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心念电闪:热毒? 那就是针对瀚抒的阳锁去的、存心要他的病情加重! 难怪瀚抒的狂躁在这两个月愈演愈烈、到和吟儿阵前对峙时近乎失控,那并非只因军医愚钝;而近来尝试的新药由于无需经过军医之手,他的病情这才有了显著的好转。 红樱,在这几个月常常发热上火不知何故,表面看来像也中了阳锁,吟儿被俘后才有所恢复,那是因为,红樱这个会疼人照顾人的好姑娘,会在洪瀚抒喝药前习惯性先试一口。那陆夫人为防他人起疑,下的分量并不重,是以红樱的症状不是明显的热毒发作,军医只能说感到蹊跷——这多添的一丝热毒,对红樱这种正常人并不致命,却能对洪瀚抒起到立竿见影的药效…… 不是针对红樱去的,红樱却是被连累,这几天她生病生得不是不巧,是正好樊井的人没有及时送药来!所有事件串联,吟儿心底雪亮,哪里能够释怀,激动之下质问:“你们和洪山主之间,到底有多大的仇恨!?至于这般害他?!”
她们的脸上竟统一写着“至于”,只是一时之间还嘴硬不肯回答。 吟儿心里清楚,无论金军或苏慕梓曹玄,他们希冀瀚抒入局救命,谁都不可能对瀚抒毒害,看上去林阡确实拥有最大的动机,可是吟儿不相信。 “无需废话,全部交给主公发落。”
孙寄啸掉转轮椅之时如是下令,言语里却俨然对吟儿的淡漠,站在他的角度,猜忌盟军无可厚非。 “不用审问,我们的指使者,正是盟王……”陆夫人答,中气十足,遭到吟儿厉声喝断:“放老实点!栽赃嫁祸林阡,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只是这般动怒,不巧又心脏一顿,吟儿手腕倏忽又收紧,随即沉默,面色苍白。 孙寄啸看出端倪,冷冷扔了一句:“没能力就别乱跑,乱吼乱叫。”
吟儿被他彻底鄙视,断人口舌的口舌成了乱吼乱叫,奈何虎落平阳也只能一言不发,任由他把这群“盟军奸细”押送到洪瀚抒帐下,悄然相随,伺机反驳。 一路过去吟儿都觉身体不适,先还以为是自己动怒所致,直到洪瀚抒军帐,老远就听到他在咆哮。 “他怎又动辄暴跳……”吟儿狐疑之际和孙寄啸等人一起伫足,意外听见帐外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在低低呜咽。 “红樱?”
吟儿循声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丫头不是去和樊井的人接头去了吗?怎会……吟儿顿生不祥之感,急忙移近:“出什么事了?”
红樱见是她来才抹了眼泪,当此时一帐之隔洪瀚抒的怒火还依稀可闻。 “洪山主他,发现了……”红樱哭着连声道歉,“是我不小心,是我不好。”
吟儿闻言一怔,瀚抒,这么巧发现了红樱和盟军的私下往来?虽然红樱是为了他好……可红樱素日行事小心,怎会暴露? 转过头来,瞥见那陆夫人脸上稍纵即逝的冷笑:会是巧合吗,会不会,红樱的暴露也是陆夫人故意的、她是故意要瀚抒发现新药的存在?!刚刚的下毒之事她一口咬定是林阡指使,现下又有可能暗助瀚抒发现林阡和红樱有私交,这些做法,或是为了挑起瀚抒和林阡之间的战意,或是为了逼迫瀚抒换回旧日的药,不管怎样,两种目的全是瀚抒,全是为了害他…… 可惜一切都是吟儿的猜测,陆夫人怎会承认她故意帮瀚抒发现红樱和林阡的私交呢,她要是承认了,倒好推翻林阡指使她的说法了。多事之秋,吟儿知道现在的情况很棘手,这位陆夫人确定不是林阡的人却旨在借林阡的刀杀瀚抒!也许是出于私人的原因,也许,就是金军或苏慕梓的希冀……吟儿暗叹不好,眼看现在金人就在谈判啊!这么说来是受金人的指使?! “正与主公谈判的金人,可是黄鹤去?”
