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淡定和最疯狂,可否统一于一人身上? 可以,盟王林阡实现了。 只因为吟儿在鬼门关溜了一圈又转回来,他就把身上的财物全都给送了人——可都送人了,他俩怎么办!? 眼看着已经步入会宁县境,阡决定不改原定计划、继续向楚风流找川芎,毕竟针灸术只能救急不救本……但一路上吟儿都因为这个不淡定的壮举鄙视死他了…… 还能怎么办?欲千金散尽还复来,唯有靠吟儿老本行—— 行军打仗为人处世林阡要收她做徒弟,但鸡鸣狗盗偷天换日……嘿,林阡得拜她作师父。 早几年那个一听她说要偷金陵家橘子就低声教训“注意影响,你可是个盟主啊”的人,现在被她给彻彻底底带坏了。拜师学艺亲自出手,堕落到了这个地步……唉,吟儿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她的小命?! “怎样?”
茶寮里,他顺手牵羊式把一纨绔的钱袋拿来,递给吟儿的同时笑问,“我的动作够快吧?阿蛮?”
“去!”
她本想夸他一番,听他戏谑她阿蛮,赶紧改口嘲讽,“冲你这么钝的身手,通缉令早就满大街了!”
阡背着吟儿走半路再给她自己下来走片刻,会宁县城很快就近在咫尺。城墙上零落贴着通缉令,有新有旧,有高有低。 “飞天大盗、玉面佛、金菩萨、罗刹王……赏金都好高啊……”吟儿仰头一个劲地往上找,找哪一张贴得最高,忽看见两张画像并排在最上面,一男一女,煞是眼熟,看名字,是“黑寡妇”和“通天魔”,画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是名字起得也忒惊悚了…… 吟儿哇了一声赞叹,金国的画师真是名不虚传,能在通缉令上画出个惟妙惟肖的林阡来,通天魔可不就是他!什么飞天大盗根本是沈延,罗刹王是越野,玉面佛是穆子滕,金菩萨是越风了……那么,黑寡妇…… “怎么我成黑寡妇了!”
吟儿气躁,蹦上去就要揭榜。 林阡的通缉令,历来只有楚风流敢贴。但楚风流在会宁县如此张贴和宣传,显然不可能是为了抓他们,而只是为了向百姓警示,这些人的可怕与不可信,林阡心中暗暗吃惊,楚风流在他们到来之前就杜绝他们在百姓心中建立威信,手段何其高深也。 “黑寡妇!”
这时路过的全都冲上来围观,发现她正是画中赏金万两的通缉犯,即刻都想来抓她归案,可又怕她太难打,于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轰动效应是瞬间的,差点把林阡给挤出去。 林阡急中生智,一把捂住吟儿的口:“谁都别跟我抢!她是我先发现的!赏金是我的!”
立即就把那些人都喊定住、因见赏金有主而一哄而散。待一瞬之后他们意识到这个原来是通天魔再转过身时,通天魔早把黑寡妇带跑了…… “哼,黑寡妇……楚姑娘给人起绰号也不看人面子的。”
吟儿攥紧了拳,忿忿在巷子里走。 “哈哈。”
他看着吟儿那么在意的神情,笑了起来,“可知道戴宗先生被你起戴高帽的心情了?”
报应! “也不知当地的妇人会否对小孩这样讲:快吃饭,再不吃黑寡妇就要来吃你了!”
她苦着脸,气。 “哈哈哈哈,别管那么多,咱俩来了就走,只是要川芎而已。”
他挽着她的臂,“你是怎样就怎样,不必管他人看法。”
“哦……”她耷拉着脑袋,又难免好奇,“楚姑娘怎么了,为何也要川芎?”
“川芎本是女子调养之要药。试想楚将军从十七八岁开始,就不停地奔波操劳于前线后方,难免要落下一身的病。”
林阡语带一丝敬佩,“当年红袄寨与大王爷的最后一战,她便是抱病打的。据说是刚把大王爷救回去,她便倒下了,还流失了一个不足三月的孩子。都是陈年旧事了。”
“啊……”吟儿听得震惊,“若是这样,大王爷他,为何还不要楚姑娘了?应该更加疼惜她才对。”
“想来是他觉得配不上。”
林阡叹了一声,心知泰安红袄寨一役,必是完颜君附挥之不去的一个心结。那一役,他不仅丢了体面与荣耀,更输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真不明白。唉,所幸楚姑娘还有二王爷疼她……”吟儿轻声说的同时,低下头来,眼圈一红,“嗯……”欲言又止。 林阡知她要说什么,轻笼吟儿肩,微笑:“你这位二哥,虽说打仗二流,疼起人来,却教人自愧不如。只因为楚将军需要,他二话不说,就扫荡了会宁境内所有药铺。”
她听他说出二哥这个称谓,知他已看穿她心理活动。 “我这种身世,虽然很希望你们开心欢喜地生活在一起、不打仗改成其乐融融唱歌跳舞……但说实话,明知道那些是不可能的。当谁都不能对谁臣服的时候,就只能决一死战。”
吟儿攥紧了林阡衣袖,“可是,无论是云蓝师父,还是单行紫雨,或是瀚抒越风,甚至整个盟军……这些感情上的筹码,全都摆在你对立面过,还是被你一并压倒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比谁都重……这一次关系到家国,比以前抉择要难,我只能对自己说,就当川东之战的时候我已经死了,或者说昨夜已经死了,这条命是你林阡给的。如此,才好过些。像二哥说的那样,我走这条路,都是我自己自找……只要能站在你的身边就好,哪怕我什么建树都没有。”
