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醒后得知自己酒后上树、晚节不保,那几日但凡与林阡议事都是脸红不敢抬头。 “军师,来来来,喝酒。”
杨宋贤还总爱跑来逗他。 “酒量不好,已经戒了。”
陈旭先是认认真真推开,反应过来之后,抄起酒碗对着杨宋贤后脑勺就是一下子。 “哎哟不好,失忆了!”
杨宋贤抱头鼠窜状。 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男孩,近期却被舆论生生抬成了“杨代寨主”,虽然开始可能是熟悉之人无意间的随口一提、毕竟杨宋贤确实代劳了杨鞍不少身后事,后来却传到连远在河南的方信孺都知晓,难保不是天火岛余孽在后面有心推动。看情形,天火岛是想以此激起石硅等寥寥几个尚未归顺的红袄寨当家夺权之心。 夔王府死到临头还死性不改,这既符合林阡温水煮莒县金军的心意,也给他和陈旭提了个醒——夔王和李全还在联合,夔王眷恋着皇权而李全仍然觊觎着红袄寨,天火岛这块阴影不仅笼罩着曹王府而且辐射着盟军。 “仙卿也是从‘政务’入手,格局却比曹王府要小些,应是身在此山、很难跳出去吧。”
夜晚林阡负手于窗前,眺望天际那轮孤月。 实则林阡自己也是当局者迷,尽管一早就给宋帝陈述清楚,却也无法在韩侂胄处设足防线,更算不到,林陌的脚正往山东来、手却先插进了浙西。 “所幸那位方大人是同道中人,韩侂胄定会被他拖延住。”
陈旭摇扇时,发现风力不对,愣了一下,原是被换了根新羽毛吗。 “是了,你给了他一‘根’锦囊妙计。”
林阡笑着也学杨宋贤,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刻,又蹙眉,“虽然知道要‘瞒’,就是不知方大人会如何去瞒。若犯欺君之罪,可真弄巧成拙。”
“主公勿虑。”
陈旭为了化解尴尬,咳了一声正襟危坐,尽可能地把林阡带入自己的思路,“其一,宋帝也好,韩太师也罢,整个朝廷谁都没有想听到这个‘金军索太师之头’的预期。毕竟,仗打到这个地步,金军还敢提枭首?有主公在,又有谁能冲到临安来枭首?于情于理都不合,所以,只要方大人及其下属都能统一口径,将这项条款以‘妄言’‘笑话’一语带过。即便将来掩盖不住,也是渎职,不算欺君。而那时,主公早已利用这间隙收复山东,这项条款自然随形势化为乌有,宋帝对渎职之罪不会追究太过。”
“我也是这么对方大人说,说他只管隐瞒、我自会控制。”
林阡点头,一旦听说方信孺不会付出性命代价亦不会背上不忠之名,他才放下心,完全被陈旭吸引,“还有‘其二’?”
“其二,若闻知方大人瞒天过海,曹王府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以传书、散谣等方式,去临安增添口舌,竭力令韩侂胄知晓枭首。不过主公也且放心,只要方大人不提‘金军态度严肃、斩钉截铁’,韩侂胄依然会认为那是完颜匡逞口舌之快而已,不以为意,无稽之谈。”
陈旭笑,“待到三人成虎,也已是数月之后。”
“听你这么说,不仅有法瞒,而且瞒得住。”
林阡豁然开朗。 “林陌的上策,是宋帝对主公削权而遣南宋王师前来搅局,中策,是宋帝与主公仍然不疑、但韩侂胄打破头也要来拖累主公。”
陈旭说,“林陌却没料到,主公刚好出于关心、亲自来给方大人置酒践行,或是天意,或是实力,主公最后一刻把他们赶到了下策去。”
不错,陌虽对阡将军,阡也对陌截胡——要韩侂胄之头?完颜匡敢提,方信孺就敢瞒! 陈旭断言:“至少一个月内,韩侂胄在后方,最多只会小闹怡情。”
“足够。”
林阡知道,接下来的几日会相当关键,该动手了。 兴奋之下,林阡从窗边回到煮酒的炉旁,脱口而出:“军师,请!”