吟儿急问陆静的麾下。 “是诡绝陈铸。”
麾下说罢,飞来羽檄,有人匆匆呈上战报,据称是莫非与完颜乞哥交兵,却趁势骚扰蓝扬地盘,连日来不止一次这次忍无可忍。吟儿扣紧心弦,心道这战报来得不是时候,可想而知必是黄鹤去他们的伎俩,特意引莫非李贵上钩、迫瀚抒不堪受害卷土重来。瀚抒这几日本就暴躁,再与红樱的这件烦心事一叠加,吟儿怕他被激而情绪失控,不顾一切要冲进去辩论,帐中此时却意外传出大笑—— 战报一到,陈铸即刻依黄鹤去之言顺水推舟:“几日前,林阡算是得你相助方才反败为胜,还收了比你更多的战利,却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诸如欺压的事绝非一次两次,日后只怕更加要得寸进尺。”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他赢得太多已不需要你,甚至已经开始对你挑衅。”
吟儿当时已经听出音来,陈铸这话是在暗示,林阡将会骑在洪瀚抒头上、逐渐越欺越狠,杀他之心早有,井水先犯河水。不想洪瀚抒哈哈大笑:“黄鹤去黔驴技穷了吗,用这种可被人一眼看穿的破伎俩,还怕死缩头乌龟一样不敢亲自来。”
“什么?”
陈铸一愣,无言以对,那时正巧吟儿冲进来,军帐内几人都僵了片刻。 “我与林阡交界,难免会有互扰,你等便钻这破绽,希冀我会被你们激将。”
瀚抒大笑,洞若观火,“前日摩擦,次日交兵,循序渐进,做得这般刻意,以为我蠢到看不透?”
“是了,就是这般刻意!”
吟儿点头,很高兴瀚抒是正常的,正常的瀚抒明察秋毫、洞悉敌我,他比吟儿更确切地看出黄鹤去抓住了他争勇斗狠的弱点。如他那样的审时度势,金军实在不该低估。 瀚抒脸色并不好看,没对吟儿说什么,只是示意她坐下。陈铸心知黄鹤去计谋被看破,佯装镇定,并以飞快的语速周旋下去,“刻意与否你心知肚明,形势本就是这样走,没有人为的循序渐进。”
“你现在不动手,那我们先死,等林阡送你来陪葬。”
陈铸这话倒是说得不错,无论这是不是黄鹤去导演的戏,这都是剧情的绝对走向。只因为林阡分到的战利比洪瀚抒多。过程中吟儿没有辩驳,只是呼吸着这种波云诡谲的气氛煞是伤感,他们竟全都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只能略带一丝期待看向瀚抒,盼他一直这样拒绝下去,她觉得,无论和林阡之间如何不平衡,瀚抒都有那一丝骄傲,绝不可能在林阡与金军交战时叨扰。当然前提是瀚抒要正常。 “主公,前线纷扰已定,蓝扬已与那莫非言和,并合力驱逐走了完颜乞哥。”
再谈判了些许时候,又有战报来狠狠扇了陈铸一巴掌。吟儿闻言一喜,心想莫非一开始可能真的中了黄鹤去的计、被完颜乞哥引到了祁连山交界开战滋扰,但随后一定发现了问题、果断地谋求和蓝扬合力…… 不同于吟儿和陆静等人的轻松表情,陈铸明显看出洪瀚抒听到某两个字、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那两个字,叫“合力”。 心念一动,主意很快就上来了,洪瀚抒他最忌讳的,并不是林阡欺负他,而是林阡在挖走他的人!思及前些日子,陆静蓝扬和洪瀚抒在阵前的反逆闹剧,这么好的条件怎能不用?! “蓝扬陆静与洪瀚抒在阵前的争执早有耳闻,他们更倾向于与林阡交好,甚至在洪瀚抒面前屡次抵触,绝对是洪瀚抒的魔障之一,现在又做出和莫非亲近合作的举动来,自己的下属对林阡归心,俨然比林阡的欺压更激怒洪瀚抒。”
陈铸脑子奇快,又想,林阡与洪瀚抒军中的某些人肯定会有私下的交流,不管是不是陆静蓝扬等人,他们一定都是洪瀚抒不想失去信任的人—— 是以陈铸鬼使神差,在那一刻发出一声冷笑,尖锐地撕开了洪瀚抒的伤口:“好一个合力驱逐金军啊,祁连山有多少人都已私下朝林阡归心?”
吟儿一惊,脸色大变,只因碰巧触及红樱之事!不管陆夫人到底是不是陈铸指使,这件事说到底还没有完…… 然而来不及拦阻,洪瀚抒已火冒三丈,直接持起双钩冲灌向陈铸:“你说什么!”
“林阡弱而你强之时,你霸占他的妻小,他心里怎会真容下你……”“明明是他夺走了我的小吟!”
