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在山寺一隅发现柳五津时,倒在血泊中的他已奄奄一息。 极有可能夫妇俩刚互诉完离殇、柳五津正如释重负往回走、心情放松毫无防备的一刹,忽然一把冰冷刺骨的锋刃从后刺入他背,打断他脊椎直插他心脏,又用力旋转拉了出去,使得这墙角触目惊心也溅满了血…… 那般残忍狠辣的刀法,使柳五津根本来不及应变也完全不可能呼救。 “是谁,什么人杀的,滚出来!”
柳闻因脑中足足空白了半晌,才冲上去推开众人抱住父亲,肝肠寸断,声嘶力竭。谁,还能有谁?灵泉寺上下早已被清场,凶手只可能是她那个不知所谓的母亲! “闻因,你娘她,不是……”柳五津面无血色,一句话都说不完,油尽灯枯大汗淋漓的他,左手死死抓握着闻因,右手用力伸出攥紧了还在为他运功的一言不发只是噙泪的徐辕的手,拼尽最后一口气说,“天骄,拜托了……” 彼时,闻讯入寺的孤夫人面露惊慌之色,想不到她一时任性竟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怎会如此!?”
急忙转头,命令唐小江将徐辕给她的救命灵丹取出,然而此刻施救为时已晚。 凌未波却莫名地没有掉泪,情感竟冷漠得不似个正常人,眼睁睁地望着徐辕点头过后,柳五津便再无牵挂地合上眼睛咽了气…… “爹!”
闻因怎会不知柳五津受这种足以当场毙命的伤还撑到现在是为了等自己,为了把这个他最不放心的自己交托给他最信任的战友……身为一个把女儿从襁褓拉扯到十七岁大的单身父亲,他还不是一心想看到女儿能平安幸福快乐?所以山东之战面对着楚风月的致命一掌他毫不犹豫挡在闻因身上相护,所以今次在听到孤夫人渲染此地埋伏重重后、天骄还未说那是虚张声势前,他就神色凝重地说只能他去而闻因留下。 然而,连天骄都说了,那只是孤夫人的虚张声势不是吗,孤夫人到现在还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握着灵丹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尴尬不已。 封寒闻讯匆匆赶来,见孤夫人罕见地方寸大乱,急忙代为向唐小江下令:“还不去查?明明清了场,怎会有歹人混进来?!”
“站住。”
徐辕克制悲痛,冷静站起身,“一句‘歹人’便可轻易推脱?灵泉寺是你们选的,一炷香是你们定的,是因为信任你们都光明磊落,我们才会放心以江湖事论处,谁料会遭到这般的背后一刀?!”
“难道徐天骄还想以这样一个无足轻重之人来要求休兵?”
孤夫人努力恢复心绪回应,却不得不考虑这是抗金联盟的自杀式袭击、为了占理而不择手段,尽管她也觉得那不可能……可是,人也确实不是她杀的啊。 “都影响不了金宋之战,柳大哥的重要性,委实和完颜璟是一样的。”
徐辕冷笑。 “给我们时间,必会将真凶寻获,还柳大侠一个说法。”
封寒人前自然是护着孤夫人的,一时都忘了护完颜璟名声。 “给时间寻获的,是真凶还是弃子?”
徐辕知道,真凶绝不能靠金军寻,是以将胸中愤懑尽数压回去,当即擎着火把环视四面八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如此,却忽略了身边柳闻因的情绪。 “还要什么时间?真凶不是显而易见?这偌大一个山寺,只有她和我爹两个人!”
纵连闻因那样沉稳内敛的性子,此刻都忍不住泪流满面怒气冲冲,“是你啊,是你杀了我爹!是你这女子,莫名其妙背叛家国,连丈夫连女儿都肯敌对!!”
一枪疾刺,情绪失控,再不可能与母亲相认,“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都是爹,如果早知对娘亲有奢求会失去爹,闻因不会求这一家三口团圆!不会!凌未波,你还我爹命来!”
“闻因!”
