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讯,婚讯,婚讯,铺天盖地的消息全是婚讯! 情令智昏,几日来洪瀚抒除了憔悴之外全是模糊,每天借酒浇愁长歌当哭几乎没有合眼。为了吟儿的另有所属,为了林阡的覆水不收…… 想不通,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睁不开,也不想醒过来去想明白…… 成亲……瀚抒哥,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玉莲的笑容,如娇艳的杜鹃粉红。他眼前一黑,睁开眼有无数金星在闪,忽远忽近,蓦地,她死去的惨景冲上心头,那把带“凤”字的匕首化成鲜血染红了视野。 带“凤”字的匕首……凤箫吟,何以你有和玉莲一样的容貌,却偏偏是我杀妻的仇人?在我抉择是爱你还是恨你的时候,你把心不知不觉就送给了另一个男人。我追逐的终点,竟成为你逃跑的起点…… 另一个男人,当初在北固山,是谁与我洪瀚抒对酒当歌,互相吐露着心中忧愁,是谁与我洪瀚抒一样,为情所困只能将愁问酒,那个人,是谁?林阡你还记得吗…… 川东一带,到处洋溢着盟王盟主即将成亲的喜悦,没有人会在意到他洪瀚抒的不悦甚至存在。是的没有人比林阡和凤箫吟更登对,抗金联盟的两个盟主,男子是威武无匹气宇轩昂,女子是灵气逼人娇小可爱,饮恨刀,惜音剑,宿命轮回的“江山刀剑缘”,他洪瀚抒在那个传说里,什么都不是…… 所以,不能再留在川东表达自己的狼狈,不能显示自己的痛苦去衬托别人的幸福,便只能快马加鞭,一路没有方向地冲,累了停下喝酒喝完继续上路,直闯到这里虽然并不知何处,却总之是不再有恼人的婚讯了,不再有盟军的威慑了,也不再有人认识他洪瀚抒了……“哈哈……”他看着这一切陌生的时候傻笑过,傻笑完之后却忽然空虚得一无所有。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了了?可逃到哪里哪里不还是他洪瀚抒自己的命?! “今天我和阿满求亲,她答应啦!”
“恭喜你了阿达,你和阿满真幸福!”
“呵呵呵呵,求亲的感觉真好,尤其是她迫不及待的模样,我走出她家门,幸福得要死。”
“那那个一直对阿满死缠烂打的阔少爷呢?”
“阿满不要他,阿满说,心不在荣华富贵,只在乎真情实意。呵呵呵呵……” 这里明明没有林阡凤箫吟,连这里也要勾起他洪瀚抒去想林阡凤箫吟! 这几句幸福的对话便像一桩硬木,死死地捅进洪瀚抒的后脑,把他记忆搅得一团糟,然后一直停在头颅里,不停地搅,不停地……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无垠天地间,心不在西夏江南,只在无垠天地间……小吟,林阡……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酩酊大醉,猛地他砸了手中酒坛,冲着那群人的方向。 那群人正乐着,料不到瀚抒狠狠把桌子掀翻,像厉鬼索命般冲到他们之间,扼住阿达的喉就要杀了他。 “杀人啦!杀人啦!”
顿时,有人来劝架,有人找帮手,瀚抒失去理智,越掐越紧,顷刻那阿达就面呈窒息之相,根本挣扎不得。众朋友义愤填膺,连掌柜小二们都看不顺眼,有棍出棍,没棍举扫帚,个个上前来打瀚抒,可怜瀚抒毫无意识,松开阿达之后面无表情地任他们打,直到皮开肉绽都未曾醒过来,似乎没有一丝疼痛之感……阿达喘过气来,满脸土灰地指着他骂,而他,没被打死,却好像被打累了,瘫坐在地,泪和血杂流,全身忽地一阵抽痛,紧接着宇文白似乎来了,孙寄啸也来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能追来、小吟却不回头……为什么…… “大哥……醒醒啊,醒一醒……不要再这样下去……”文白退开那群人,从一片狼藉里扶起瀚抒紧紧护在怀里,“大哥……” “文白……别拦我……我要去……去找她!”