“林阡强而你弱之际,他必然报复,霸占的将会是你所有的麾下,现下就已不止一次的私下来往!”
“他要是敢,那就来霸占试试!”
陈铸一边说一边起身提剑格挡,但脑子和剑再快也抵不上洪瀚抒的钩强,气氛骤然白热是因洪瀚抒突然间的暴怒,几乎陈铸每说一个字的同时瀚抒就也在说,在排斥,在覆盖,在贯彻!“给我闭嘴!全都去死!”
“陈将军……”吟儿虽责陈铸利用她的祸水命挑衅,但见洪瀚抒攻势如泰山压顶没几钩就把陈铸压弯了腰,不容多想抽剑而上去追洪瀚抒救陈铸,瀚抒左手不改杀气右钩中途变向刚猛抽打,吟儿险些被他攻势击倒,所幸剑法还算没忘,很快站稳了脚,斗剑时急唤:“瀚抒你清楚,别被他激将!”
瀚抒似乎发现是她,稍一缓解,钩法被她惜音剑缠上,“陈将军闪开!”
得她襄助,陈铸才有喘息之机,身上却已血迹斑斑,慌忙从战局中退让。 “杀了他!杀了他们!”
瀚抒勃然大怒。 “大哥,不斩来使……”陆静面露难色。 “连我的号令都要忤逆,一个个都真的是归了林阡去?!”
瀚抒把吟儿强行按下,凶蛮得脸红脖子粗。 “……”蓝扬的前科还在,陆静哪敢违令,只得奉命上前,要把陈铸等人全都拿下。 “没用的东西,杀!杀啊!”
瀚抒见陆静等人仍存仁慈,怒不可遏,亲自动手先将最近的一个直接刺翻,大步流星雷厉风行地直朝陈铸,“拿命来!”
“将军,快走!”
趁着这一时僵持和帐外的混乱,忽然陈铸的副将将刚刚站起的他推出帐外,陈铸尚未会过意来,那些金兵都已自发挡在帐前,情愿代他送死。只听数声啸响,顷刻十几个祁连山将士手起刀落,混杂在陈铸和侥幸两人的马嘶声中…… 陈铸本该为急中生智激将成功而高兴的,为何这一刻眼眶里全是泪光:“怎会……怎会这样!”
一步三回头,望着那营帐若隐若现的血光。谁能想到,洪瀚抒会在被激之后,即刻开始肆无忌惮的屠戮?!而且目标并不是林阡…… 留下的那些金兵,毋庸置疑凶多吉少,大半都遭洪瀚抒亲自诛杀当场死亡,连吟儿都没法唤醒他,眼睁睁看着一幕幕惨剧接二连三,与此同时吟儿也相应地虚弱下去,没法唤醒他正是因为阴锁又发作。 “洪山主,别再……别再杀了。”
那时红樱拼死进入这刀光剑影,只能泪眼朦胧地望向血雨腥风的核心,那个她魂牵梦萦的恶魔,以强欺弱如他,此刻万滴血中过,半滴不沾身。 “出卖我,背叛我,与林阡私通往来,便也是这样的下场。”
洪瀚抒很快就结束了杀戮,眼神里的戾气不曾消减,环视过陆静、吟儿最后定格在红樱身上,目光逼射,锐利如鹰。 吟儿心里一抖,无疑,红樱那样的纯洁善良,是洪瀚抒最不设防最信任的人。不管她的出发点是不是为他好,他都不能忍受连她都对他欺骗和隐瞒,就像从前的萧玉莲一样……欺瞒是洪瀚抒最大的忌讳。 连红樱都不在洪瀚抒的信任范围了,吟儿这样的,只怕更加没有任何亲近的可能…… “将他烹杀!”
一声令下,残暴至此——那个最警觉也最强硬的陈铸副将,由于血战到最后伤了不少祁连山士兵,竟被洪瀚抒泄愤式地下令活烹。 “烹杀?!你疯了!?别这样对他!你醒醒啊!!”
