取胜。
他原想得很好,怎么都闭门不出。可谁知裴稷的传令兵叫阵三次后,他东门的城门便开了,一道身影如箭矢一般,骑马飞驰出去,口中大喝:“裴稷小儿,我今日定要取你人头,为我父报仇!”
裴稷还真不想知道他老子是谁,毕竟死在他大刀下的北戎人可不少,若一个个记,他得记到什么时候。
可对方非要报上名字,他便有了些许印象,原来是八年前侵占常宁城的大将。
“坏了!”图瓦只想着如何拖延时间,却忘了自家侄子布拓此番随他出征,若是见到裴稷,必不肯依。
来之前,他已耳提面命数次,跟他讲裴稷如何厉害,力大无穷,杀人如麻,尤其痛恨他北戎人。光他那手上大刀便有百余斤,嗜血成性。旁人别说是使了,就是拿起来都困难,偏他使得虎虎生威。
可到底是年轻,布拓总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觉得那是夸大其词。
看着城下两人已经交上手了,图瓦赶紧吩咐四个得力属下出城将小将军带回来,他怕晚了,布拓连命都没了。
四属下领命而去。
城门外,布拓横劈竖砍,手中大刀也是异常凌厉。可一与对方交上手,心中暗叫不好!这力道哪里是他扛得住的,他才勉强接了他两招,那大刀砍下来的威压便让他虎口一阵发麻,险些握不住兵器。
裴稷又是一道侧砍,布拓赶忙收回刀身去挡,竟是被那力道压的,刀背重重得撞上自己的肋骨,险些被打下马去。
裴稷打得漫不经心,轻车熟路,来回几招便将对方打得毫无招架能力,还想看看他还有何杀招,偏那人防守都顾不上,哪还有力气进攻,他便没了耐心,他死去的老子至少还能接他十招,他是五招都难。
裴稷直接大刀刺了过去,布拓眼见躲闪不及——
四副将赶到,其中一人只来得及飞身上前,用身体替他挡下那一刀。
裴稷抽刀将人甩下马,布拓劫后余生,这回是真的怕了,再不敢口出狂言,只想着如何脱身。
幸而有其余三副将替他阻拦裴稷,他趁着他无暇顾及,趋马就往城门方向跑。
裴稷连杀三人,眼见城门缓缓打开,布拓就要进入,他随手抄起身旁士兵的长枪,奋力一掷,枪头刺穿盔甲,将人刺死当场。
布拓顷刻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了下来。人进去了,城门也关上了。
“布拓——”图瓦满眼血丝,愤怒和仇恨布满他心间,这是他兄长唯一的儿子,他牺牲四员副将,却依然没有将他护住。
东城门打得不可开交,擂鼓声不断,也不知道战况如何。西大门这边人心惶惶,听闻是北川王裴稷率大军来了,都担心北戎重蹈八年前常宁城的覆辙。
常宁城那一战,北戎军被斩首万余人,俘虏无一生还,尸骨无存。
若是他们此战战败……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图瓦将军能将裴稷砍杀当场,又期望援兵快些到来。实在不行,他们还可以闭门不出,静待援军。
不一会,前去东城门探信的士兵便回来了,说是图瓦将军身边四位副将领已全部身亡,小将军布拓也被裴稷杀了。
众人脸色发白,惶惶不可终日。
这种情形下,哪还有什么心思好好站岗了,心都飞到东城门去了,也不知道那裴稷会不会一举破城。
与此同时,昭颜吩咐好四五位身手极为矫健的玄甲军、红纭和夜辰隐藏在城墙两边。
她只身一人闪身到了西城门下,背贴着城墙,她将皮靴中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拔了出来,飞身一跃,抵达城墙中间高度的位置,她将手中匕首狠狠地插进了城墙,借力再一个飞身,拔了匕首,直接上了高六十尺的城墙,转身将袖中的几根绳索扔下。
西城门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还以为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真有人直接跳上了城门!
而且这人还是个穿着盔甲的女人,长得尤其漂亮,至少平生不曾见过。
等他们晃过神来,人已经将绳索的另一端绑在了墙柱上,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一哄而上,砍绳索的砍绳索,砍人的砍人。
昭颜一掌击退一个北戎士兵,夺了他手中的长枪。
长枪在手,如鱼得水。
横起一枪,将数人扫落在地,回身一个回马枪,刺穿那人胸口。她将人直接挑起到了半空,突然抽枪,那尸体便往一众士兵身上抛去。
一竿长枪,宛若长了眼睛,逮拿戳哪,以一敌众,毫不逊色,直把人逼得连连后退。
如今,便再没人有空闲欣赏美人了,这美人是人形杀器。
等到红纭等人爬上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可以清理战场了。
西城门守将本就不多,被长枪戳得七零八落,比筛子好不到哪里去。这要是能盛水,说不定都能从身体各部位给漏出来。
红纭和夜辰打开西城门,将埋伏在四周的玄甲军放进了城。
玄甲军进城,二话不说,见到北戎士兵便杀,一路杀戮,刀口淌着血地往东城门靠近。
西城门的动静,东城门压根不知,只因裴稷的擂鼓声实在太嘈杂,掩盖了不少动静。不过即便是发觉不对劲,他们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救援西城门。
东城门上,图瓦因为侄儿之死,已等不及援军前来,便要叫裴稷好看。
他命人抓来城内的无辜百姓,老幼妇孺,捆绑着推上了城墙,推到了北川大军面前。
“裴稷,你杀我兄长,杀我侄儿,此仇不共戴天!单打独斗,我不是你对手,我便杀你秦州百姓泄愤,我今日杀百人,明日再杀百人,直至杀光你秦州百姓,我倒要看看,是你破城快,还是我杀人快!我就算是死在你手上,也要拉上秦州城百姓给我陪葬,这一波怎么都不亏!”
裴稷眸光阴沉,还真让那人说中了,最坏的局面出现了。
他能破城,可需要时间,而到那时,城内百姓还剩多少?
裴稷心中焦灼,面上不显。
他大手举起:“听我命令,攻城——”
图瓦笑得凶残狠厉,揪起身旁一个孩子,大刀高高举起,朝着哭泣的孩子的头颅砍去。
昭颜刚上东城墙,便见到这凶险的一幕。顾不上多想,她飞身朝着那孩子扑过去,一把夺过那孩子,护着她在地上翻了个滚,借着长枪支撑,单膝跪地,堪堪站稳,图瓦身旁的侍卫的长枪就往她这边招呼过来。
她把孩子往紧随其后的夜辰处一扔,后者接过。
她便拉枪回身,俯身躲过锋芒,枪尖横扫足下,破出一条口子,枪头便直指图瓦的喉间而去。
图瓦眼看离他越来越近的枪尖,泛着淡淡的冷光,他双眼瞪圆,连连后退,随手抓过一个士兵挡在身前。
只听枪尖刺中身体的声音,他还来不及侥幸,昭颜就把长枪又往前推进几分。
就见图瓦瞪圆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嘴角慢慢溢出鲜血,昭颜一松手,两人就这么被一竿长枪刺穿了身体,宛如糖葫芦般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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