他忽然清醒,却清醒在梦境里,明明虚弱,还一骨碌爬坐起来,飞奔而去纵身就要上马,身子一倾斜,却歪在马侧爬不上马背去,在众人指点窃议中,他索性不动弹,贴着马身胡乱呓语,文白痛苦上前:“大哥,你要找谁去啊,她是凤箫吟,不是玉莲姐……” “你别管!”
她刚一拉他,他猛地抬起一脚,文白惨叫一声,捂着肩头倒在地上,孙寄啸大惊上前,扶起文白,看她面如金纸,急切询问:“白姐姐!你怎样?”
文白直冒冷汗:“不,不,没事……” 寄啸将她扶起,知她伤势严重,立即带她去酒寨中坐下,她一步三回头,分明放不下瀚抒。 寄啸一掀披风,立马就闯了出去,一把把洪瀚抒从马上拉下来,瀚抒还没来得及坐起,寄啸攥紧拳头,一拳便当头而落。 文白大惊,不顾伤痛跑过来,眼泪夺眶而出:“金鹏,金鹏,不要打大哥……” 瀚抒怒而跃起,孙寄啸又一拳把他打跌在地,下手极重打得他满鼻子血:“你看看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沦落成这样,你对得起谁!”
文白泣道:“别……别伤他……” 瀚抒站起身,身体有些摇晃,孙寄啸又是一拳,文白奋不顾身赶紧拦在中间:“不要打了!”
寄啸收回拳头,忽地脚一勾,还是将瀚抒勾倒在地:“洪瀚抒,你心里难道就只有凤箫吟一个人!你有没有注意过她宇文白!”
瀚抒眉头一紧,不懂他在讲什么,宇文白松开劝阻的手,吃惊地看着寄啸。 孙寄啸提起他衣领:“我要你醒过来,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
寄啸回头看了宇文白一眼:“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回头看她一眼,你生气的时候可以一把推开她,失落的时候可以打她骂她……你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把那些早就不属于你的东西放下、正视眼前属于你的一切?!”
文白泪流满面,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为什么……你……她……”瀚抒看看寄啸,再看看文白,未及说话,径自倒了下去。 “那什么人啊……”“奇怪唷……”周围早就围了一圈人。 众人皆醒,独他醉死了。 “大哥已经睡了。”
孙寄啸关上门,看见宇文白焦急的眼神。年幼一别离,想不到洪瀚抒竟在一份孽缘中苦了将近十年,而文白,竟也一直痴情守了这么多年……那么孙寄啸自己呢,他本不指望命运让他和宇文白重逢了,但既然重逢,他们各自的人生,是不是该换种方式写下去…… “大哥还好么?大哥他不碍事吗?金鹏,你与他多年不见,不知他和玉莲姐还有凤姐姐的故事,他真的付出很多很深,金鹏,不要误会大哥……” “我打他,不是误会他,而是为了你。”
他轻声打断她的话,看她怔住,叹了口气,“白姐姐。为什么你总是生活在别人的生命里?有没有想过,你不是别人的奴隶,该有你自己的故事?”
宇文白心念一动,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倾听自己心愿的弟弟,当年,她是山脚寂寞的野百合花,而他,是随风飘落在各个角落的蒲公英——其实最了解她的人,是孙寄啸,不是吗? “白姐姐,可以让我照顾你吗?”
