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龙泉峰,吟儿榨干了副香主之后,又开始讹诈那个军医。 人都说医者仁心,却偏有黑心肠的害群之马,“老实说,医死过几个伤病!”
吟儿一鞭抽过去,那军医吓得尿流,真以为她要索命。 “像樊大夫那么有骨气的,世间着实不多了。”
吟儿忽然有点怀念樊井,怀念他对听话的士兵和颜悦色而对不讲理的林阡吹胡子瞪眼。 “盟主,盟主!我有何都招,知无不言!呜呜……”这叛徒哭号,吟儿知道,他身份不像那个副香主要紧,只怕绞尽脑汁也抖不出多少实情。是以已经准备差不多收手。 便那时,那军医却抖出个她意想不到的说辞来:“还有,还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吟儿一怔。 “岳离被李全将军毒伤了眼睛,金军不能医,只能找我去。”
那叛徒道,“他反复问我,何时能好,能否上阵,我对他说,这伤势要紧得很,必须静养恢复,他说,不行,必须能尽快复明。”
“这有什么奇怪,他是天尊,要激励麾下,自然需要身先士卒。当然很想上阵。”
吟儿体会得到这种心情。 “可我就觉得纳闷啊,我出了军营,觉察出我错开了一味药,只能使他复明,却好像维持不了多久,我急急赶回去的时候,就发现他一人一马,往西北走,等了很久,也没回来,看来是真的走了。”
叛徒说开错药的时候,吟儿还对岳离有点幸灾乐祸、兼带着对这叛徒的医术鄙视,然而听到后面尤其“西北”二字不免心中一抖: “西北?!”
叛徒点头如鸡啄米。 “不是东北……?”
吟儿在片刻前获知,海逐浪被岳离大军打击,那地方明明在吟儿的东北。 想必李全海逐浪的情报传到了林阡耳里时,林阡必然是觉得南部岌岌可危的,因为岳离在啊!是以三倒扑的第一刻林阡就选南部,只要彭义斌不负众望打败了仆散揆,林阡当然会把他的这支羽翼调往李全海逐浪,而中部和东部尽皆要走钢丝; 也许中部可以由李思温柳五津顶着,毕竟仆散揆本就已经虚耗;也许东部的石硅和裴渊还有转机,可以与束乾坤完颜斜烈持平;也许彭义斌的加入能打破南部格局——但,还有一个,中东南三方交界的那个地方,才是此刻的最凶险!吟儿当时还不知道林阡的确切位置,却轻微感觉得到情况不妙。 此前不久彭义斌已经把仆散揆移交给了李思温、而率军冲到龙泉峰东南救李全,故而吟儿这里对中部和南部的情报都稍微明朗,也可从中、南推测到了林阡大致所在—— “错不了,西北。”
叛徒说。吟儿心里,那三方交界的线,正是龙泉峰的西北位置,很可能直指现在的林阡! “这么说,岳离他……” 子丑之间,彭义斌率众杀到李全营寨,骁勇如他与机智如李全,真是天生一对的搭档,两人一并将当地金军击败后,更北上帮掎角之势的海逐浪对岳离大军翻盘,彭义斌当得上不屈剑的“顶天立地无妥协”,李全表现也是“身轻一鸟过,枪急万人呼”。海逐浪因伤难战,看他两人已有直追自己的感觉,不禁大赞吟儿关于新九分天下的说辞。 在中部最强的这路人马救助下,海逐浪李全化险为夷更甚至能打赢岳离,眼看即将与祝孟尝等人会师,真是万分振奋人心!同在当地养伤的沙溪清,得知眼瞎还上阵的岳离就在这群战俘里,欲给死去的几位师父报仇,行到岳离所在的车驾便以剑挑,彭义斌怕他危险紧随其后,然而挑开帘来两人都是大吃一惊,当中坐着的根本不是岳离! “岳离何在?”
