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战平乱之间隙,林阡亦不忘向诸位首领征询了六月川东详情,并逐一了解了他们心中看法。周旋于数路兵马之间的同时,关于抗金联盟的一切林阡都重新了然于心。结合众家之言,连林阡也忍不住叹,天骄所作所为,难怪令人存疑。 藏匿留书,推波助澜,取而代之,兴师问罪,赶尽杀绝。往谋逆想,越想越像。 但“赶尽杀绝”,“兴师问罪”,“推波助澜”,天骄虽然手段凶狠,却完全是为他林阡的前途着想,“取而代之”,更加是盟军的臆断把天骄挫败金人的功劳抹杀,但阡一时无法想通这“藏匿留书”:天骄为何要藏匿留书? 于理不合。如果徐辕后来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他林阡而不惜杀害吟儿,那么藏匿留书,凭阡对徐辕的了解,徐辕清楚当中利害根本不可能做。退一步讲,就算他一开始因为种种原因真的藏匿了,却不可能直到现在还不拿出来。 戌时。厉风行、李君前仍在他林阡左右谈论细节,林美材、青龙、诸葛其谁也悉数到来桃源村村口的酒寨与阡会合。此刻不远处的战地,盟军与林家军已然有偃旗息鼓趋势,吟儿和云蓝应该也已经往断崖处去。 “吟儿去了断崖,想来一定会消除对天骄的误解。现下唯一一对棘手的矛盾,却是在柳大哥和天骄之间。”
林阡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战看似是吟儿和徐辕的威信之战,实则最不信任徐辕的人是柳五津。 不止因为柳五津是第一个响应吟儿的人,更加因为当别人指徐辕谋逆都只是无缘无故或跟风,柳五津却似乎有凭有据、怀疑根深蒂固。也罢,柳五津是站得离徐辕最近的人,日积月累的敌意最难消除。撇开吟儿这个精神领袖不谈,这次盟军的主帅是柳五津无疑。 阡心中有数:若要彻底止战,就必须在一刻之内,将盟军一个月的形势都洞穿、把一切对天骄不利的证据都攻破,从而把柳五津的敌意全销毁。只要拿下了所有主动挑衅的盟军首领,被迫抵抗的林家军诸将自然不再恋战。 然而,对柳五津的劝停委实艰难,只因六月发生在川东的一切,实在事态繁杂,盘根错节,一言难尽。林阡与李君前、厉风行三人作了无数推测又次次推翻,分析到最终,仍旧冻结在“藏匿留书”这个祸根上。若这个结不能解,只怕柳五津对徐辕的疑虑,始终不能烟消云散,实在影响着抗金联盟的将来。 留书——这个最初的,也是最小的结。 “盟军的确是没有一人见过你和凤箫吟说的留书。”
厉风行说,“那天为了找你们,你们的营帐已经快掀翻了。”
“当时范遇倒是说过,以你的处事作风必然留下书信,但问了大嘴张他们,也都说没有踪影。留书只有可能被藏。”
李君前亦说,“但若真是天骄所藏,只怕他难辞其咎……” “会不会不是被藏,而是被盗?”
诸葛其谁问。 李君前与林阡对视一眼,摇头:“被盗的可能微乎其微,算起来恐怕只有万一——因为那天清晨,柳路石陈四位前辈刚好因为奸细风波与胜南你正面冲突过,由于你难得一次的大发雷霆,这些监视着你的眼线们一时人人自危,加之徐辕当天声明要彻查奸细绝不姑息……所以,柳路石陈安插的眼线,几乎已经没有谁继续奉命潜伏于侧。”
“是。若非那日天骄借口彻查把这些眼线都撤走了,我和吟儿的离开恐怕也不会那般轻易。”
阡点头。 “就算还有那么一两个眼线没撤干净还在你身边,也不可能窃取留书,既没有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心啊。”
厉风行点头,“自己家的奸细都不可能,敌人的奸细就更别想混进来了。”
阡却忽然有些疑虑:既然海上升明月都可以有人暴露,为什么留书的问题上不能有奸细作祟?哪怕、真的只有“万一”的可能…… “又会不会既没有被藏,也没有被盗,而是掉进了哪个角落一直没被人发现?”
青龙问。 众人齐齐摇头,只觉得发生在军营里不大可能。 “不如将形势,再梳理一遍。”
李君前说,“你走之后,众人四下搜寻毫无音讯;陈旭说出‘虽走还留’,稳定了盟军军心,一时忧患解除;金宋双方,都更在乎你的去向,一直没有交战。却不知从何时何地,突然传出你的隐居之说。自此金宋之间时有争端……” “也未免太巧合了些,看着像金人知情一般。”
厉风行领悟着。 “我的隐居之说?是直指我隐居在黔西吗?”