“能站在我的身边,已经是你最大的建树。”
他淡然一笑,听她讲完心里话,点头允诺,“吟儿,他们如今,也不纯粹是我的仇敌。你是我的女人,你的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若然冲突、必将你考虑于首,若然俘虏、也必先听取你意见。我也希望,战争和血腥能少些。”
“是了,早些将他们视作家人,战胜得也可以快一些。”
吟儿微笑想,联盟什么都好,就是金宋不容的原则不好,若然金国公主嫁给林阡,不也从根本上预示着两国可以融合么。 关于陇陕金宋的战史,吟儿也全然连贯了起来。 二十三年前,因她的母亲柳月惨死,完颜永琏封剑离去、不愿再涉足半步。自那以后,整片陇陕,都曾属越野山寨辉煌,这种辉煌,沉淀在越野与沈絮如十几年的夫唱妇随里,羡煞旁人。 可惜从庆元二年开始,越野背义军而与苏降雪勾结,逐渐走上不归之路,到嘉泰二年,已完全被她的大哥二哥夹击迫出陕西境内,流落陇右定西。 那时,林阡正巧稳定南宋战局,为救越野性命与基业,巧然安插单行、吕之阳、海逐浪、向清风前来陇右,欲同越野形成掎角之势。林阡本意是要救越野于危难,奈何被金人斥为跨境抄掠,引起越野误解猜忌,加之苏郭将吟儿掳去,越野心中有鬼,便不免与林阡疏离。之后,因金北前十苦苦相逼,越野地盘锐减,却看渭源陇西兵力充沛,而心生掠夺吞并之感。于是,诱发吕之阳、单行先后叛变。 然而天不遂人愿,屡屡失败使越野心理日趋不平,其身边诸如苏慕梓章邈等小人密布,亦不可避免将他推向险诈。韬晦多年终于暴露机谋,凤箫吟在其中也自然功不可没。林阡初衷完全被扭曲,一场救援急剧转成内战,个中道理谁能说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苏慕梓引狼入室,洪瀚抒反客为主,更迫得多方战势完全绷紧,林阡对定西,亦从最先的袖手,成为步步取代。 吟儿心里清楚,现在的林阡,已经对外宣称他要定定西了。他没有否认他现在就是来收越野山寨的,因他认清楚了越野没有资格引领抗金的义军。游仗剑和肖忆,其实是林阡最后的通融,和越野最大的机会,可惜越野没有珍惜。 然而林阡的种种作为,表面看来又那么像他真的就是个掠夺者——安稳了南宋还不罢休,还要骚扰和侵吞陇陕…… 没错,不仅要陇,还会得陕。越野山寨的所有人马,都希望回到当年的格局与地盘。林阡既来收服他们,便需同时承负起他们的希冀——帮他们回到陕西老家去。 而另一方面,抗金联盟,也不可否认脚步不能局限于宋境以内。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对宋人来说无可厚非。宋人觉得这些国土都还是他们的,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收复失地,所以抗金联盟理应遍布金宋。要将金王朝整体包围,务必形成西有越野山寨东有红袄寨的格局……回到完颜永琏出现之前的如火如荼,这一切的一切,或可谓之曰“恢复原状”。 故,林阡得越野山寨而向陕西扩张势在必行,未来与山东红袄寨的融合也箭在弦上。但对金人来说,这就是彻头彻尾的侵略。既然被侵略,当然要捍卫。注定了她的亲人们不会投降、不可能和解,他们都是金朝的王孙贵族,骨子里流着完颜氏的血。 她却记得他的原则,深知他的为人,相信他的魄力,认识他至今已满七年,七年的风云战路他从来都尽他所能在克制饮恨刀战念,尽一切努力达到最少的后患、最小的牺牲、最平衡的大局,也杀人,也有罪,也承担骂声,也确实不可能于谁都正义,但他无愧于心,更从不曾有负于她。 正因如此,吟儿早已决定,抛开那些陌生的骨肉亲情,做他征战天下并肩一生的女人。尽管在抛弃的第一刻起,她就要负起数典忘祖的恶名。那便担负吧,宋王朝忌林阡,金王朝忌她,很配啊。其余人,就全当她是祸水也无妨,世上好人那么多,坏人总要有人做,阡虽然有当坏人的潜质,可她舍不得,还是她来做吧。 若真如此,可算有了些许建树了。吟儿心里漾着一丝甜。 也是到正月初一的会宁县内,林阡与重返金营的陈铸巧遇街头,才知越野死于沈絮如之潇湘竹事,叹息这一代雄主竟如此落幕之际,不免要追问陈铸越野葬于何处,得到的答复更加惊人,“王冕之割了越野的头颅,带岘坪当地人马对天骄大人投诚。”
“王冕之?!”
阡吟皆惊,王冕之?不是越野众叛亲离后还誓死效忠的人吗,不是越野在最后关头最看重的人吗? “唉,你们或许想不到,越野的最后一个追随者,只不过是要提着他的头颅,到我们这里投降请功罢了。”
陈铸带着过来人的语气说。 “如此,岘坪已落在轩辕九烨手上。”
林阡点头。 “定西十五城,八分在你手,三分洪瀚抒,两分穆子滕,一分苏慕梓,一分天骄大人。”
陈铸说。 那八分,原是榆中、上梁、高崖清水驿、乱沟下庄、白碌下阴山、叶碾城、石峡湾、阳阴河,洪瀚抒,得夏官营、红柳、彭湾,穆子滕居御风营、韦营,苏氏占天池峡,轩辕收岘坪。 陇陕境界,终在这嘉泰四年伊始,进入了后越野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