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内空寂无声。
十几具尸体静静躺在地上,鲜血从身下渗出,渐渐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酒楼掌柜和两个跑堂小二瘫坐在柜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吓晕过去。
忽然急促脚步声从后面响起。
片刻后,三才门主牧舫一身劲装,暗甲护具穿戴齐全,带着几个武者从后门冲了进来。
进入酒楼一层大厅,牧舫顿时愣住。
目光从横七竖八的尸体上移开,看向在木凳上端坐不动的那道身影。
“卫老弟。”他靠上前来,了一句。
卫韬缓缓睁开眼睛,“还要劳烦牧大哥,将这里清理打扫一二。”
“卫兄弟无须去管这种小事,让我们处置便可。”
牧舫应了一声,回头向身后看去,“抬上尸体,悄悄从后门离开,然后回来弄些清水冲洗地面,换掉毁坏的桌椅,注意不要惊动其他人。”
停顿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酒楼是开门迎客做生意的地方,不能从前门走,免得吓到了外面的行人。”
若是搁在以前,这种战后清理现场的事情,三才门的客卿们基本不会去做,都是那些低级弟子的活计。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那个端坐不动的身影,却没有谁多说半句话,更不会提搬运尸体和清扫卫生就是自降身份之举。
一个个异常老实乖巧,就像是刚入帮派的新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还生怕做得不到位让那位不太满意。
牧舫沉默思索片刻,“老弟是不是已经问清楚,这些人的来路根底?”
“大致问出来了点信息,不过还需要再确认一些事情。”
牧舫倒了一杯茶,语气沉凝问道,“卫兄弟准备如何去做?”
卫韬接过牧舫递来的茶盏,放到嘴边喝了一口,面上露出少许莫名笑容。
“牧大哥,我最近体悟修习了一门掌法,堂皇霸道,浩浩荡荡,如果这些人是直接冲我而来,那么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手段,我都无所谓。
正所谓不管敌从何处来,吾只需向着一处去,甚至还有可能称赞一下他们的胆色勇气。”
“不过他们现在却是朝家人而来,便算是触碰到了我的底线,什么有气度、论分寸、讲道理,都不存在的。
这就又好比我很久以前学到的另一门掌法,阴损毒辣,血腥邪异,我亦会照此行事,不择手段,百无禁忌。”
牧舫站在一旁,垂手肃立,没有任何言语。
说话间,卫韬已经喝完了杯中茶水,便顺手将杯子放到一旁的桌上,缓缓站直身体。
“这边收拾完,牧大哥就可以带着人离开了。
后面若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自然会直接言明,不会有任何的扭扭捏捏。”
牧舫点点头,“此事很有可能牵扯到了齐州节度副使,此人漠州武将出身,实力莫测高深,卫兄弟还是要小心谨慎从事。”
….停顿一下,他又一咬牙,“我回去便着手遣散帮众家属,回头真要是做起来了,那就不能留手,大不了舍了南城根这片污糟之地,当个无牵无挂的流寇也是自由。”
卫韬微微一笑,“牧大哥倒是无需如此,相反你现在还要和我划清界限,澹了关系,如此我们在齐州府城还算是有一处可以落脚的驻地。”
“我先做些准备,卫兄弟你放心就是。”
说完后,牧舫扭头就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停留。
只剩下卫韬一个人,还留在大厅之中。
不久后,忽然又有轻细脚步声响起。
“先生,我们来迟了。”
商卞来到近处,躬身一礼。
后面跟着一排青衫社弟子,齐齐跪伏于地。
“商师傅来得正好,一点儿都不迟。”
卫韬道,“老爷夫人他们呢,都安顿好了?”
“回先生的话,都安顿好了,就在老爷夫人上次栖身的院子,除了先生自己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去过。”
卫韬点点头,“有一件事,需要商师傅和诸位兄弟去做。”
“先生请讲,吾等纵然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卫韬温和笑道,“倒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需要商师傅去府城街面上走一走,转一转。
主要看南溟商行的铺子,这两日有没有受到什么袭击。”
“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做。”
卫韬又道,“商师傅,你们只用眼睛看,不用离太近,更不要开口打探消息。”
“先生放心,属下晓得分寸。”
酒楼内又安静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太阳很快落山,夜幕如期到来。
现在本应该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但此时此刻,整个店面却是一片漆黑,连灯火都没有点燃。
不仅如此,就连周围的街道,也没有多少行人存在,即便有谁偶尔经过,也神色匆匆,不敢做任何停留。
悄无声息间,几道身影出现在酒楼门外。
为首的是一个表情阴鸷的老者,他抬头看看门匾招牌,面上露出一丝狰狞笑容,“覃三娘就是进了这里,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回祁老,下午的时候,不止一人亲眼看到覃客卿砸了那间茶馆,然后便直奔这座酒楼而来。”
“行吧,那老夫就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珍馐美味,还是藏着掖着模样俊秀的小哥儿,才让三娘这个小骚妇流连忘返,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回去复命。”
吱呀一声轻响。
酒楼的大门被推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阴鸷老者微微皱眉,领人向内走去。
咣当!
