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面兽服帖地被那女子按进桶里的温水,感觉和王坚给自己洗时不太一样,王坚一直在搓,而她多半在按,他从僵硬到舒服再到麻木,渐渐地对她的惧怕就减了不少,难免蹊跷,咦,宋盟的盟主,为什么要亲自给我洗? 好奇不已,忍不住半转过身,煞有其事地对她强调:“少来,我不吃这套!”
好家伙,只吃硬不吃软! “还是听不懂吗。”
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片刻后却恢复了人主的威严,“转过去。”
看他快沉,她又喝令,“起来点!”
他见恐吓行不通,只能乖乖被恐吓。 她语气虽凶狠,双手却温和。她认真地给他清理长发,回忆着过往岁月,眼前人曾与她刀剑共舞、琴瑟和鸣…… 陡然他余光扫及,自己那一头青丝全部成白!难以接受,白色,那是将死之人才有的发色:“你做什么!?”
一声大吼,将她从沉思中唤回。 “那染发膏治标不治本,而且是药三分毒,我看你掉发厉害,还是拿回去给樊井看看为好。”
她柔声说,他似懂非懂:好像是那么回事。于是便不再急躁,继续乖乖听话。 十三翼送来的便服,她给他逐一穿戴整齐:先是内衫、长裤和鞋袜,后是一件玄色的长袍,从前穿它们的人想来低调而端正。他对这身新衣很是好奇,想要对比背后和胸口的纹饰有何不同,死命地把头转成一百八十度时正待研究,就被她强行把头扳正了回来并示意他正襟危坐:“手艺不好,别看了。”
“哦。难怪。”
他就说嘛,难怪不太完美,好像料子都不同呢,原来被她打过补丁,他心里难免犯嘀咕:手艺又不好,为何非要做。 下一刻,她对着铜镜给他梳起这白发三千,继而为他轻柔地束巾裹发,他望见铜镜对面的陌生男子仪表堂堂,不由得连连惊呼哪里来的美男子?!再看见铜镜对面的女人五官精致、身材小巧、和那男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他艳羡不已,转过脸来后,又讶异地发现那女人就是她,只不过右脸上有个疤痕的差别,她没有。 “好了,出去见人吧。”
她挽起他的臂,见他坐久了腿有点麻的样子,便扶着他一道往洞外去。 在这个阴寒的黑暗的迂回的山路上一点点地上行,是心理作用吗,走一段路、那段路后面的火把就熄暗了些,沿途的滴水好像也凸显出某种鬼祟的律动,两个人默默不语却渐渐地自然而然就十指紧扣。 外面的襄汉高手们一直在讲述青面兽的遭遇,虽隔得远,还是能间或传进吟儿的耳,她这才知道林阡这些天神志不清地流落在外到底吃了多少苦。 这样的故事,估计会被茶馆的说书老人形容成:涅槃凤凰,不幸落毛;迫娼为良,占山为王;拆完妓院,又拆了庙;大闹大圣山,尔后大闹小青杏和关川河;除此之外,还收了两个资质上佳的小徒弟…… 一步步往外走,吟儿已经预感到青面兽变装后、那群人全部看呆看傻的样子,不巧就在那时,不远山林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啊!”
又传几声,越来越远。 吟儿还只是觉得耳熟而已,她身边的男人却蹭一声就飞跑了。好在她握紧了他的手没教他失散,遂与他一起循声极速追到了半山腰——半刻都没浪费,声音的主人、柴婧姿、还有救。 不仅有救,而且柴婧姿手上还抓了把鲜血淋漓的尖刀,明显刚捅完对面的那个金国大内高手! 纵然如此,那高手都倒在地上敢怒不敢言,但应该不是被她的媚~术降伏的;另两个高手也一样拿她没办法,一切都只因为他们的主子被她的媚~术降伏了:“娘娘!”
“住口!别说见过我,否则狗命不保!”
柴婧姿挂着泪珠的脸上全然凶狠。 “娘娘?”
吟儿顿时蹙眉,原以为这女子是林阡失忆后在定西认识的当地普通民众,哪想到落难时的林阡碰到的恰好也是一个移动中的她?是了,刚刚吟儿也听到余大叔他们提及“襄汉”,柴婧姿根本不是定西人,更不是什么普通民众,柴婧姿竟被完颜璟的贴身护卫们尊称为“娘娘”!? 吟儿还在迟疑,林阡毫不犹豫,大怒闯前、一吼就吼散了那些大内高手:“听见没有狗命不保!”