孙寄啸轻声问。她一颤,突如其来的一份情感令她猝不及防,却依旧保持微笑婉拒:“金鹏,在白姐姐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弟弟,你还小,没有经历过爱情,你不懂大哥,大哥可以保护他爱的人,你也不懂白姐姐,姐姐一样也可以保护自己爱的人。只是大哥的保护是用武器,我的保护是用感情罢了……” 孙寄啸安静地聆听,没有再做表态,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拒绝。 “不早了,我先去睡,金鹏,你也早些休息……”离开时,她怀揣忐忑,经过他身边,一袭白衣,飘然若仙,如出水芙蓉,俏丽却不明艳,冰清玉洁,怎可能不敲醒他的世界…… 彻夜难安。 为什么在她的心里,他会是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孩子?只因为他比她的年纪小吗?若她的心一直不能打开,他应该挽留、离开还是继续等待? 可是,命中注定,他绝对不该再错过这次的相遇…… “白姐姐,我不会放弃你。”
孙寄啸面上漾起一丝有把握的笑,于心中对自己承诺。这么多年的恋姐情结,似乎都根源于这位以琵琶为兵器的女子了…… 辗转反侧。 她的心,比任何人都乱。 她将怎样去面对寄啸?今后见面时她该怎么同他招呼?是冲他一笑还是低头无语?是若无其事还是心事重重?是她欠他还是她负他? 明天会是不同的一天,他们会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语气来讲怎样的一席话?谁先主动开口?甚至,明天他们压根儿不会相遇? 文白把心给了天,给了命运,这个孙寄啸,再也不是十年前那个幼稚的小男孩了,可是,她实在想不通,寄啸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金鹏,可是,我是你的姐姐啊…… 百折千回。 瀚抒醒来时呆滞地望着屋顶,想玉莲,想吟儿,忽然竟想起文白。也许,金鹏说的一点都不错,他不该做什么事都死心眼一根筋,“像你这样醉生梦死,你哪里对得起我们所有人这么多年经受的煎熬、苦难和离别!”
他此刻该做的,是光耀门楣,是振兴祁连山,而不是继续在川东消沉!他不要辜负了谁,也不会再被谁拖累。 可为什么,心里依旧百转千回…… 也是这同样一个不眠的夜晚,一岸之隔的盟军军营,阡独自一人在风中徘徊。 一步步走近河畔,月之光辉,如碎金般映在水面,渐渐向他漂移而来。四周静谧只闻风声、树声、甚至水波荡漾声,水之当中,仿佛并无生命,又也许,是这些生命都同身边景象相安无事了?和平,安宁,寂然,足以令他远离尘世。 忽然,山外似响起一阵虎狼之声,明明发生在天的彼端,却引得眼前水面动荡,河中生命显然开始不安,那惊起的漩涡,不由分说也将月拉扯,继而沦陷。乱世。 饮恨刀在鞘中又一次蠢蠢欲动,阡知道,它很想参加这场川北之战。此刻他握紧刀锋,却是为了阻止它…… “为战而生……”眼前晃过父亲林楚江的影子,“爹……可曾预见,三年后,短刀谷是这样的局面……” 没有一盘散沙,可是比一盘散沙还要残忍,太凝聚,凝聚得盘根错节,分不清到底谁站在左边,谁站在右边,不坚定的人太多,坚定的人,却可能会疯狂到走火入魔—— 吟儿说,难怪那日苏慕离败走之时,会看见他表情悲凉,吟儿关注的,是当天苏慕离脸上的表情。 可是,他林阡对那日的另一幕却一直铭记于心…… 另一幕——当柳五津和海逐浪一起上前应战苏慕离时,海逐浪对苏慕离痛心疾首:“想不到,你竟卑鄙到这种程度。”
可是柳五津说的是——“慕离,现在可相信了?”
慕离,现在可相信了?相信什么? 后来苏慕离也回答了:“‘布局先发制人,行动后发先至,从未举棋不定,向来处变不惊’,于他林阡,贴切不过。”
是相信这一点啊。可是这一点,究竟是谁跟苏慕离说起的?而这样一种刻意的炫耀和宣扬,怎可能不引得苏慕离刻意要跟他林阡比布局? 当日他注意着柳五津和苏慕离对话之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不对劲,如今一回想,才知哪里不对——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苏家的仇怨,根本便是林家军强加给双方的啊…… 柳大哥,他的忘年之交柳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