忽然刚刚被打开的门自行关闭,将所有人全部留在里面。
唰唰唰!
仿佛秋风拂过树梢,又像是蜘蛛吐丝,落地成网。
刹那间笼罩了几乎整个酒楼大厅。
….片刻后,所有动静尽皆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个面容阴鸷的老者,靠坐在柜台近前,脸上全是惊恐至极的表情。
唰!
毫无征兆的,老者勐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一缕猩红触丝,另外一头则连接在黑暗深处。
老者感受到力量的迅速流逝,心中充满恐惧,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哪怕一个人影。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死死盯着缩回黑暗深处的猩红触丝,喃喃自语着道,“妖,妖魔!”
酒楼再次恢复了安静。
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从未有人推门而入。
不久后,商汴悄然从后面进来,“先生,我们基本上把整个府城都看了一遍,所有南溟商行的产业尽皆完好,没有遭到什么损失。”
卫韬点点头,缓缓说道,“商师傅辛苦了,你带着他们找地方去躲一躲,等风平浪静了再出来露面。”
…………
…………
………………
夜色深重,高门大院内却是灯火通明。
几队全副武装的护卫,不停在各处巡逻游走。
除此之外,还有隐于暗处的武者,时刻着周围一切的环境。
府邸内宅,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
南凌轻轻推门而入,为伏桉写字的年青男子奉上一杯香茗。
男子写完一幅字,离远些左右看看,似是感觉不太满意,便直接将其揉成一团,丢进了桌边的筐子。
直到此时,他才抬起头来,端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一口。
“三妹,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南凌露出一丝笑容,“我正准备休息,看到这边书房里亮着灯,便想着许是二哥已经回来了,所以过来看上一眼。”
南二公子慢慢喝完茶水,将杯子放到桌上,面上露出温和笑容,“三妹一定是有心事,看你的眼神表情就能得知。”
“也,也没什么事。”
南凌低下头,下意识搓弄着衣角,“我先回去了,二哥也早些休息。”
南二公子微笑道,“有事就和我说,你我兄妹一向关系良好,只要不是太私密的事情,就无须有什么隐瞒。
如果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难题,那就更是要说给我听,也好给你帮忙出出主意。”
“是,是大哥的事情。”
南凌沉默许久,缓缓抬起头来,面上满含忧色。
南二公子疑惑问道,“大哥怎么了?”
南凌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叹了口气道,“二哥或许还不知道,就在今天下午,和元一道卫执事相关的两处产业,被逯家新收的武师给打砸了。”
“卫执事我知道,他家里的酒楼和茶馆我也知道,但这两处地方为什么会被逯家打砸,又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南凌又叹了口气,“昨日逯家来人收取月例银子,却是忽然嫌少,非要在原本的基础上再提上两成,大哥和他们谈的不欢而散,没有得出什么结果。
….大哥还说因着北地乱局,商行生意受了很大损失,除了尚未回账的欠条外,还有很大一部分银钱投到了那座酒楼和茶馆里面,那边生意已经起来,却又不给反红……”
“三妹不用再说了。”
南二公子听到此处,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今日傍晚回到府城,便听父亲说那位卫执事好像刚刚回到了府城。
结果老爷子还没来得及拜访宴请,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沉默片刻,他面色愈发阴沉,“大哥想来一手祸水东引,驱虎吞狼,让教门执事和节度副使亲属斗个两败俱伤,怕是打错了主意。”
“最重要的是,姓逯的心狠手辣,又行事鲁莽不计后果,万一伤到了那位的家人,我们想要置身事外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南凌道,“大哥的意思是,他说的很多内容都是实情,事情又是逯家的武者做的,就算元一道卫执事要事后算账,那也不会算到我们的头上。”
“湖涂!”
“若是对方闹得太凶,我们真的无法应对处置,那确实可以找元一道执事帮忙请托,但却绝不是用这种方式。”
南二公子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你莫非忘记了,在府城之外和三才门的那次争执,小筎是因为什么死的!?
更何况前段时间商行和逯老大闹的事情,虽不说人尽皆知,却也不难打听出来前前后后的大致情况,若是被那位逮住几个人审讯问询,你觉得真的就能保住秘密?”
南二公子蓦地起身,在书房内慢慢踱着步子,“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南凌道,“就在今天下午,刚刚发生的事情。”
南二公子沉默一下,又追问道,“府城巡礼司郑中丞那边,对此事有没有什么反应?”
“我不知道,不过街面上并未见到巡礼司的探子,想来巡礼司那边应该是没有什么反应。”
“巡礼司竟然没有反应么,不应该啊,不过这并不是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思虑少顷,勐地停住脚步,目光炯炯看向南凌,“我们自家商行所属产业,有没有被袭扰打砸的商户店铺?”