他们确实是被他直接靠吼就散了的,欺他临江仙的鼠辈,值得受他的狮吼功;而那些人,根本用不着他声波荡涤,只在与他照面的一刹,就吓得只剩一个“有多远逃多远”的念头——就算他们消息滞后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玄衣纶巾就是恐怖的魔怪青面兽,可这个面貌清隽的男人本来就是包括完颜璟在内全体金军闻风丧胆的战神林阡!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这些大内高手近期最大任务就是找到柴氏同时避开林阡,得来全不费工夫,却竹篮打水一场空——难怪这么难找,最想找到的和最该避开的原来一直在一起! 春山秀林,夜深人静,月光透过头顶的苍翠倾泻而下,满地是积水空明与藻荇交横。 幽美的环境,沉默的氛围。 柴婧姿本能将他推开后,木然端详他几个上下,辨认了有足足半柱香,才总算相信他是大官人,欢喜地叫了一声便扑撞到他胸膛,尔后不停地磨蹭扭捏、嗲着声音捶他心口:“死鬼死鬼死鬼,嗯~你怎舍得人家一个人!!”
要不怎么说人靠衣装?他被宋军盟主拾掇了一番后,竟然传递出一种清雅高贵的感觉;暖风中墨色衣衫和青色头巾微微拂动,显得他是那样的潇洒飘逸……当然了,这有个前提是他不能开口说话,一说话就立刻破功:“婧姿姐,你鼻涕,擦我身上了……” 她脸上粉红,原还想笑,忽而继续抱紧,哭得梨花带雨:“大官人,不要离开我嘛~~”哎,太打脸了,不久前她还说,就是把林阡送她她都不要,只需和谷雨竞争到做大官人的妻子就好……眼看着大官人就要非她不可了,哪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比她对大官人更凶更狠,而且还口口声声说大官人就是林阡?! “胡说什么?怎么会离呢?”
他抚着她后背,不停相劝,温润如玉。 “啊,是真的吗!?留在大圣山跟我一起?!”
她眼神顿然变得明亮,恨不得就地跟他去巫山。 可这地方哪能忘乎所以?他俩的一举一动都在第三个人的监视下呢,何况那还是宋军那位对内对外都手段狠辣的盟主。纵使柴婧姿霸道惯了,也不敢在她面前做出太出格的举动。然而,柴婧姿却还是试探性地一点点地攥紧了林阡的手去向她挑战底线。 吟儿原就一直在构想这些天他们相处的剧情,心叹:“唉,糊涂鬼,又在外面拈~花惹草。”
走近些,正巧柴婧姿转过脸来,林阡也跟着柴婧姿动作同步,只不过一对男女的神情中都存了几分对她的畏惧。 她虽然早就在心里劝自己,林阡这是历劫重生、失去了记忆甚至智力,这么多天流落在外怎可能不被人捡走了招惹?但看着眼前女子的样貌在大圣山上首屈一指、与他这样地般配,原来不止招惹这么简单,或许他俩已经有了婚约?! “如今他虽本能怕我,却分明视她为伴侣……”怒气和妒意都还来不及上涌,那时吟儿茕茕孑立,望着他俩天造地设,竟有一瞬的黯然神伤。 可她怎么能就此认输,难道任由林阡继续这样堕落下去,为了个祸水荒唐地占山为王?刚想去煞了他们俩的风景对柴婧姿说,就算他疯了,我也要带他走。便听林阡回头去笑答柴婧姿的话:“当然是真的,绝对互信,不离左右啊。”
前半句说得柴婧姿感动地眼泪汪汪,后半句说得凤箫吟感动地僵立原地。虽然林阡还傻愣着毫无觉察,但各自以为听见表白的两个女人,一场夺夫大战已经一触即发。 陡然从天而降一阵烟雾,在三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忽而有一道旋风横穿过去,生生从林阡手中、吟儿眼皮底下,抢走了那个刚对林阡说完“娶我~”的柴婧姿。 “鬼兮兮……”吟儿最先意识到这是毒蛇轩辕的杰作,但转身却想起他遇见林阡就重伤的现实——轩辕九烨现在应该还昏迷不醒呢。 而除了轩辕九烨之外,敌人还有谁与唐门烟雾弹有交集?“孤夫人?!”
