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阡对燕落秋这几句表白不予理会,径自背起仇伟往可能的出路走,燕落秋摇头叹了一声,唯有收起花笑着追上前来。 本该是正午时分,雾却越下越大,整片枣林云遮雾绕,山色空濛恍如仙境。 教人险些不愿再走,错觉云雾干净而凡尘污浊,再走下去就是对这片苍茫云海的渎。 那个想要置燕落秋于死地的邪曲弹奏者虽败退多时,并未就此放弃,间或又发攻击,然而,且不说林阡气力有余,就算燕落秋都有了足够休整,无论他俩哪一个,操控烛梦弦将之击退皆是弹指间事,那人却不是个肯认输的性子,屡屡挣扎、卷土重来,却次次折戟、一败涂地。 久之,邪曲中的残音逐渐耗竭,终如一丝半缕气息,散落在天际林边、云中雾里。 “你这琴律实在高强,屡试不爽。”
林阡主动和燕落秋说话,却是在关注她所创的这段旋律。 “我给它起名《驱邪》。”
燕落秋微笑对他说。一阵山风拂过,不曾吹散云雾,只将她衣袂飘起,偷带走一缕香气。 “驱邪?倒是应景。实该用这般空前高亢的乐曲,驱赶一切暗中作祟的邪门歪道。”
林阡对战伐相关都不吝赞赏,对良辰好景却暴殄天物。 “还有更高亢的一曲,名叫《镇魔》,那晚在冷月潭你听过,《驱邪》不算空前。”
燕落秋笑着告诉他。 林阡心念一动:《驱邪》是她用来对付暗处小人的,《镇魔》却是可以干扰我与饮恨刀交流的,前者是她久病成医的摸索,后者难道只是她闲暇时候的自娱? 然而她眼神、面容、语气,无不对他极尽真诚,片刻后他收起思虑,相信她对自己没有恶意,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他不可能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带着她和仇伟一起闯荡,披荆斩棘、冲云破雾,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离开那枣林和邪曲范畴,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三人并未回归来时路,反倒走到个连燕落秋都不曾见过的、人迹罕至之险远处。 “走偏了,但是应该已经在外面一层。”
黑暗中,燕落秋判断方向之时,眼神迷茫却明亮。 走偏了,于是才喘息片刻,竟又临云山雾海,却比适才要沉厚、阴湿、昏黑、动荡。再不见枣林风光,换来是山路坎坷,令林阡有种从浓云井走到空虚径的落差感。 “跟着我。”
风霜凛冽,步步趋险,他不畏惧。 他原是像命令麾下那样要她跟在他后面走,她却曲解出另一种涵义,一笑,嫣然:“跟定你。”
“……”他蹙眉,冷肃。 “枕云台。”
她仍带笑意,伸出纤长的手指,借着稍纵即逝的天光,读出他身旁不起眼的路标。 这地名,却不像冷月潭那样存在于当地人的地图,这石碑,明显也是私人所立,林阡上得前去,俯身仔细查看,在“枕云台”三字之侧,依稀还书刻了一行小字,“业炎与红莲终老于此,恨天下不见两狂生耳。”
“原来有一对神仙眷侣在此隐居,丈夫叫业炎,妻子叫红莲。”
林阡立刻明白。对于他来说,这种隐居生活似曾相识却远去多年了。 燕落秋却噗嗤一声笑出来:“隐士不都该心如止水?看这两人狂妄的性子,隐得了几时?”