徐辕大惊回神,自然不能由着她做这大逆不道的弑母之举,急忙要来劝阻。对面凌未波没避闪,迎闻因这一枪的却是封寒,再怎样伤势未愈,实力也高出闻因一大截。好一把逆鳞枪,虽是防御之势,竟也力蕴千钧,眼看就要将闻因甩飞开去,徐辕蓦然一刀飞掠入局,堪堪将闻因拦在他身后。刀枪擦磨,火花四溅,轰鸣震耳,内气排宕,封、徐二人都觉胸口剧痛,各自后退一步。 “什么‘背叛家国’?”
不同于封寒以攻代守,孤夫人是第一时间以身护在凌未波身前的,只见她义正言辞,以唐门门主的姿态回应,“这么说,还真是抱着策反我麾下的用意而来?动机本就不纯粹了?”
“原只是为质问她,没指望唤得醒她!”
柳闻因怎么可能理解,为什么凌未波看着父亲惨死一滴眼泪都没有,为什么因为不喜欢短刀谷的勾心斗角离开南宋就来敌对南宋?这是怎样莫名其妙的逻辑! “她若真被你们策反,才是背叛家国吧。”
孤夫人冷冷说。 柳闻因初还没听懂,不忿地瞪着凌未波,直到片刻之后陡然醒悟,险些被惊得脱力软倒在地,所幸徐辕在侧一把将她托住,他虽然也吃惊,却立即就彻悟:“我等先回去,将柳大哥安葬。”
“徐天骄,相信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孤夫人正色对徐辕说。 “三日时间。我也会寻这凶手。”
徐辕亦斩钉截铁。 “蹑云……”封寒远望他们走远,赶紧来看孤夫人有无受伤。 “叫孤夫人。”
孤夫人转过身来,满心沉重,出了人命可大可小,理亏的是他们,她也怕给宋人借口闹事,“那刀法,你看得出是谁的吗?”
“嗯?”
封寒摇头,他没太仔细看柳五津的伤,徐辕俨然看了但暂时还没有看出来。 “好像是完颜匡的某个手下,我记不清楚是哪一个。王爷让完颜匡派人回来征调一部分河东军,作进一步南征之用。”
孤夫人叹了口气,她也是判断了很久。 “调兵就调兵,为什么要杀柳五津?”
“我哪里知道。”
孤夫人白了他一眼。 “不是为了王爷,就是为了害王爷,总而言之都是因王爷死的。”
封寒叹了口气,“既然和前线有关,那就只能……供出个弃子来?”
“还能如何?供出你吗?”
孤夫人到真想供出他。 “……”封寒被她噎得没话讲,扼腕,“唉,怎会出这种事?要告诉王爷吗?”
“这事我来处理。”
孤夫人权衡后,摇头,“王爷他才刚整好郢王留下的烂摊子,不去秦州扰他了。那个叫寒泽叶的太棘手,吴曦因为他的缘故又缩了回去……” “唉,王爷不容易啊。”
封寒忽然觉得伤口奇疼,心里咯噔一声,可别旧伤复发影响我去陇陕到王爷身边相助! “不过,这事情出得不小,得小心处理。”
孤夫人面带忧色,“柳五津,虽武功不算一流,好歹是短刀谷七大首领,和林阡、徐辕都关系要好。”
孤夫人却岂能清楚,那不是关系要好,那根本是过命的交情! 徐辕与柳五津,比各自与林阡相遇,都整整早了十年,从叛臣之子到细作到天骄,从马贼到新晋首领到七大元老,可谓相识于微时,相守于危难,彼此始终都坚守着初心。 柳大哥,我们曾一起经历对师父的追随,一起经历战友的背叛、兄弟的死难、劫后的重建,生死不弃,相互扶持,一起经历在黑暗里苦苦守到主公的出现、以及对他的挽回和效忠,一起经历义军对苏氏的复仇、宋军对金军的反击……这二十年来,屈辱,不甘,辉煌,酣畅,全都经历了,你竟这样走了。早知如此,不如留你在川蜀,来河东做什么…… 想不到我徐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因为区区一点策反的可能,就忘乎所以到这地步,亲手将你推进了万劫不复!悔不当初! 是的,徐辕虽然没对柳五津说、没对闻因说,却也因为魁星峁上几乎说动黄鹤去的缘故而热衷于故人回归。在听到凌未波是柳五津妻子之初,他便萌生了一丝动之以情的念。