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虎重伤回府,柳府再一次忙碌了起来。柳青芸和紫风闻讯也赶到了他的卧房。这次撼天虎可是吃了大苦头,一颗小小的石子贯穿左眼,打爆了眼球,这只眼睛算是彻底瞎了,肋骨断裂两根,伤了内脏,回来后血吐了小半盆,整个人昏昏沉沉发着高烧,昏迷中还时不时一惊一乍地喊着:“臭小子,老子杀了你!”
“老匹夫,敢偷袭老子!”
“来啊,老子还怕你那个小铃铛了啊?”
柳青芸看着他浑身血迹斑斑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问送他回来的护卫,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人所伤?护卫告诉她,撼天虎独自夜袭王府,前去刺杀翼王,而当他们看见撼天虎的时候,他已经重伤,身后尚有几十人在追赶,若非撼天虎提前命百名护卫隐于暗处接应,还不知他还有没有命回来呢。柳青芸闻言大惊失色,问道:“他为何要去刺杀翼王?”
护卫苦着脸道:“柳爷说,说……”“说什么?你快说呀!”
柳青芸急了。护卫吞吞吐吐道:“柳爷说,他只有成功刺杀了翼王,太子才会对他另眼相看,他说,他要成为太子的……功臣。”
听得此言,紫风深吸一口气,霍然闭上了双眼。柳青芸转向紫风问道:“他去刺杀翼王,你可知道?”
紫风摇了摇头。柳青芸问:“他可劝你不要去刺杀翼王?”
紫风缓缓睁开了眼,点头:“说过一嘴。”
柳青芸:“他可告诉你他要亲自去刺杀翼王?”
“没有。”
紫风扭头向她看去,见她一脸不知道是悲痛还是愤怒的表情,心中不由暗叹一声:青芸啊青芸,我早就说过,你心中再恨他,你嘴上再硬,他终究是你爹,在你心里,你也终究不会不在乎他的生死。大夫忙着给撼天虎疗伤,柳青芸神色疲惫地返回了屋子,紫风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你说,他就这么在乎那点虚名?太子对他的认可对于他来说高于一切,甚至自己的性命?”
紫风默然。柳青芸颓然坐下,沉默良久,说道:“虽然我恨他,可他毕竟是我爹,见到他这般模样,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至少他还活着。”
紫风语声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柳青芸闭上了双眼,两滴泪珠滑过面颊,低声道:“是,他还没死,可我情愿他就这样死了。他这一生,杀人无数,害人无数,那么多的人想寻他报仇,恨不得将他一刀毙命,可他居然还把自己送上门去让人家杀,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很愚蠢?只为了能入太子的眼,只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利,他可以将妻子,将儿女抛在脑后,他可以无视自己的性命,这就是他撼天虎的本色!身为他的女儿,我觉得实在是太可悲了。他武功高强,放眼天下又有几人的护身法器能与他相敌?可是,他让我没有丝毫的安全感,只有无尽的恐慌、恐慌。”
紫风看着她脸上一颗颗坠落的泪,不明白她的泪水究竟是为她爹流,而是为她自己流的,或许她说的没错,在柳家,除了撼天虎,他的妻子瑶琴,他的一双儿女,没有一个双手沾染过他人的鲜血,却偏偏因为他,而要承受无尽的烦恼,仇人无止尽的复仇,世人无休止的谩骂,看起来高高在上,实则早已卑微如尘埃,身为他的家人,受到他这个京城恶魔的无辜连累,的确是极为可悲的。而自己这个京城双魔之一的紫风呢?不也是如此?看似武德堂堂主,太子的左膀右臂,背地里早已被他人的吐沫喷的体无完肤,这就是踏入邪魔外道的报应,这就是成为魔头的惩罚,撼天虎也好,紫风也罢,最终或许一个都逃不脱。如今想来,同样被人称为“大魔头”,弟弟小乐那个翼云镇的“魔头”在翼云百姓心中却宛如神一般的存在着,他兄弟二人的“魔“,是完全相反的境界,一个高尚,一个邪恶,一个人人称颂,一个万人唾弃。到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怎么就成了”魔“的呢?若说非要找出一个错处,追根溯源,那就是十年前撼天虎那一鞭子,将他抽成了“魔”。不存在后悔,因为,那时的他没有退路,他心中的恨积累了十年,他心中的怨正在以复仇的形式在一点点地宣泄。可是现在,当他看见撼天虎伤重如斯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或许还未达到他要的结果?也或许,当真只有撼天虎死了,他心中的怨恨才会彻底消散。“紫风,你在想什么?“柳青芸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嗯,没什么,在想,师父的眼睛。“紫风收敛了心神,随口应了一句。“瞎了。”
柳青芸淡淡地道。她站起身来,拭去了泪水,说道:“我去看看他,你先歇着吧。”
……当她离开后不久,周云绮来了。“云绮,有事吗?”
“太子方才派人来武德堂找您,他已经知道撼天虎私自前去刺杀翼王的事了。”
紫风一怔:“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周云绮低声道:“太子是谁?他能在武德堂派人盯着您,就不会在撼天虎手下安排眼线了?有什么事情他不知道的呢?”
紫风点头:“此言不差。”
周云绮道:“方才我问了家丁,家丁说这次撼天虎伤的可很重啊。”
紫风唇边划过一丝冷笑:“估计得躺两个月了。太子派来的人说了什么?”