林阡一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辛稼轩,隐居也几十年了吧。 “会不会邪曲原是他们弹奏?他们是这片林子的主人,杀我的目的,不是向谢清发复仇,而只是要惩罚我擅闯。”
聪明如燕落秋,竟比林阡更早想到了这一点。 “不无可能,留神注意。”
林阡点头,饮恨刀全副防御、没有攻击:如果是这样,林子的主人只为自保、不是敌人;昨晚射杀燕落秋的、和破坏火行阵的,都另有其人。 无暇思索,怕只怕此番节外生枝,业炎红莲夫妇误解他们存心闯入,为了教训他们而奏弦、布阵,但音调和迷宫无不追魂夺命、远超过一般惩罚,难道是要他们付出出不去的代价…… 林阡当即抱拳,对着身后的枣林致歉:“两位前辈,林阡今日不慎误入,并非存心擅闯、打扰两位清修,还请两位见谅,我等这便出去。”
久之,却无半点回应,说了大概十次,山中空有林阡声音回荡。对方连对话都不愿意,何况原谅。 燕落秋在一旁狐疑:“奇怪,有人似你一样,连说十句都一字不变的么。”
业炎红莲夫妇对林阡的解释不理不睬,很显然真的如他所料,是存心不让他们走,所以不肯解除迷宫阵,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探寻。 千回百转,路越走越短,山重水尽,倏然见一扇拱门,在这昏暗世界的尽头敞开,彼端光线充足,分明出口无疑。 一息之间,山川树木全都好像被什么抽离走,两边的画面变得灰白而死沉,天地间只留下一条笔直狭窄的路,闪烁迷离。 提醒林阡和燕落秋,他们只有两个选择,向前或退后,若一倾斜、跌落到两边灰白色的云雾里,便会被其下藏匿的机关吞噬、死无全尸。 “很厉害的幻象。”
他望着路两边的云来烟去,暗自嗟叹,若是心浮气躁一些,真有可能从此刻正越缩越窄的独木桥上掉下去。但又哪里容得下心平气和?历尽艰辛已经看到出口,却眼睁睁看着通往出口的最后几十步路越来越陡直至消失,那恐怕是天底下最绝望的事。 “两边都有机关,但前面可能更多,所以,只有后退这一个选择……业炎和红莲一直没理会我们,是铁了心要我们留在这里常伴他们?”
燕落秋也看出端倪。 “前面既是出口,便一定有险阻,不过不陪他们,你且跟着我……”林阡习惯性的主公口吻,原还对凶险付之一笑,说到跟着我三个字却觉得有些不对、赶紧改口,“且看着我攻破。”
看他尴尬改口好像脸上还一红,燕落秋芳心大悦、放肆一笑:“好,不陪他们,小阡,无论留在这里还是破阵出去,我都常伴你。”
“……”因这称谓前所未闻,他愈发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意识到那是出口、遍布虎穴龙潭的出口,何惧之有?然而也考虑到,他若是强行攻破可能对红莲和业炎造成伤害,故而再度抱拳对背后枣林诚恳说:“两位前辈,林阡不愿与无辜动武,何况此番误入委实是林阡之错……望两位谅解,直接解除这迷宫阵。”
他倒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可惜仍然不曾有半点回应,半晌,阵法依然在,还愈演愈烈,再迟疑,他三人便无立锥之地。 “战势紧急,林阡必须从此出去,若有破坏,得罪了。”
他再度行礼、致歉,方才执刀而行,她紧随其后,目光变得冷酷:“何必道歉,若有破坏,也是他们不识抬举。”
短短二十步路,空气一步步冷,盛夏走到严冬之感。 二十步一过,当即有杀气从光亮处涌入,震耳欲聋,裂石穿云,定睛一看,竟是无穷水滴汇聚,泄洪般堵住出口直朝林燕二人灌,那场景,可谓满门是水,冲得人无处可站,退一步却万丈深渊。 林阡右手将燕落秋拉住站稳,左手长刀比这更早便劈砍出去,生生将这水阵的猛烈攻势反推,霎时,呈现在燕落秋眼前的景象,便是丈高水浪被整体打回,更还被硬生生嵌进了一座山,驱逐、镇压、阻断。交接处,只落了几滴露珠,分毫未沾到林阡衣上,适才还以为性命之忧的燕落秋现在只是感到鼻尖一凉。 “过分。”
燕落秋看这么快就化险为夷,笑嗔。林阡高估了这些水滴,以为和南石窟寺一样能有音调,因此是不遗余力去打,结果其实只是个水阵,虚惊一场罢了。他却不敢怠慢,凝神看那水滴,相当冰冷还冒着寒气:“避开这寒气,以免被冻伤。”
“好,啊……”燕落秋与他并肩而行,只比他快了这个凝视水滴的半步,他话未说完,却就听她惨叫一声,猝不及防,循声而去,那扇门外突然跳下一个老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燕落秋擒拿。 “业炎前辈?”