身手如此敏捷,错不了! 关川河攻不下,小青杏守不住,刘铎只能率众狼狈退回他的御风营。可是,原本稳操胜券的金军,哪能连个下策都完成不了,想必是听闻宋军在大圣山后院起火之后,便由孤夫人等尚且赋闲的高手前来寻找便宜,无意间从大内高手口中得知了他们的“娘娘”在此…… 吟儿当即随林阡一起拔剑去追,途中却被一杆长钺戟阻拦,毫无疑问凌大杰是也,他才从关川河的前线退下就来了这里,只怕高风雷等人也已在兵败后就从石峡湾轻骑前往。一则高手堂想要伺机反扑,二则,谁都对青面兽就是林阡的事半信半疑。 先前她和沈钧、越风等人守妥石峡湾时柏轻舟就叮嘱过,即使盟军大胜,也不可掉以轻心。这也是盟军完成收服临江仙这件大事后立刻就要分出兵马下山巡逻的原因……果不其然,她同凌大杰才打一半,一切不祥顷刻成真,几步外锤风劲烈,真是高风雷驾到! “哼,金军在战后也就只剩高手了。”
此地邻近山脚,吟儿放目远眺,包括与她僵持的凌大杰、被林阡缠斗的高风雷和孤夫人之外,金军总共不过就十人。 可惜不能随便嘲讽,这边高手更少。适才她来得太仓促、忘了带信弹,现在再让柴婧姿呼救几声都太远,盟军众人谁会知道往这山旮旯里来?现在的林阡虽然战力深不可测,但真的能打这么多高手堂的人吗,毕竟他还刚被雷劈过还中剧毒,孤夫人那种聪明人又极度擅长“巧取”? 吟儿打定主意要帮林阡拖住一个不在最佳状态的凌大杰,未想,林阡没给她这个机会,几乎是隔了几丈远、硬生生把凌大杰连人带戟地拽到他身边去了,仿佛现在围着他的十个人不是自发围着他,而是被他亲手排列出来的阵型…… 与此同时一束流光往返,他轻易就把柴婧姿置换到吟儿的视线范围,静下心来仔细打量,这女子的美貌,果然在一众鄂北美女里遥遥领先……此刻看她因为烟雾弹的关系晕晕乎乎,林阡虽没说,吟儿也懂的,那就是,“救她,保护她”…… 醋意横生,生气地狠掐她人中,立竿见影地让她醒了,却背过头去不想看她。 “哎哟,大妇!你至于这般狠毒?”
柴婧姿嘤嘤哭着护脸,吟儿愣了半天,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差点没笑出来,对她的敌意也小了许多:“为何他们叫你‘娘娘’?完颜璟和你是什么关系?”
“唉,奴家本是襄汉人,遇到战乱被俘虏,抓进敌营献金帝,总算伺机逃出来。”
一张俏~脸我见犹怜,语声极度委婉动听,似乎柴婧姿下一刻就能唱出来。 吟儿瞬间明白了,金军中线那个名叫完颜匡的统帅,为了安抚完颜璟失去燕落秋的心情,在鄂北一边打仗一边抢掠美女,投其所好好升官发财。完颜璟不负所望,果然对此很是满意。 那风流皇帝,跑定西来务政竟还带着柴氏等尤物,却可能是因为林阡声称凤箫吟不见了你们的皇帝要偿命那件事,完颜璟保命要紧、不慎把这位柴姑娘给弄丢了。结果多有意思?包括柴婧姿在内的襄汉十二钗,全都跟落难的林阡混在一起过日子了…… 所以,林阡表面上掉进妓~院,实际上却是掉进了完颜璟的后宫?算算日子,她们刚在黑山安定下来,就遇到了林阡…… “原来你们收留林阡时自身难保,正在到处辗转着躲完颜璟……”吟儿领会,“可是,你们为什么要躲在烟花之地?不是更容易被金军寻到?还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乱世中,良女~妓~女有何区别?昔年完颜匡掳掠我们时,她们哪个在烟花之地了?”
柴婧姿噙泪摇头,不堪回首,“谷雨,李姐姐,王美人……还有王坚,他只是长得像个女孩儿罢了,那么小的男童,都没被放过,金军就是那般丧~尽天良,我,原也……唉,不提也罢~~后来我们被大内高手约束,始终无法逃出牢笼,所幸有老余和余玠组织高手,从襄汉就一直跟着我们的行踪,只为将我们救出那龙潭虎穴。”
就在那时听得远方人声,一时来者不知是敌是友。不同于凌大杰一句话都不愿和凤箫吟再讲、高风雷正被林阡肆意妄为地排列着站位,孤夫人退后一步腾出空来对她直言不讳:“凤箫吟,叫林阡停手,别多管闲事,我们今日不想与你们交戈,只是要带走圣上的宠妃罢了……” “完颜璟?我不要他!我恨死他!!”