围炉煮酒天下谈,何等惬意! “……酒量不好,已经戒了!”陈旭哪敢抄起酒碗打主公?赶紧寻个由头跑了。 “这……”林阡傻眼,军师这么大反应?我是诚心请喝酒啊! 虚度的光阴总比实战起来快,转眼就要中秋月圆…… 当初,杨妙真有闭月羞花的容貌,并且年纪轻轻枪法出众、红袄寨甚至盟军都拥趸繁多,自是各方面都令同龄人羡慕。 然而穆陵关一战,她却不幸遭到江星衍或李全的毒手,连日来虽然身体复原、脸上却留了极长的伤疤亟待愈合,令身为好姐妹的闻因每每见到都难免心疼。 别说闻因了,就算是林阡、杨宋贤、徐辕、陈旭那般见多了腥风血雨之人,都觉暴殄天物又于心不忍,既把给杨妙真治病当成温水煮杀金军的借口,也是真心实意地在所到之处给她寻医问药。 尤其对于林阡和杨宋贤而言,妙真的意义非比寻常,红袄寨出生的时候她出生,红袄寨壮大的时候她亭亭玉立,鞍哥虽然走得突然,但若有遗言,必是将她托付给他们照看。所以,痛惜之外更多了自责以及随之而生的责任感。 “妙真。林阡哥哥将要去前线,这刀谱是他百忙之中给你留,他说过几天等你好了再……”闻因掀开帘子,却看病榻空无一人,循声去到后院,惊见妙真早已起来练枪。 虽才初愈,有板有眼,突刺若大漠孤烟直取敌喉,回扫似残阳如血荡涤敌身,舞动如梨花开遍乱彻敌眼。 “还是师父懂我。”
妙真回眸一笑,挑起这刀谱入袖,纵身一掠又往另个方向练,英姿飒爽,看起来不是那么在意脸上这伤。 “闻因姐姐也懂。”
闻因报之一笑,贴腰拿枪,行步正绞,“陪你练。看枪!”
既欣慰妙真看开了,又担心她嘴硬心伤——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妙真也曾对镜痛哭,虚弱时的表现才是最真实的。 “我是真的不在意了,你可别让着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妙真不是大话,梨花九转,愈发空灵神妙,“接招!”
“说得好,妙真,你是好女子。”
闻因自叹不如,寒星枪不再放水,与她的切磋开始步入正轨,每一扎每一刺都不敢将她小觑。 “有共鸣是吗。能不能做二主母是一回事,配不配得上主公又是另一回事了。”
妙真笑着继续嘲讽。 “妙真,夸不得你两句。”
闻因听出弦外之音。毁容之灾,主母她不也有过?我杨妙真既然要成为她那样叱咤风云的女子,就应当受得起和她类似的苦痛。何况,又不是好不了了。 虽是斗嘴,立场却一致,所以尽管彼此埋汰也带着笑。分分合合,终究重归于好,她俩练得累了便坐下来吃饭,像往常一样亲厚无间耳鬓厮磨。 闻因最想问的是妙真对江星衍的看法,但担心妙真对爆炸的事情有阴影,故而三缄其口。 妙真何许人也,直接看出来了:“我不知那晚江星衍是否故意害我,虽然李全有八成就在他身后,但他自身也有不容于红袄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疯魔潜质。”
“哎,是啊,真可惜,差点星衍就和你冰释前嫌,更重要的是真凶险些也会绳之以法。”
闻因收拾起碗筷,叹息,“那个真凶未出一日,段亦心、莫非等前辈,不能重见天日一日。”
“段亦心?她在暗处也好,免得石硅有变。”
如果说闻因感性,那么妙真就是理性的,“莫非之类,来日方长。”
闻因刚收拾完,徐辕便也来探望,妙真知这几日林阡正在整顿兵马筹备属于他的兵出沂水、徐辕应该是代他到后方来安抚伤兵的,却还是蹙起眉来明知故问:“天骄,怎么还在这里?”
“啊?”
徐辕被问住,登时起敬畏之心。东线盟军,几人能说得过这位杨姑娘? “不准备把娇妻带过来了吗?”
杨妙真笑着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