他之所以猝不及防,一是因为防御全给了背后,背后的枣林和枕云台有人隐居,业炎红莲既是隐居不愿见人、怎会守在这出口与他相遇?二是,这老者速度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快…… 燕落秋也并非轻敌之人,奈何适才那水阵排山倒海,若非林阡刀法厉害她早已丧生,虽还有功夫去赞林阡的刀,却也禁不住心惊胆战,所以边回答他边喘息片刻,哪想到又一场袭击接踵而至?这白须老者一袭黑衣两撇小胡子,其貌不扬,矮矮胖胖,武功却比此刻的她要高强,她顷刻被擒、挣扎不得:“放开我!”
“臭小子,还好没信你,说十多遍并非存心擅闯,还要不依不饶往里面来!”
老者冲着林阡满脸怒容,“我都已经弹琴、布阵、逼你走,你还要全力以赴打进来,怎么着,赶尽杀绝吗?!”
林阡和燕落秋都是一惊,环顾四周,恍然大悟。 身在此山惹的祸。 原以为他们到了外面一层,其实却是越走越深; 原以为离邪曲越来越远了,其实却离此人越来越近; 原以为这扇门是个为了惩罚他们、存心限制他们的出口,其实,是个为了斥开他们、故意阻止他们的入口…… 思维定势?以己度人?谁教他林阡是迎难而上的性子?! 穿过这扇门,这里分明是处名叫“墨香居”的洞穴,是迷宫的最内层,业炎和红莲真的是隐居不愿见人。与世隔绝的墨香居,地势有高有低,花树水石齐全,幽深得一望无际,较之枣林和枕云台,才更该是他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地方。 还来不及彻悟邪曲的源头真是这老者,林阡连忙解释这天大的误会:“前辈,我们是真的想出去,可是身在此山,错认南北……” 回忆起当时他抱拳对外面说绝不往里面闯、说完却继续朝里面闯的荒唐举动,想要赶走他的业炎红莲居高临下看在眼里能回应他才怪,而他却以为这种不回应代表了他们想把他拖在这里、从而更加相信这里是出口,双方的误解恶性循环,可是错误的根源在他,错得也太离谱可笑了。 “前辈,我们素昧平生,可别认错仇家。还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天下早不再只有业炎红莲两个狂生了,他林阡才是天下第一大狂生。”
燕落秋笑,老者这才回头看她一眼,饶是他年过五旬,都不免怔了一怔,即刻避开头去不看。 “小子,破我琴曲的人,是你吗!”
老者敌意稍敛,却仍面带怒色。 “是。”
林阡注意到他动作奇快无比,不知何时已将燕落秋双手以索捆缚,燕落秋初还挣扎,谁料越挣扎便越紧。 “不知刀法与我谁强!?”
那老者狂笑一声,将燕落秋朝后一推,明明是一掌向林阡劈来,到林阡面前却是刀光一闪。 好快的刀!叶文暄、尹若儒弗如! 林阡暗自叫好,叹为观止,老者与他开战时还是单刀对砍,三回合便已是双刀厮拼,五回合袖中又添飞刀,一瞬而已,战局中只见一圈圈弧光一行行闪电混乱流窜花样百出……这敌人的速度前所未有,令林阡难以预测他会有几把刀,从何时何处出其不意、出奇制胜,唯能以不变应万变、沉着应对。 他遇到武功捉摸不透的敌人向来如此,哪怕被对方先声夺人、初始他落在下风,饮恨刀在十余回合内,节奏都完全听凭心念、发挥稳定到连一丝波动都没出现过,待到二十招时,身心还一直沉淀,气力亦始终稳衡,三十回合后,当短刀习惯了对手的速力,长刀亦探清楚对手的路数:老者速度如电,刀法特色却偏阴柔。 或许要感谢老者速度奇快,使得其大半刀法林阡在短短三十回合的时间里就阅尽了—— 阅尽即拆解,反击即必胜! 兔起鹘落之间,林阡一改先前的一攻一守、稳扎稳打,转而以同等速度、同等力道、同样招式朝着老者发动攻击:全以双刀最快速度、最雄厚力道、最刚猛招式,无需一心二用,同时以阳克阴。 