原想过利用高手堂的磊落,只需让柳氏父女朝凌未波面前一站,都能轻而易举地撼动那个原本或许只是一时失心走错路的女人…… 徐辕徐辕,为何你竟这样天真?孤夫人再如何江湖气重,也不可能不先调查清楚凌未波的底细、确定她有足够的不会动摇的根据才会放手!然而徐辕也不是没想过凌未波誓不回头的可能性,譬如唐小江用毒药控制住了凌未波的神智,使得那女子怎么看眼神都极为浑浊。可是,纵然不能感动她,那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谁去都不会有危险的,当然去。 一念之差,他竟害他最好战友柳五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因为他独独忽略了一种可能,她从始至终就是个金人,有她自己该效忠的家国,她从接近柳五津之初就对他没有感情,因为她和柳月、和素琴、和楚风雪一样,是间谍。所以,她逃不了杀死柳五津的嫌疑、杀柳五津对金军未必有价值但她有的是动机!那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到底讲了什么,做过什么,有无争执,是否虚情假意,谁知道?! 可为什么会忽略啊,因为柳五津口中的她,怀有慈悲之心,见不惯短刀谷的内耗,故而一门心思要隐居,是无奈离开柳五津追逐闲云野鹤去了;刻在百里林石碑上的字句,背后藏匿着的是一个美好动人听来可惜的爱情故事,短刀谷里,整个南宋,谁都听闻,马贼柳五津有一个崇尚和平的妻子,想要隐逸遁世却带不走矢志抗金的他,不想他孤独便宁可自己孤独,才含泪抛夫弃女做了云蓝第二。 “闻因,你娘她,不是……”不是什么?不是杀我的人?不是宋人?柳大哥,你原是知道的是吗,之所以十六年了都不主动找她,才不是因为抗金事务繁忙、才不是因为不想打扰她清修,是因为你在分手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是金人、是细作,却因为爱她而不想杀她也不愿揭穿她,然而你更不愿意连累旁人,便将她打发走了不准她再出现在宋境,你厉害得谁都没告诉,编出了一个世人皆知的谎言,谁也不知道你顽皮的性子、嬉戏的笑脸后面,竟藏着这样深沉的伤痛。你就那般一个人默默忍着所有的苦,独自一个抚养闻因长大成人…… “哎,闻因啊,你不想离开爹就直说啊!哭什么!?”
抚养闻因长大成人?您什么时候抚养闻因的?您哪次不是偷了马抢了马不好好照顾转身丢给闻因的?哪次不是去了某个战地就把闻因抛给了天骄或主公或别的战友照顾?可是,可是那样的生活闻因很乐意啊,很久没给爹刷马了,今次还没把战功说给爹听…… 那晚,柳闻因听罢徐辕的分析,守着父亲的尸体哭了晕晕了哭,浑然不复平日里的英姿飒爽,梦境幻觉里,似是回到了黔西的战地、川东的军营、山东的风沙间、陇陕的战火里,无处不在的是柳五津对她深沉的父爱,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爹,女儿长大了心疼爹。所以……哭了。”
苍山茫茫,若涌若连,黄河滚滚,如泣如诉。 三日后,孤夫人带着十余金兵来见徐辕,说亲自把宋军要的凶手带来处置,“处置之前,先行吊唁。”
她独自一人进入灵堂哀悼,向柳五津表示自己不慎害死他的歉意和遗憾。群雄一直知道她是不让须眉,却也没想过她会在众人双目都快喷出火来的时候单刀赴会。 “这是当日混进寺中蓄意杀人的武将,亲人在河东之战战死,对抗金联盟怀有仇恨,是以才对柳大侠痛下杀手。”
孤夫人双掌相击,那罪犯被推倒在灵堂之外,柳闻因却并未立刻下令处置这凶手,只从徐辕手中接过一把长刀,扔到门口那人面前:“站起身来,与我一战!”