彭义斌沙溪清齐齐开口。不同于沙溪清的迷惘,彭义斌是恐慌,他知道,太多人,都被岳离骗了——为什么盟王要先派他彭义斌救这里,不正是因为在岳离的威慑力下,南部最容易危难?!可是,林阡一派他来这里,林阡的人马就完全达到最大分流,林阡自己身边的人就最少。 “岳离,难道他,是冲着盟王去……”难怪,“岳离大军”会不堪一击……难怪金军对南部打得刻意留一丝生机却注重把南部的消息与别处隔绝!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岳离不在这里! 彭义斌刚一回神,蒲鲜万奴的增援便到了,南部大军顷刻陷于再度苦战—— 苦战在别处而不能去救林阡的,又岂止他彭义斌一个?是红袄寨的所有人!林阡给他们全部都找到了平衡,却忘了算进他自己…… “快,去告知主公!他……他有危险!”
吟儿大惊失色,双倒扑?三倒扑?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是了!是三面棋局都胜负难分但林阡一个人被孤立! 现在,所有可以救林阡的人,竟被完颜永琏设计得全部离林阡最远! 这场决战的布局,林阡可以说对王爷从头输到尾,但是战场是在发展的,一定有一些计划赶不上变化,比如说红袄寨二三线兵将的韧性——石硅这个在最起先就被定在东部的救局者、彭义斌那个很可能会在最后被林阡派到南部的关键棋子,会否真的都如其所愿,持平、甚至翻盘? 这些变化即使出现,也都不要紧。王爷的后招,同时也是岳离的献策,三倒扑完成则林阡死,三倒扑不能完成也是林阡死—— 事实上,无论是指着吟儿却绊林阡,还是先把吟儿打得半死不活再杀林阡,结果还不都一样?都是为了灭林阡。只不过这次,岳离和王爷一样藏得极深—— “执棋者,不入局。”
冯张庄之战告败,完颜永琏把这六字说给岳离之后,岳离就一直遵守、从来不在局中。 否则,沂蒙杨致诚来犯,为何不是凌大杰去打,次次都是岳离去泰安以南? 当然,也不会有人比岳离更适合在短时期内打垮杨致诚,这使得岳离的不入局合情合理, 岳离把泰安以南从沂蒙来的大军打得一路残骑裂甲,确实方便了王爷后来利用战俘去纳降,使现今沂蒙大军存在漏洞……如此,反而对林阡覆盖了岳离的初衷是不入局。 等岳离打完杨致诚回来泰安,恰逢林阡的东部与中部融合大盛,林阡下意识地认为,不同于凌大杰的针对吟儿,岳离的目的一定在国安用。由于岳离先前对杨致诚穷追猛打,让林阡觉得“他势要切断我的所有生机和后路,是以致诚不可留、国安用也必打”——林阡以为能用杨致诚调开岳离那么国安用一定也调得开。 林阡强调要凤箫吟海逐浪守好龙泉峰,就是意味着林阡觉得岳离也侧重东部,而事实上,错了,岳离对国安用,跟从前扫的杨致诚并不一样——杨致诚,他背后的沂蒙兵马里有王爷可以渗透的时青寨夏全寨空虚,国安用,他所代表的潍州红袄寨兵马一时还很难沟通那就不必急于一时。 何况,原本杨致诚就不是岳离的目的,国安用自然更加不是。他们俩谁都调不开岳离! 能调开岳离的,只有林阡—— 别的人,包括岳离麾下的兵马,确实都最看重国安用。但岳离,装作看重,意思却在林阡。 追溯那冯张庄之战,虽然林阡成功将岳离算计,岳离却也清清楚楚,林阡心里最想操纵的敌人正是他岳离——“我岳离去哪儿,林阡就会最重视哪儿。”
这便是岳离走到三方交界、却还要留个分身在南部车马里的原因——不只是鼓舞士气,更要骗林阡。 “所有敌人一起骗,行动全部靠自己。”