柴婧姿顿然嗔怒,直把孤夫人喝断;回看凤箫吟时却是一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模样,“大妇啊,婧姿生是大官人的人,死是大官人的鬼~” “听听,家事,不得不管。”
凤箫吟只觉得自己人就快到了,并不想就此放过孤夫人高风雷等人。虽然他们现在只是江湖中人,但不久后便是战场上将。这段时间,江湖和战场的界限真是越来越模糊。 缓得一缓,吟儿心念一动,柴婧姿对完颜璟这般厌恶,为何据说会令完颜璟独宠她一个?宁可出动这么多高手来寻芳踪,轰动之大,就连宋军都有耳闻…… 此时此刻还要问柴婧姿一句“为何委身于贼”吗?!襄汉十二钗全都听她一个人的号令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很可能是为了谷雨这些良女能够保全,宁可挺身而出、独自吸引完颜璟与之周旋。虽说吟儿看她搔~首弄姿似乎是个狐媚的歌女,但侠义之事什么职业的人不能做? 肃然起敬,本来说“家事”时还带着酸楚,现下却打定主意,要在救兵到达之前,依照柴婧姿的意愿不教她被金军们夺走。 片刻间,那些金人全都因为柴婧姿的态度而意外至极,除了高风雷之外:“有什么稀奇,这女人也看上林阡这厮了!”
怎能不怒,段亦心的决绝还历历在目。 “算了,撤吧。”
孤夫人听到山下人声渐近,猛然心中一抖,只因想起若干天前她和封寒遭遇的敌众我寡,醒来后她发现原来是战狼路过救了他们,可是当她问起封寒,他们都三缄其口…… 下一刻,却见凤箫吟脸色微变—— 孤夫人原已准备再度以剧毒脱身,忽然明白自己用不着了,原来,陆续近前的百余人不是宋军,而是被大内高手们指点过来的自己人……这群紧随着刘铎往西撤退的散兵游勇,败军之将,不敢有过大喧哗。 有时候,偏是废棋能解险局。孤夫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因为她看见林阡虽然复活、脑子却很不好使,一旦沉浸在漫天毒粉里,就把其余的事情全忘了…… “好机会……”孤夫人没有停止释放剧毒,一边改退为进,一边示意这百余金军上前擒林阡,那时她满心都是因为封寒受害而生的空前愤恨:既然你俩非要多管闲事,那就把你俩一起带回去面圣! 一声令下,金兵齐涌,刀枪剑戟全朝那个正在观赏毒粉的怪物击杀。 所有兵器临头,那怪物竟还没防备,或许是他打心底里小看他们;然而飓风来袭,他被雷劈的伤口瞬然迸裂,血喷如注,筋脉剧痛,不禁惨呼起来本能地驱散毒雾,随即调运出全身气力应激乱打——可是,空有一身高强到非人的内力,却除了将它野蛮地化为膂力之外,就只剩阿宓教给他的唯一使用法门…… “哦对,该掠取阳气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该吃晚饭了那么习以为常…… 在他内力最盛的后背,三个金兵最先被吸光内力倒下,堪堪给高风雷、凌大杰、孤夫人挡了煞;其余百人包括唐门和大内的高手,全都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任其宰割! 凌大杰和孤夫人皆对这样的砍瓜切菜瞠目结舌,就连还能跟他制衡个四招的高风雷都因心惊而攻势趋缓。当林阡置身群敌核心,有如一动遇万静,既然毫无阻拦,那就接着收吧! 孤夫人所幸站得远些还能保全,高风雷和凌大杰的内气不攻自乱,即将不翼而飞! 所幸?他这状态,要是夺完高、凌二人的气,必定爆体而死无疑! 混沌中,终听一声厉喝,将这个原想“杀人一万自损三万”的战鬼制停:“你别打,站过来!”
何人?皎洁的身影,仿佛出现在轮回的彼岸。 一边是百人刀枪林立,一边则单人长剑临风……头昏脑胀的他,还是本能选择了跑去她那边。 “你且喊人来,自己不要打!”