“一身缟素动武,只怕于礼不合……”孤夫人一怔,知道柳闻因得答礼。 “姓柳的马贼,从不拘小节。”
柳闻因提枪眼神炽热,绝不可能放过真相。 她必须以寒星枪试出此人武功高低、杀害父亲的可能性,不能光凭着孤夫人三言两语就任由他们弃车保帅。 然而遇上缜密之人,造假竟然比真相更真,那武将确实武功不低得很,虽籍籍无名,却刀法狠辣,即便实力在柳闻因之下,但在背后杀柳五津的几率不小,不管是柳闻因也好徐辕也好根本无法判断真伪,尽管这三日徐辕没停止过探究真相。 二十回合后,因确信了那人是凶手,柳闻因不再迟疑,从身后抽出柳五津的刀来,亲手将那人斩于灵前祭父。 孤夫人先前在寒棺里与柳闻因交过手,知道这丫头枪法极好,却未料亲人的离去不曾消减她眉宇间半点英气,自然也暗暗称奇,一时呆在那里,直到几步之外有人提醒,才知道柳闻因在对她说: “杀人凶手虽然伏法,凌未波也脱不开帮凶嫌疑,还请夫人带话回去,欺我国者,我必灭之,杀我父者,我必诛之。”
抑扬顿挫,战意凛冽。 孤夫人没想到有十七岁少女在遭遇家变时能如此镇定不乱魄力非凡的,心想这真正是大开眼界,故而回去的路上一直失魂落魄,跟在孤夫人身后的金兵窃窃私语:“原想以门主单枪匹马吊唁柳五津来震慑震慑那帮宋匪,谁料被这小丫头给反将了一军?”
“无论如何事情总算解决了,就是牺牲了乌古论将军,可惜得很……”“是啊,就是为了给一个马贼抵命……”“那不是马贼啊,那可是林阡在短刀谷的后盾啊。”
“能给林阡安邦定国之人,自是少一个好一个的……” 忽然一声巨响一干人等全都噤声、脚步也紧随着孤夫人停下,原是道旁桌边有人闲坐偷酒,听到了这些怒不可遏,借着酒兴拍案而起,直把这些曾与她照过面的惊了一惊,那可是连完颜璟都畏惧的邪后林美材:“说完了吗!说完滚蛋!”
金兵们唯能抱头鼠窜。 林美材大腹便便回到灵堂,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多出个坑来,据说是适才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然后这里就凹出个坑,事发突然,一大片宋兵都猝不及防掉了进去灰头土脸。换做往常,这情景恐怕还有些好笑,但此刻同行的战友又少了一个,林美材扶他们起来时扶着扶着就跪地痛哭。海逐浪知她平时没心没肺、最见不得的就是生离死别,故而放下一切先跑到她身边来安慰。 徐辕望着这一幕也难免湿了眼角,但这里最该哭的人、最该被安慰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在人前故作坚强的、被他看着长大的柳闻因。这十七年来,柳五津遇到要紧事便会把闻因托付给自己照料,就算临终前还撑着最后一口气抓牢自己的手。既然点头承应了对柳五津的一诺,他就必须担起闻因这个责任;更何况柳五津出事,他本就有脱不了的干系。 打定主意,当着柳五津的灵位,按住柳闻因单薄的双肩:“闻因,你若不嫌弃,今后便由徐辕哥哥照顾你。国仇家恨,我们一起担。”
这三日,他也想通了柳五津的托孤涵义,从小到大柳五津最爱开玩笑说,要柳闻因做云雾山的女主人,忙里偷闲见缝插针地撮合他俩,临终最担心的也是柳闻因的归宿……他必须在送柳五津最后一程的时候给柳五津完成这个夙愿。 “好啊天骄。”
海逐浪听出音来,这才有点欣慰。 “哪种照顾,说清楚?”
林美材杵在那里,虽然早知徐辕和楚风月不可能,却没想到徐辕和柳闻因……这,差了一辈啊,十二岁……虽说,天骄此人完美无缺,嫁给他的确是个极好的慰藉…… 更没想到,柳闻因微微一愣之后,竟是黯然垂眸,当场给以拒绝:“徐辕哥哥……我……不能。”
“为什么?”
徐辕一怔,自然不解,“柳大哥他时常说……” “那些都是玩笑,爹与我相依为命,所以难免对我有比正常人高的希冀。但是闻因有自知之明,天骄这样的人,不是闻因能达得到,更何况……”更何况,天骄与她心里都另有所爱…… “我与风月,早已不可能了。”
徐辕伤感,面对现实,“那段我最煎熬的日子,是闻因一直陪在身边的。闻因虽然年岁小,却与我熟悉了十几年,感情基础着实深厚,徐辕又不是神人,如何会达不到?”