吟儿回过神来大惊失色,苦于体力流失殆尽,单凭一两句话,哪里可以反转瀚抒执意要做的事。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洪瀚抒,这样一个罄竹难书的魔王,此刻他瞳孔里全然嗜血的腥红,唤不住他,头也不回,吟儿纵使声嘶力竭也无济于事。 “盟主,别再劝了。”
孙寄啸还在对洪瀚抒愚忠,陆静却已无心再跟,伤魂地扶起吟儿走出营帐:“大哥,凭何竟这般一意孤行,明明没有任何人出卖他……更还,惨无人道,这活烹或分尸的刑罚,已不止一次了,不止一次……” 吟儿一愣,想要阻止她说下去,她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冷笑起来:“这不是我们的大哥,一而再再而三地暴虐,再用伤病来掩饰他的罪恶,不是太可笑了吗……” “听着,陆静……”吟儿急忙将她嘴捂上,祁连九客有太多事都不知情,吟儿不能让她误解瀚抒,“现下他真的不是本心!所有的残暴罪行,全都是中了一种名为‘阴阳锁’的暗器。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会痛心自己做过的事,他其实,很想听你们的话,很想醒过来……” “如此?却到底要怎样才能救他?”
陆静的心灰意冷这才有些恢复,彼时洪瀚抒状态发飘,吟儿满头冷汗,根本无力开口。唉,要救他,她哪里不想,可是总会有很多人制止瀚抒恢复,金军苏慕梓是这样,陆夫人那些也是这样。对了,陆夫人那些奸细…… 吟儿刚想起来的初衷,便听孙寄啸道:“将那些盟军奸细押上来!”
活烹地点,灯火通明,孙寄啸欲将陆夫人那些死罪难免的也一起解决,吟儿预感到这将是火上浇油,奈何涉及“盟军”她要是阻拦一定更糟,暗叫不好。 “什么盟军奸细?!”
洪瀚抒语气都比平日要重十倍,他的神智,可能只剩下一丝一缕。 “是这些奸细在大哥的药中下毒,使你的伤病迟迟不得好转。”
听到了孙寄啸的解释,陆静对洪瀚抒的误解显然消除了少许。可是,瀚抒对林阡的战意会止于今夜的杀戮吗,他何时能恢复正常?吟儿心里一阵虚,瀚抒要是不正常起来谁能猜到他下一步会怎样兽性大发? 脑袋里一片混乱,想不出任何制止活烹的办法,想到过不久陈铸副将就会被惨无人道地对待,吟儿更是徒增伤感,这是人命关天啊,你凤箫吟给洪瀚抒说一句话文过饰非就可以抵消了吗!如果林阡在这里就好了,如果林阡在,一定可以很快救人,并且消除瀚抒的罪孽…… 然而现在,林阡却只能出现在别人的证词里。 “山主饶命,是盟王指使……”“是盟王指使……”“盟王想要把盟主救回去,才出此下策……”到洪瀚抒面前来时,众女子的镇定冷静都一扫而光,争先恐后地招供。 倒是这节外生枝一扰,活烹之事倒是可以延迟,也许吟儿还有机会……吟儿打起精神组织语言,希望能阻止激化,拖延时间。 “林阡,竟干出这般可耻的勾当,是要逼着我与你势不两立!”
洪瀚抒眼中霎时烧出烈火,灼热得伤人伤己。 “这件事与林阡没有丝毫关系!她们是别有用心,想挑起你与林阡的决斗!”
吟儿急忙辩驳,她来的目的便是回护。 “林阡无耻,不是一次两次,你于他之重要,教我如何不信?!一面私交我军,一面授意害我!”
瀚抒狠绝地掷下这句话。 与他几步之遥的吟儿,手腕被紧紧束缚,知洪瀚抒此刻相当危险,虽然说话还有条理,但善念基本沦丧,是真的只剩一丝神智了,她若有一句话说错很可能祁连山就要与盟军冲突:“我说过,她别有用心,且不说这次红樱的行踪是否她故意暴露给你知晓,上次红樱被劫持到盟军是她亲口承认了相帮。她之作为,无不是为了将你激怒,加重你的狂躁,或可能是为迫你换回旧药,好能够服她下的毒。如今栽赃嫁祸林阡,更加是为了迫你去战斗交锋!如此害你,想必是为了一己之私利!”
“盟主,你怎可以如此,对我等弃如敝履?!”
陆夫人泪水涟涟,演技超群,吟儿一声冷笑,“问得好,洪瀚抒,你可信我凤箫吟,会坑害自己人的么?”
洪瀚抒斜睨了红樱一眼:“这世上,又有什么是绝对?”
“且不谈林阡的光明磊落你比我还熟知,他武功与你相当,若真要取你小命,至于用这种把戏?怕是根本不够解气!”
吟儿笑了。 洪瀚抒神色一凛,没有说什么。 “然而她们与我大哥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孙寄啸疑惑地看着她。 “是否有仇,调查便知。”
吟儿一时拿不出证据,“倘若不是一己之私,那就必是陈铸指使,他来的这么巧,为的就是激你和林阡开战!你识得他伎俩其一,却不识他伎俩其二?”