戎装女子下完命令,就代他冲进了对面的敌军阵中。 青面兽眼睁睁望着她的身影被淹没在乱糟糟的人群里,虽然立刻被柴婧姿拖着往大路上走去喊人,却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往战团里看,那女子的剑法一如既往地凌厉无匹,哪怕遇到那么多跟她平级的高手都还在乘风破浪,大概过了十个回合还能维持亮色。 山水映仙姿,兵马衬风华,他忽然不想再跑。印象里,就是这女子,能时刻保护他,捍卫他。 “赶紧去叫人来啊!呆着做什么!?”
柴婧姿回头,气急败坏地拉他却没拉得动。 十三回合了吧,那女子终于流露出些败相,故而原还漂亮的招式开始乱,远远看,兵阵中流离的血光越来越急却越来越暗。 那剑光,真眼熟,空气里的花香,似有过切身体验,山风河水声和月光色也一样,它们一起流窜到战局外的他眼前,突然像一块时光的碎片插过他头颅—— 这地方是何处? 那个女人是谁? “下雪了。”
“嗯。留着吧。”
“好,留着。”
“既然决定了,就勿再去纠结。”
“只要有你在,我可以什么都不怕,也可以什么都不管。”
小青杏,农家的屋顶上,她答应了留在他身边,依偎着他唇角带笑。 “虽然现在很痛苦,可是若我死了,你会痛苦……我向你承诺,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你只需答应我,不要总为我难过……”“你先睡,我一直在你身边。”
关川河,她病入膏肓,却为了他而不敢死。 “小牛犊它……它会走路了!会走路了!”
“教了它很久都是个半吊子,知道娘回来爹没手抱,于是竟忽然开窍了。”
石峡湾,兵火辗转长相伴,她真的履行了对他的诺言。 可他呢。她本是云霞绮丽,偏被他这夜月冲散。 他忽然哀绝地狂吼起来,疯了一般地立刻就转身回头冲闯,制止那帮人打不过他就转而对她的报复。那一刻他躯壳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讲,与其去期待那些不知何时才会被他喊来的救兵,不如想想,怎么正确地发出这充蓄了一身的战力……有那么难吗,再难都要试啊,既能把她安然无恙地救出死地,又能不违背她对他的号令——她让他别打,只是让他别做出些邪魔外道的事! 想到就做,举手无悔。接下来,对于高风雷、凌大杰、孤夫人、唐门高手数十人而言的艰难九个回合,沧海横流,荡云沃月,疯癫不可一世,磅礴前所未有;而对于他自己而言,则可以说是煎熬的九个世纪,无声无息间,他被躯壳里那个声音的主人冲破了阻障,进一步地融合和消化,虽然头疼得难以忍受,却为了她一定要忍。 在此之前他最清晰也不过是一个颓废的人,尔后频繁吸收内力越来越糊涂、活像个收割人命的野兽,现在他走回来了好像有点懂了,原来身上的力量应该向外排斥而不是向内拉取的,他居然有些记起来了除了畏惧和臣服之外还有个字叫做情。 刹那间,他把雷霆战锤、长钺戟、蹑云剑等冷兵器主~宰的械斗直接引燃,继而不容置喙地用连串的爆沸火电裹挟着所有人星散…… 这一道致命长风强势送客,独独把漩涡中心的那个她给留了下来—— 很好,在他面前,她就应该是毫发无损的。 她惊魂未定,踉跄回身好不容易才站稳,凝神看他时眸中全然是担心的泪,好像在质问他,不是让你别动?! 他心满意足,虽然有些疲累,却沉浸在看她安然的喜悦里,忽然见她狠狠地瞪着他,他一时害怕,原已找回的记忆又跑个精光,赶紧摆手,连连分辩:“我没做错!”
柴婧姿气喘吁吁跑回来,看这里岂止人仰马翻,简直石仰树翻,就算抗金联盟的人意识到动静往这里赶,都未必能在这废墟当中轻而易举地发现他们仨! “大官人,你打过分了~”她慌里慌张,没注意语气。他脸上骤然通红,一脸委屈:“婧姿姐,你也说我做错……” “没错,你没错!”
凤柴二人齐齐改口。 “事不宜迟,赶紧找路出去吧……”柴婧姿提议。吟儿这才发现,路需要“找”,林阡这糊涂鬼,把好好一条坦途打成了迷宫! “好!”