那时他心里,虽更多是对柳五津的承诺,到底也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 “可是我心里,只将徐辕哥哥当作兄长……我心里,早已有了一个人,这辈子都非他不可了。”
她却不可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林阡,从海上升明月的“转魄”得到柳五津噩耗时,正在军帐中与百里笙、杨宋贤归募着淮南局势,闻讯之时,他们谁都是晴天霹雳,柳五津,从来都是百里笙口中的“老小子”,更是林阡和杨宋贤到南宋江湖遇到的第一个人……关键是,那样一个嘻嘻哈哈度日的老头,全身上下都充满喜感,他,怎会死! 不同于杨宋贤的大惊失色“怎么死的?”
和百里笙的神色微变肃穆沉默,林阡自然不能在人前有任何流露,坚持着讲完了所有的部署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私底下,却只有一直陪伴在侧的柏轻舟清楚,自那之后他两日没有吃饭喝水,怕只怕他心魔被触又起风波。 “吃一些吧,主公……”轻舟带来食物劝说,“莫教主母和三军将士担心……” 他不是不想吃,怎好为私事耽误了大局?奈何那心情实在糟糕得无以复加,勉强吃下又全给吐了出来:“轻舟,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日。明日,一定吃得下。”
轻舟出帐,立即去问慧如:“主母和樊大夫到何处了?”
虽是一同离开河东,吟儿大病初愈不可能行得有他们快。 轻舟话音未落,便看帐内灯火灭了…… 就这样沉浸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也好,仿佛回到庆元年的长江上,他们一群年轻人围着烛火叹息人生如梦,柳五津在一旁摇头苦笑:“我在像你们这么大年龄的时候,到没有这么多愁善感过,我也不想人生到底是不是个梦境,何必想呢,就算是梦,也有这么多人陪你一起在梦里,此生无憾啊。”
柳大哥,我这场梦,最开始的人就是你啊,那时候我还是个叫林胜南的小头目,你拍着我的肩膀:“不要让自己淹没在茫茫俗世中,保留自己的梦想,总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你便是我的良师益友,是我在苦难生活中的寄托,助我走过黑暗看见了“昔乘匹马去,今驱万乘来”的盛况。 即便身处短刀谷党派之争的淤泥,你还是那孤高正直的老松,与我性情投契又志同道合。苍梧,你放弃对越野的苦苦相逼,从金人高悬的战刀之下救下越风。夔州,你第一次把短刀谷交到我的手上:“胜南,风鸣涧与海逐浪达成一致,这一次你要用谁,皆听调遣。把金人留下,把棋局扫清。”
川北之战即将开始,你认我为主公眼神炽热:“那么,胜南,短刀谷的事,就拜托你了!”
天下还有几个人叫我胜南,危难之际将万千将士的命途向我相托? 那个总爱和年轻人打成一片的无良马贼,原来也有他豪情干云的一面:“自我入谷那一日,便甘心在你爹左右,只因我年少便崇仰你爹,但求能与他生死与共。胜南,不管过去将来,我都会一直辅助你林家……”是真的生死相随荣辱与共,从辅佐父亲到追随我,哪怕明知道我们是两颗会轻易入魔的不定时炸药。 “五津爱马,更爱人才。”
山东之战,在我入魔时,你安定军心这样说,你也一直都是这样做。 “你老子从来没个度,洒几斤血,喝几斤酒。”
“那是!血流不尽,酒喝不完!”
也就是那场黑暗得看不见一点光的山东之战,我们无数次生死凶险都挺过来了,大风大浪全都渡过去了,好不容易让你在后方赋次闲,没想到会死在小人暗算下,这般突然,这般不值!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帐外几步,柏轻舟听闻吟儿和樊井都要半日才到,怕远水救不了近火,打定主意,立即以捷报分他心神:“主公,‘灭魂’来报,寒泽叶、宋恒于秦州连战连捷;‘真刚’来报,继穆子滕、洛轻衣之后,吴越亦到达邓唐据点。”
全都是他想听到的地方和名字,提醒他,还有这样多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