周云绮道:“来人是太子的贴身侍从孙培,他脸色很不好,见您不在,知道您是在府里照看撼天虎,便让属下给您捎句话。”
“什么话?”
“他说,太子得知撼天虎擅自行动打乱了计划,已然震怒,要您暂停一切行动,密切监视翼王。”
紫风嘿嘿一笑:“擅自行动……”周云绮笑道:“就知道撼天虎立功心切,听说太子要您向翼王动手,他又怎么会失去这么好的机会,必然会赶在您之前去刺杀翼王,如此一来,不但把太子吓的不敢动了,就连撼天虎也趴下动不了了。堂主,您这个办法可真好。”
紫风眉心微微一颤,道:“你尽快回去,令人全部撤离,免得给自己添麻烦,撤得干干净净。”
周云绮额首:“属下明白!”
言罢,他转身离开。紫风长长吐了一口气。两秒后,他的门被人重重推开,紫风扭头看去,却见柳青芸一脸怒容地走了进来。“青芸,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青芸直勾勾盯着他,一双泛红的眸子充盈着血丝,沉声道:“你跟周云绮在说什么?”
紫风道:“他说太子去了武德堂,他已经知道师父刺杀翼王之事了,正在大发雷霆。”
“太子又发火了是吗?又骂撼天虎莽夫无用了是吗?撼天虎倒下了,紫风,你这点子可真不错啊!是不是很可惜,他没有被翼王杀死啊?”
见她怒容满面,语气不善,又想到方才周云绮才走,她就进来了,紫风顿时明白了。他回望着她,眸色幽沉,冷声道:“你在外面偷听?”
柳青芸: “我听见了,怎么?这里也是我家,不是吗?”
紫风道:“你想说什么?”
柳青芸突然对他怒目而视,“我想说什么,紫风,你应该最清楚吧!”
紫风道:“我清楚什么?”
语气一尘不变地淡而无味。柳青芸上前一步,仰头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从前你出去办什么事都从不告诉我,因为那是太子的机密,你不能透露半分,可是,这几个月来,你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让我知道你的行动,实际上是想通过我的嘴让我爹知道吧?你明知道他会去跟你抢功劳,所以故意让他知道,然后让他去自投罗网,让他去死,不是吗?拦截流沙宗主,拦截翼王的义子,包括这次刺杀翼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你提前布局好了的吧?每一次都是周云绮来传的话,每一次都是我爹甘冒风险去跟你抢功而造成伤亡,紫风,我终于明白了,当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整垮我爹,你可是费尽了心机啊!你何止是想将他击垮,你是想送了他的性命吧?!”
面对她的指责,紫风不禁一点都不心虚,而且表现得十分淡定,这一天他早就预料到了,只不过是早晚而已。他冷漠地回答:“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打算怎样办?告诉撼天虎?离开我?还是赶我走?”
他耸了耸肩,道:“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满足你。”
面对他这般冷漠绝决的话语,柳青芸泪水潸然而下,她突然抬起拳头,对着他的胸口一顿猛砸,口中哭喊着:“你答应我不杀了他的,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你为什么要利用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紫风一把攥住她的手,双目充血,冲着她低吼:“为什么?你说为什么?我说过我恨他!十年了,我心里的恨一天都没减少过!我答应过你我不会杀他,我也没打算杀他!我也知道他们根本杀不死他,臧飞翼能杀得了他?翼王的义子能杀得了他?翼王那些手下能杀得了他?若这么容易杀得了他,他就不是撼天虎!我只想让他感受到被人打,被人恨,被人欺的滋味,你懂不懂?我欺骗你什么了?我可以不告诉你,可我自始至终没有欺骗过你!我承认,我是故意让你听到这些消息的,可是,若非为了那些虚名和利益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他会偷偷带着人马抢在我前面去刺杀别人吗?是我拿刀逼着他去的吗? 还有你!即便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告诉你的事,你就能轻易告诉你爹?若你爹并没有自己去杀翼王,而是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其他人,甚至传到翼王耳朵里呢?你看看死的是谁?到时候我究竟是该恨你,还是该感谢你?!”
听得这番话,柳青芸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呆呆地望着紫风,嘴唇颤了颤,却再说不出话来,只得一任泪水狂流,或许到了这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该怪谁了。紫风松开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缓缓地道:“我说过,我不会杀你爹,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知道什么是贪欲吗?现在你该明白了吧,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随你怎么想,去你爹那告我的状也好,离开我也罢,我都没有任何意见,你若不想见到我,我现在就可以走,你说的对,这是柳府,柳家人才是这里的主子,我这个外姓人又算得什么?我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在这里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言罢,他转身就走,走得十分干脆,甚至没有对她说一句告别的话。“紫风!”
柳青芸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泪水横流,哽咽道:“难道,这里没有一丝让你留恋的吗?”
紫风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而当他回头看向她时,一双黑眸又变得深邃如幽潭,抬手轻轻推开她的手,不发一言,拂袖而去,任凭柳青芸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他亦没有回头。紫风没有片刻的停留,他离开了柳府,离开了这个令他恨之入骨,闻之欲呕的地方,迈出府门的那一刻,紫风只觉得外面的空气好得令人疯狂,压在心里十年的那个石头到这一刻终于落了下来,彻彻底底地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