林阡大步往前走几步,柴婧姿不客气地挽起他臂。大概是因为适才吟儿没拿她怎么样,她就开始理直气壮了起来。 “再敢对他动手动脚,小心我动了你手脚。”
吟儿虽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却鼓足了气,看着他俩的背影冷冷宣告。 “……”柴婧姿顿了一顿,这当儿,忽然从脚旁伸出一只血手,定睛看好像是个适才倒在地上的、血淋淋的金兵臂上将断未断之手,才刚惨呼,晕倒在地。 “婧姿姐!”
林阡赶紧将她抱起来摇,回头看吟儿,既怕吟儿、又苛责:“你吓晕她了……”用了最怂的语气说了句最大胆的话。 吟儿猜到柴婧姿只是嫌脏或者被吓到,原想再掐她人中一次救醒她,看见林阡紧张关切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明知道柴婧姿被摇会更晕地醒不了,可就是不想阻止林阡去使劲摇她。 再片刻,他还在摇……吟儿想起他刚刚的接近正常状态、可现在还是一副茫茫然的样子,忖度如果他的复活真是像燕平生所说,那么现阶段他的人性和兽~性应该还是三七分、四六分?故而这片刻时间她都在思索怎么才能让他的人性稳定而长久地存在。 追忆昔年自己失忆时候、林阡对自己所作所为,吟儿陡然意识到了以霸王硬上弓的方式对他灌输抗金之念和责任之重,错不了!想到就做,直接从他背后偷袭,意图将他强行按倒在地,好好地给他讲讲道理。 不料他虽然不敢对她还手,背后仍然是个不能被碰的逆鳞,因而本能反应、身如闪电回旋,险些对她一掌摧心,好在他发现了是她、这一掌出得快收得也快,紧接着这战局里竟无一丝他的气力残留,最终结果便只是她被他硬生生地反过来掀翻在地…… 纵然如此她在跌在地上的时候都头痛欲裂,难道说是后脑勺重重撞在地上的缘故?可怎会一下子就浑身无力?她整个人都觉得忽冷忽热,紧接着便开始视线模糊——这么好的机会居然就这样从指缝间溜走,柴婧姿昏过去了她也紧跟着柴婧姿昏了过去?! 很快就再睁开眼,是因为有人动作粗莽至极,她猛然一惊,发现他竟把她的一身戎装从身上抽除!这,这像什么话!她又羞又恼又是蹊跷,很快竟已分毫不剩,本是春夜,冷汗直冒:“你做什么……” “这衣服有毒,让你发冷,不能再穿。”
他实诚地跟她解释的同时,她意识到她可能是寒毒发作,再见他身边一堆废弃的火折子——他搞了半天也不会生火;尔后查探到她越来越冷,误以为她和傍晚时一样中毒,看她身上并无伤口,便自顾自地认定衣服有毒,不仅抽除它们,还销毁了它们、全部! “可是……”我冷啊!吟儿冻得难受,又怕救兵现在来,谁都不能看见一个这样的盟主或主母吧! “不冷,不要怕,有我呢。”
他憨憨地笑着,把他那件长袍脱了,最先裹在她的身上。看她似乎还发寒,立即打算除掉他的内衫、长裤等等…… “啊不要……”她傻眼了,谁都不能看见一个这样的主公或盟王啊! “可你冷啊!那怎么办?!”
见她虚弱,他脑筋第一次转那么快,一下子把她抱到心口,同时发功发热去给她热量。 “哼……”她体验到类似过去的温暖感觉,却又怕他对柴婧姿也是那个样,一瞬间泪盈于睫,小声道,“不喜欢我了就不要碰我。”
“……”他愣了很久,发现她在挣脱。 虽然躯壳里的声音告诉他不该强人所难,可他觉得她的挣脱并不是真心,躯壳里的声音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词叫“欲擒故纵”,哈,这么好,躯壳里的声音第一次迎合他,甚而至于完全占领了他。 他赶紧说:“喜欢!”
不等她回答,立马将她拥更紧,就这样她的身体一点点地暖和起来。 久别重逢,她一时失心,竟也不管盟军是否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对盟王和盟主、主公和主母!只知道反正这里没有火光,别人瞧不见……先前她怕离别,现在何曾畏惧,他们无论哪个时空都是那样相契。 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 忽而远处火光乍现,紧随而来人声迭起:“主公/师父/盟王……”“主母/师娘/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