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雪光暗,千人斩”,一个是“碎步毁,煞气灭”,他二人平常交击已足够撼天动地,更何况此刻生死相搏不遗余力。今次一战,从内到外直接透出的是死之一字,刀剑间起漩涡如开地狱之门。 当此时日出东方整个泰山都由暗入明,远处森林大火灭了、近处氤氲晨雾散了,却有一道道沸腾的泥土石柱冲天而出,灌地而入,每个旁观者都无一例外觉眼堵口塞。两股强悍的气劲始终纵横交错,形成的震撼与杀伤笼罩四野。 然而,表观虽然是势均力敌的,个中差距只有当局者清。 司马隆水准不愧在岳离与邵鸿渊之间,林阡上次交锋就意识到他剑法臻入化境——这把教人躲无可躲的碎步剑,不仅外在凶险,内涵更是离奇,回归之夜林阡便察觉:当自己处于防守时尚好,一旦反守为攻了,非但不能伤他,反而陷自身于更险…… 究其根本,还是剑中存在着的意象过于古怪。那不知是内力作祟,或是剑谱玄机,还是碎步剑的速度引起敌人的思维紊乱、才产生幻觉。 上回交战,林阡原想不再多虑、以刀象来应对这种所谓剑境,但当时的武斗却被随后的两军冲锋打断;这一次,当然得以了却心愿,真正尝试用刀象来融合、来征服、来整体压迫这剑境,希冀它在被饮恨刀侵扰后崩坏瓦解…… 延续着上次未尽之战,突破外层可怕的煞气圈,再度攻入这深层剑境;费尽心力,闯过其中各种无法解释的妖异景象,诸如雷暴感,闪电感,水深火热感……最后那些幻觉,全部都被饮恨刀打得消失殆尽……十余招式,百余回合,千余考验,尽数绝灭,结果…… 结果却仍然是一场空! 碎步剑境当真难解,单论玄妙就有多层:上次相遇,阡以为煞气圈很难打,打过去才发现存在着第二层剑境,故得出了上述“攻比守还危险”的结论;今次交锋,阡终能深入以刀象去合并剑境、赢过了其中暗涌着的各种威胁,可是却意外地发现——剑境中所有障碍都清除了以后,迎面是空空如也却反而更加压迫不得! 事实就是,林阡越攻击、越靠近,斥力确实就越小,但吸力相应越来越强!饮恨刀,就像被吸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这才开始懂了:当煞气圈是碎步剑的攻击力所在,而剑境则毋庸置疑是它的防线,攻击力只让林阡感到吃力,防线已开始令林阡觉得错乱……但当攻击力和防线一并消失后,给林阡呈现的就不再是斥力了——在这种无防守区域,斥力竟陡然变为吸引—— 却不是吸引林阡去杀剑主人的,而是吸引着林阡去剑的最深处,最危险的地带,离主人最近,却永远没法碰到主人……! 于是在碎步剑剑境中,越是看似得胜的武者,越容易输且越惨烈。饮恨刀,恰是这种攻击性高于一切的兵器。司马隆,俨然越野之后,林阡的又一天敌。 林阡还想消灭他?能自保就不错了。如果不是先发制人,林阡此刻焉有命在。 打到最低处地面不再下堕,他内劲全被司马隆吸住,司马隆碎步剑顷刻翻压,他饮恨刀勉强在握、从腕到臂却避不开被碎步剑划了一道,当时就血流如注没法回击,眼前一黑进攻倏缓,司马隆见吴越等人追来立即逃走:“后会有期!”
林阡赶紧要拦阻,脚伤却不能行,忆起围攻刘全的那个神秘人自己同样比不上,心道这两个豫王府高手一个剑法奇异,一个力道无双,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典型。吴越等人还想再追,他立即举手相拦:“新屿,别追了。”
穷寇勿迫,何况他都败得这么惨。吴越点头,脸色骤变:“你怎样?”