老者刀法越来越快,风驰电骋亦不为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以风袭则阡以雷飙,他以电掣则阡以火扫,锋芒毕露,响振云巅,时时刻刻迎刃而解。 燕落秋被老者推跌在地上,衣裙也被洞中水染得微湿,却因为要看饮恨刀而完全忘记坐起—— 见只见他刀下浩瀚无垠的杀气,裹挟整座墨香居遍地繁花相随, 暗自心惊,唯轻声叹:“可惜这世间有情的花,偏爱飞向那无情刀下去……” 那老者眼看林阡片刻功夫就挑开他两把长刀击飞他七八飞刀,不甘示弱,须臾也祭出一招和适才风格截然相反的、刚强热烈本不属于他的刀法,如血如火冲入林阡设防不足的左肩,然而燕落秋惊呼声未落、惊魂未定时,林阡饮恨刀已经拦过这一击并且早不在原地逗留。 老者变招快他的应变也快,显然及时发现了老者意图,为了对付老者这突变的刚猛一击,他这刀“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是顷刻调用、以柔克刚,但燕落秋缓得一缓都没能捕捉得到,他竟也有这种风格的刀法?然而就像从没存在过、立即回到一开始的“倚天绝壁,直下江千尺”,双刀之攻杀不绝,便如山与天,正以水势倾泻!明明他因为速度不足被老者占据了先机,可是这般气势岂能不令老者惊愕继而反客为主! “滔滔何穷,漫漫安竭……”燕落秋怔怔望着,喃喃自语。饮恨刀那般重,被他挥那般轻,明明赋予山天意境,却竟打出了水的印象?一恍惚,焉知他本来不是水的意境、山天印象…… 当是时,老者尚在震撼,饮恨刀已然反击,好像在说,你招放完,轮到我了。 接下来这老者再没有任何亮色,尽管他不认输、全力以赴、奇招迭起……不得不承认,自那招以后,他被他敌人招招式式压着打,他阴柔刀法熟稔、刚强刀法生硬,所以想要追求突变就非得打得时好时差,而他这敌人,一手轻一手重打得出神入化,水在左火在右,风在下电在上,万物在内万刃在外,少年性情丈夫气概,有战士沸腾热血有主公气定神闲,他怎么打?砰地一声,这一刀下来还没碰到肉、骨头就疼得要命,感觉脖子都要断了,老者大吼一声:“等什么,快吹啊! 他是在对谁吼?林阡才刚意识到还有个妇人在侧,侧路便倏然响起一曲带着异族风情的箫声,轻轻对着战局一擦而过,却像是毒液蚀心一般,莫名压住了林阡几分刀意,老者方才转危为安、狼狈地从他刀下滚了一转逃生,却是立刻又把燕落秋一把拉起退后:“别过来!”
箫声出现的暗处角落,悠然行来一个道姑打扮的妇人,四十多岁,和老者的气急败坏俨然不同,她神情庄严持重,想必那刚强刀法本属于她。 她显然不想与外人打交道,是以看都不看林阡,第一句便对老者说:“你看他刀法高强,真像杀我姐姐的那个人,是他吗。”
“箫吹得不好,记性也差了么,他和那个人长得可有半点相像?”
老者白了她一眼,应该是相信了林阡和燕落秋的误闯解释。 “哼,把琴弹成浆糊了,也好意思笑你救命恩人。”
妇人清冷回应。 林阡一怔,听他俩你来我往几句,只觉爱侣之间哪是这般互相羞辱? “你在他琴下试试,看看你的箫会否吹成鬼哭。”
老者冷笑。 林阡继续一头雾水:这是神仙眷侣? 燕落秋喘息不过片刻,就被那老者一刀锁喉,林阡急忙回神,老者狠狠道:“要她命就收起你的刀,与这婆娘比试一场,我到要看看,这婆娘能吹几时!”
“哼,一定比你弹琴久。小伙子,就与我比一场,证明这老汉他不如我!”
妇人把烛梦弦从燕落秋身上解下扔给林阡。 “好!你们别伤她。”
林阡看燕落秋体力不支站立不稳,应该是被水滴冻伤,是以不假思索答应了比试,却不知是该赢还是该输?思考之时,因怕仇伟也被冻伤,故而将他放在一旁无水之地,却怕这洞穴中还有其它凶险,是以没藏掩这忧虑之色。 “你看看你看看,人家丈夫对妻子,真是好得不像话,你再看你呢!”
妇人怒视老者。进入墨香居之后,这是第一次确定这对真是夫妻…… “你怎知就是夫妻俩!”