阡蹙眉。 “不,隐居之说,一开始传出了十几个方向,南北西东,到处都传到了。”
李君前说,厉风行补充:“黔西、夔州、大理、陕西,远近皆有。”
“我明白了,留书果然还在世上——就在这个传出隐居之说的人手中。”
阡听出端倪,面色凝重,“这十几个方向,都是我写在留书中掩护真实去向的,一个不漏地被宣扬了出来,是因为这个居心叵测的人看不懂我的用意,所以存心诋毁。”
“十几个方向的隐居之说?聪明人一听就知道那不可信,连传出谣言的人,自己都没确定。”
林美材冷笑,李君前厉风行皆觉有理,不禁惭愧低头。 “那又回到了先前问题上,既然留书在世,那究竟是天骄藏了,还是被他人盗了?”
李君前一愣。 “若是天骄藏起来的,怎可能金人先行得知?”
阡显然对徐辕完全信任。 “果然有人窃取?”
厉风行蹙眉,“可是,奸细不都是排除了吗?”
“是啊,在那个关系刚刚破裂的夜晚,天骄和柳路石陈手下的奸细们,是不可能会奉命潜入胜南和吟儿的营帐的。那就只有敌军的奸细会去,但是敌军的奸细,又有哪个会在天骄的眼皮底下如此方便大胆地行事?”
李君前托腮沉思。 “会不会有这样的一个人,他不是奉命潜入的,但他的身份很方便行事?”
阡忽然抓住破绽,“也就是说,他名义上是天骄的手下,实际却是敌军的……” “你的意思是,双重身份的奸细?”
李君前一愣,点头,“不是没有可能……” “哼。我们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啊。”
林阡思路顿时清晰,不禁笑了起来,“这个奸细太不简单,我和天骄,全被摆了一道。”
站起身来,“被人当棋子的感觉,可真是不好得很。”
恰在此时,林美材忽然凑上前来:“等等!”
众人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结果她看着林阡淡淡说了一句,“嗯,你这个笑容,不错。”
阡赶紧收敛了笑,正襟危坐。 李君前厉风行面面相觑,他三人都还在谈正事啊。如果那个不是邪后,厉风行肯定一掌直接拍飞。 “可是……就算是双重细作,也逃得过胜南和天骄还有莫非的眼?”
厉风行大惑不解。 “有。”
李君前忽然也想通了,叹了口气点头,“我天天说,日日说,都忘记了那天出现过一个绝妙的人物我每次都说到了每次都一带而过。他是最早发现你不在的兵卫之一,范遇问他有没有留书,他点头确定说没有。”
“是那个……大嘴张吗?”
厉风行一愣,这个人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太小太不起眼。他连大嘴张真实姓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也只有他一个人会令天骄都失察——因为那天我差点处决了他以杀鸡儆猴,他死里逃生,是谁都不会在意。”
阡点头,“总有那么一些,计算之外的人,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惊扰大局。”
“这么小的一个人,如今到哪里去找到他呢……”李君前叹息着。 “好在他的存在,实在给了我们警醒。现今我们身边,怕有千百个他存在。”
阡一笑,但为了不让林美材捕捉,笑得很短暂。 “幸好你的留书,没有明着写。”
厉风行因为阡的话顿时轻松了许多,“好像你预感到会失窃一样。”
在留书里做手脚,是阡一贯的行事作风,而并不是真的出于想以防万一,他也不可能想得到,‘留书失窃’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会在徐辕的眼皮底下发生……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封杜绝了一切隐患的留书,竟从一开始就失了下落。”
从留书的起源他们思路就已经分道扬镳,当然接下来所做的一切也就都不契合了。 “当你们以为天骄故意藏起了留书,而天骄却认为没有这个留书的存在,但事实上,留书却在第三方的手中……大家所知道的一切还有思考问题的方式,在第一件事上就发生了分歧。 后来隐居之说流传江湖,以为留书可以起作用的我,认为隐居只不过是外界揣测而联盟一定明白我的苦心,所以不曾急着回川东,而隐居之说,却彻底刺在天骄心头,勾起了他的心魔,令他怕我真的抛弃了联盟从而想到不如就推波助澜。 而这个推波助澜,却更加促成了留书失窃的严重…… 恶性循环,加之内忧外患。接下来,顺着我思路想的和顺着天骄思路想的,分成两派对峙,就不足为奇了。”
阡说,所有先前想不通的细节,他都可以用吟儿的身世搪塞自己,而盟军,当然也可以自我解释为天骄谋逆了……多事之秋,谁能明白,彼此思路的不通畅,正意味着第三方的一直存在!? “大嘴张……”厉风行攥紧了拳,“是哪家的奸细……” “他的底,柳大哥应该比我们清楚。”
阡一笑,问题终于可以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