即刻来给他看伤,同时与他述说战况。司马隆虽然顺利逃出生天,却落下了一堆金军俘虏,从他们口中透露,此地阵法原来是岳离为之。 “难怪……原来是金人摆设。”
吴越扶着林阡站起,他身上原也负伤,微一踉跄,险些跌倒,林阡即刻也托住他,见他面带忧色,笑,与他相携上马、一并归营。 “岳离……竟也是个全才。”
林阡笑着,叹惋之余,知伐金之征途任重而道远,“罢了,先回去看天骄罢。”
焰影轻摇。 视线不够清晰,精力像在萎缩。 徐辕不想对自己撒谎,几个月的伤病交加,能保住性命已算大幸。天骄之名,毁于此山东之战。 却没有那样悲痛欲绝,从巅峰骤落之后。 这个战场一直都这般。 所有人一涌而至,很多人死了还有很多人活着。 回去的也有很多人。其实,总共也没几个人。 可是,都一样的下场,昨天辉煌,明天凋谢。 仿佛听见先人的慨叹,战友们惋惜,似乎玉泽来过,又悲戚地离开。 他心中,却有着近乎解脱的轻松,不是自暴自弃,而是一切看淡。像这种伤,从前不是没有受过,只不过,从前他不是天骄而已。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地睁开双眼,只是努力地恢复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睁眼不再辛苦,迷雾渐次散开…… 面颊上,忽然一片冰凉,那一滴泪水,和他梦境里的一模一样,他一惊,下意识地喊出一声“风月”,但神志清醒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柳闻因通红的双眼。 “徐辕哥哥!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
闻因慌忙抹泪。 “……”他心一沉,蓦地划过一丝凄苦,他自腊月廿九丧失知觉,一直处于昏睡不醒,梦境中的事占据主导,对现实一概不知。直到最近这七八天来,方才感觉好些,梦渐渐少了,能够逐步听到现实,所以他现在完全清醒,还能保持近几天的动荡印象,判断出自己是在杨鞍寨中躺着的。 但往前追溯,却艰难凌乱,一旦触及、头疼欲裂,他依稀记得他没有追回风月,但他明明好像在另一个时空追回过她,到底有没有错过?风月究竟在哪儿!?他环顾四周不见她的存在,隐隐觉得失落、空泛。忽想起,自己最近几天听到的一些事,虽然当时他还没睁开眼,但是已有了意识,帅帐相杀的过程,他也断续感觉到了,大惊回过神:“主公他?!”
闻因却还哽咽地看着他,他一愣,记起从月观峰到摩天岭一路都是她策马相护的,那个浑噩中坚强将他从血雨腥风安全护送回来的年轻柳将军,终不过是个年方十六岁的小少女罢了,在他心里,其实还是幼年那个、捏一捏脸都会哭起来的小姑娘, 这么些年,被沙场磨砺得坚强、沉稳、英姿飒爽,但徐辕不信服她的女扮男装能以假乱真,是因为她还是跟幼年一样是个爱哭鬼,无论她爹受伤、她受伤、林阡受伤、他受伤,私底下,都要哭得不成样子。鱼家那些姑娘们看见这状态,估计都要幻灭。 他兀自有些感伤,当此刻确定了他是不久前才被闻因救回来,梦里的哭声,应该不是闻因,而是风月的——然而,一晚上只要做了无数场梦,第一场都会被掩盖得越来越远、远得像多年前做过的一样……所以,其实还是闻因的哭声?会不会,梦里的一切都只是假象?风月,根本没被他追上……因为那紫玉钗,现在还是不在徐辕手上啊。 不,不对,杨鞍营寨中,似也有人提过“风月”的名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诸多疑虑压在徐辕心头的同时,帅帐相杀的前后他也愈发想清楚理顺了,再也不耽误片刻,立即就要起身:“傻孩子,我伤势,没什么大碍……去,请主公来,我有事要对他说。”
也有事,想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