老者涨红了脸。 “确实不是。”
林阡拿到烛梦弦,回忆了《驱邪》片刻,方才有空否认。 燕落秋虽然性命攸关却毫不慌乱,笑着补充:“以后会是。”
不容说笑,随着老者将燕落秋拖后数步,林阡与妇人隔着一道浅溪对坐,不再啰嗦半句,顷刻斗起琴箫,这妇人应该是个高手,箫声呜咽,如泣如诉,与那老人琴声中的山海欲来水平相近又各有千秋,夫妻俩一个激越一个悲戚,若然配合定有奇效,可惜…… 可惜林阡弹琴技艺拙劣,也来不及为他俩费劳什子心了。 若此刻还有燕落秋画琴谱,林阡倒是还能不疾不徐地弹,因为他弹了几段就发现,《驱邪》对付这水平相近的夫妇两人真是一招鲜。 奈何林阡记性不好,每每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弹,总是把那段重复的翻来覆去,借着他充足的力道蒙混过关,可是唬得住一时唬不住一世,终究会到露陷之时。饶是燕落秋,听出谬误也禁不住摇头笑,傻小子。 好在那妇人求胜心切、竟一直没有察觉,那老者还不停插嘴、反复指点她怎么吹,反而害她吹得凌乱不堪,正所谓,不合作的两路还不如一路…… “臭婆娘,叫你不听我的,适才按我说的吹,你也不至于这么快被他压住!”
那老者还在喋喋不休,浑不觉那妇人因为这么快就要输而大受打击、气馁之色溢于言表。 “还没完全输,继续吹,按我说的……”老者兴冲冲地凑上前来,恨不得代替她。 “莫再乱指教,她比你懂箫。”
林阡再不说话,这老头的唾沫星子都能飞他脸上。 说完这诚实的一句,那老者一愕杵在原地,妇人冰冷的脸上忽然有了笑意:“哈哈哈,小伙子讨人喜欢,我不想比了,跟你认输好了!”
“……你敢!”
老者如遭晴天霹雳,面如死灰,倏然雷霆大怒,“臭婆娘,你若不好好比,我就死给你看!”
话音刚落,便把他负责看住的燕落秋锁在了洞壁原本挂着的镣铐里、限制住了她的行动范围,他本人则拖一道锃亮刀光一跃而下—— 死给她看,意思就是到饮恨刀下送死?! 林阡和妇人都是一惊,妇人几乎本能重新吹,林阡则当即应急拔刀,然而,下一刻他也发现不妙,这烛梦弦一只手如何弹?他没法一手弹琴一手挥刀,少有的不能以一对二。 若与老者拼刀,妇人箫声能干扰他心念,若与妇人斗琴,却岂能不顾这老者的冲冠之怒? 他忽然懂了,这老者和妇人感情微妙,是既把对方当伴侣,更把对方当对手,觉得对方强,却彼此不承认,硬要分一个强弱。这对夫妻,眼看就这么别扭了几十年,却是一个人忽然认输另一个人能气得一头撞死,就像此刻这般…… “死了才好,我跟他过!”
妇人到这份上,还嘴硬不肯让步,虽然说完就继续扶箫帮忙御敌。 便是她这样嘴硬,激得那老头更加使出了十二分气力来同林阡打,使林阡更加艰难。 后悔不已,正在犯愁如何应对,却听燕落秋说:“弦给我,我气息恢复了,我弹。”
他一喜,一边行刀一边抛琴过去,却随即意识到,更不现实,燕落秋的双手本就被索捆缚,现还加了一道镣铐被牢牢钉在洞壁,这般境况如何奏弦? 却看她舒展腿脚,露出雪般足踝,笑容自信而明媚:“红莲夫人,莫指望了,他很惧内,他是我的。”
墨香居里,终于有标准《驱邪》响起,却难以预想会是这样弹奏。原来这烛梦弦构造特殊,琴身内藏多块奇石,一旦以力碰触,便能发出替代之音,正是为了防止意外而备,林阡不知,燕落秋却岂能不懂。 她站在那里,双手被反吊着,但双脚能灵活自如。于是在琴上轻盈跳跃,来去往复,竟以这种舞法来代替指法。虽然那奇石音色音质都全与琴不同,却依然能够帮林阡驱除大半杂念,使林阡饮恨刀能有素日七成水准。 便那几声音调响起的间隙,仇伟刚巧清醒过来,不知前因后果的他,隔着一层薄雾看到燕落秋,难以置信,一时呆住。 仇香主竟生生被她那绝色容光又亮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