“陈铸指使?哈哈哈。”
洪瀚抒仰天长笑,目空一切,“我若被他毒杀,谁救他们的命?!”
“所以才下慢*性*毒*药。难道不是吗!”
吟儿佩服自己竟能说通,下慢*性*毒*药,可以说陆夫人谨慎,也有可能就是金军的把戏!吟儿理直气壮看向陆夫人,“你若仔细查她底细,便知她的男人曾经降金,与陈铸绝对有交集。”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尤其陆夫人从头到尾都冷静,却在听到她的男人之后眸色一暗。 “敢对主公下毒,不管如何他们都是要死,不过,查明底细确是应当,以后方能杜绝类似。”
陆静点头,“先查清事实再处决不迟,莫要武断、冤枉金兵或盟军任何一方。”
这么圆场,是存心回避着活烹之事,还抱存着念想希望洪瀚抒忘了。 可惜的是,没有人忘—— 烈火中不时发出哔啵之声,煮沸的水翻滚出腾腾热气,便在这众人都噤若寒蝉的时刻,听得洪瀚抒云淡风轻地说,“先扔一个进去。”
“什么……”陆静等人皆是愕然,这种话,他说得越冷静,就越代表他没有恢复正常! “一个一个地扔进去,让她们亲眼看着同伙们是怎么死,也好心甘情愿地说出实话。”
洪瀚抒嘴角露出一丝阴厉的笑,对一个无辜的金军来使都能血冷,更何况下毒害他的奸细? “别……”洪瀚抒说做就做,不容转圜,吟儿来不及制止也根本没资格,话刚说一半——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哀叫,一女子被数人抬起、生生抛入大瓮之中,只要是正常人都已不敢也不忍再看。吟儿原就浑身无力,嗅到那气息更禁不住反胃。 “洪瀚抒,你这恶魔!”
“没人会对你心甘情愿!”
随着第一个女子被抛,除了陆夫人之外,所有女子都情绪先后失控。 然则陆夫人之所以一动不动并非冷静,而是面无表情,如一口没有生机的枯井,随着生与死的比例越来越小,她陡然冲上前来,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撞向洪瀚抒、带着她袖中的一只匕首视死如归——不是以卵击石,人在最哀绝的情况下总是能爆发出惊人的实力,何况洪瀚抒是她的不共戴天。 “去死吧!”
陆夫人与洪瀚抒訇然相撞,匕首也击中了瀚抒的胸口无法躲闪,瀚抒猛一惊觉,眼中煞气骤减,同时本能长袖一拂,将这陆夫人直接甩进爆沸的瓮中,霎时热烫的水花四溅,然而那倔强的陆夫人声音凄厉,竟在灼伤和烧焦之时还大笑诅咒,“洪瀚抒,我会在炼狱等着你来,哈哈哈哈——” 那笑声太过阴厉,教除了洪瀚抒之外的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唯有洪瀚抒置若罔闻,漫不经心,目送着那陆夫人从生到死。缓得一缓,洪瀚抒身体晃了一晃往后就倒,陆静孙寄啸连忙上前相扶。 吟儿手腕赫然一松,知阴阳锁的力量到此时才真正消失,所有一触即发的危机也就随之消除,忍不住为盟军松了口气。然而这一刻望着几步之外的瀚抒,一时之间心里竟充满怨恨—— 瀚抒虽然种种作为都不是出于本心,却显然还记得前一刻发生的所有事,他,即便是有可能后悔的,却不会对做过的错事有任何道歉或弥补。他的罪行可以推给阴阳锁,但他的愤怒是没办法找借口的,吟儿恨的是,他为什么会那么容易就被激怒、失控!才至于胡来,才至于,把那仅剩的逻辑,带进癫狂的状态。 “那些女子,审完再判不迟……他是忠肝义胆,放他一条生路。”
那时火药味散尽,吟儿看向遍体鳞伤的陈铸副将,趁着洪瀚抒恢复清醒,对他请求撤销活烹、以及免除死罪。 “留他们全尸。”
洪瀚抒只宽恕到这一步。 “……”吟儿登时语塞,大失所望,“如此,清醒与不醒,又有什么区别。”
“本就没什么区别。”
他言辞中充满了无所谓,脸上那丝倔强的笑,好像在对吟儿蔑视,别以为你说话的分量有多重。 没人能劝服瀚抒,包括吟儿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