是他借鉴了林阡,交代给麾下所有金军的。今夜金军,完成得极好。 而“时间差”这一点,不止要借鉴林阡,更要反算他。 “南部战场,只能靠林阡一次次通过信使传达计谋,还不能保证计划传达的时间内没有变化。”
岳离曾如是说。那么,就让林阡仓促间操纵不了吧! 林阡料得到吗,岳离对南部只是虚无的存在;岳离故意引林阡犯错,继石硅之后,彭义斌这个棋子也安排失误,从此连最后一个机会也没有了……岳离是针对着林阡去的——这一刻终于不止三倒扑,还有对他林阡的致命一击! 高风雷可以去去就回,岳离何尝不能一开始就在东部,等着和林阡打? -“司马先生,莫担忧,先休息片刻。”
中部战场,还有几人会叫司马隆司马先生。 -“这条路你还记得?火烧摩天岭那夜,司马先生你险些走不出。”
还有哪个人,能走出王爷的阵法。 -“谁说天尊不在场。”
是啊谁说天尊不在场。此局中,岳离就是那个指点司马隆走出迷津、对纥石烈桓端解开心魔、并调遣楚风月南下救局的军师! 当彭义斌救了南部的海逐浪李全等人,而石硅、李思温在东部和中部,虽然艰难却怎么也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林阡的希望却骤降到零,这一刻,林阡的捷报一份份传来,继战胜司马隆,战胜仆散揆后,又是梁宿星、高风雷,吟儿为何没有半点喜悦,而是冷汗涔涔,呼吸困难! 一天之内打了三个豫王府高手,可是他想过吗,高风雷刚被击败,尚不及呼吸,岳离就突如其来!? 这个心情她不是没有过,就像黔西魔门的所有高手,杀伤力成倍冲向林阡的时候……林阡是被金军绊住了,是被宋军拖累的,也许他自己甘之如饴,可是,吟儿不舍得! “祝将军,闻因,你们且守好这里!虽然抓住了拏懒神机,还有别的金军不容怠慢!”
吟儿携剑起身,知事不宜迟。孟尝闻因齐齐点头。 “主母,我与你同去!”
飘云道,“虽不能战,为主母出谋划策,躲开不必要的枝节,最快地冲到交界去,还是可行的。”
“这……”吟儿一怔,担忧他的伤势。 “今夜谁都不能阖眼睡,但是,希望明天可以好好地休息一整天,让主公他抱着小牛犊!”
飘云说时,吟儿忽然泪落,点头。 “然而,只有盟主一个战力,可行吗?无论怎么躲开枝节,还是必然有凌大杰拦路。他的武功……”柳闻因道出隐忧。 “金军最怕的,当是主公他走火入魔吧。”
吟儿笑了笑,面色中夹带着一丝狠,“可这一次他们想不到,走火入魔的,不是他,是我!”
为了丈夫和儿子能团圆的女人最可怕。 泰安棋局再度下僵。与先前双方都不能动弹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之所以形势停滞,是因林阡无论怎么出都是死路,完颜永琏即便有意外都能很快应变。 然而林阡和完颜永琏谁都没有算到的、谁都不想低估却终究都低估的、足够紊乱整张棋盘的变数,还有一个正是吟儿—— 吟儿可以帮林阡杀开一条血路,吟儿可以让完颜永琏在凌大杰处无法应变,如何无法应变?把凌大杰打得惨败不能翻身不就是!? 在离开林阡的这三个多月里,她对小牛犊的照顾丝毫没有进步,也把驻地从天外村、扇子崖一路丢到了箭杆峪,却偏在同邵鸿渊、完颜君剑、凌大杰的武斗里,一次次提高了自己的武功、恢复好了自己的身体。这是林阡对她唯一的也是最严格的要求,原以为极难实现,却终于完美抵达—— 不过,吟儿自认为剑法不错还不够,还需要一次实践,那当然要拿凌大杰来衡量!这个从正月至今就一直在供她练手的高手。 不容迟疑,火速剿灭西南面部分金军后,吟儿当即就对西北角凌大杰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