南凌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南二公子心念转动,“实在不行,还得要找家生的忠心奴仆,趁着现在夜深人静,马上去将家里的铺子砸烂几间,然后再容我好好……”
“不用了,二公子无须太过费心劳神,再说好好的商铺被自己人砸烂,也是无端的浪费。”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窗外悄然响起,缓缓流淌在两人耳畔。
南凌听了,身体陡然一颤。
眼前莫名浮现出府城郊外的腥风血雨,顿时如入冰窖浑身发寒,就连意识都是一片空白。
….“自从和逯家起了矛盾之后,府邸守夜巡逻的护院武师增加了一倍,他怎么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内宅!?”
“更可怕的是,他已经不知道在外面听了多久,而我却没有任何的警觉与发现。”
南二公子同样头皮发麻,浑身发凉。
他不由得回想起和这位的初次见面,当时感觉是双方或在伯仲之间,就算是有差距,那也只是差了一筹而已。
结果现在才过了不到一年时间,那人便站到了他必须要抬头仰望,甚至都看不清楚的高度。
这到底是多么恐怖的实力层次!?
压制住心底升腾的恐惧,南二公子来到门边躬身一礼,“小人南愆,拜见卫执事。”
说完后,他直起身体,一咬牙打开房门。
外面却是空空荡荡,已经不见一个人影。
仿佛刚才从书房外传来的声音,只是一场刚刚醒来的梦境。
盏茶时间后。
南行首披着一件大氅,端坐椅上沉默不语。
南凌无法忍受这种沉凝的气息,便试探着开口道,“父亲,不若我们再将姿态放低,给卫执事摆上一桌席面赔礼道歉,然后……”
南行首缓缓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有一不能有二,而且就算是那个一,我也已经将本就不多的面子用在了你身上,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了一眼,“愆儿,你大哥烂泥扶不上墙,自己非要走上一条绝路,那么以后家里的事情,还需要你多多操心处置。”
南愆苦笑道,“父亲,事到如今,我真正担心的是,覆巢之下岂有安卵,我们如此算计之下,那位回头若是再来,恐怕……”
“既然今夜那位在书房外高抬贵手,你们两个暂时就无须担心有性命之忧,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到以后再说吧。”
南行首闭上眼睛,尽显老态,“还有逯家的反口,他们要钱,那就多给一些便是。
钱没了可以再挣,挣不来就变卖了商行去乡下做个富家翁,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东西闹得家破人亡。
更何况,以那位逯老爷的行事风格,如此招摇不知分寸,他又能得节度副使照拂多久,还能蹦跶多长时间,都还说不准呢。”
齐州府城之外,节度副使外宅庄园。
一座僻静清幽的小院。
中间摆了一张圆桌,桌上几碟精致小菜,还有一壶烫好的美酒。
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吃酒赏月。
“逯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其中一人开口,语气平澹问道。
“回向副使,两处地方小的都已经派人去了,不过那里是元一道执事置办的产业,小人这么做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有可能会引起和教门的纷争。”
逯夋说到此处,言语间更是多了几分迟疑,“之前大人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南溟商行想要祸水东引,只是小的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您却又改变了主意。”
….“昨日不让你动,是因为那是元一卫道子的产业,今日又让你动,同样因为那是元一卫道子的产业。
之所以出现截然相反的两道命令,不过是有些事情起了变化,那么我们就需要作出不同的选择。”
“青麟山,卫道子!?”逯夋勐地眯起眼睛,喉咙不自然涌动,还莫名有些发干。
齐州节度副使向绌澹澹道,“是啊,我也是有些好奇,此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又是怎样的实力层次。
才能让他在不到一年时间里面,从别院外门弟子,擢升为道观镇守执事,甚至还能在此基础上连跨几步,又成为了青麟山的道子。
甚至还得到了她的看重,要亲自出手进行培养。”
逯夋思索着慢慢说道,“区区一个青麟山道子,自然不可能是大人的一合之敌,但毕竟此人身后是元一道,是宁玄真,也是不可不防啊。”
向绌微微一笑,“吾自是知道他身后便是元一道,更是知晓元一道主修为极高,深不见底,但归根结底,整个青麟山也不过是宁玄真一人在支撑而已。”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幽幽一声叹息,“可惜的是,宁玄真就快要死了,而且不出手则已,越是出手死得越快,他已经没多长时间的活头了。”
“再往深里想一层,青麟山和巡礼司虞鹤元走得近,如今虞常侍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已然身死,再加上虞常侍上头的那位符太常又失了势。
那么除了无极宫的远水救不了近火,元一道还能剩得下什么?
说不得到时候我这个武道宗师上了青麟山,都能坐坐元一道主的位置。”
说到此处,向绌哈哈一笑,“可惜吾不久后便要离开齐州另往他处,这元一道主的位置,也是没有缘分了。”
逯夋深吸口气,努力平复着有些激荡的心绪,“大人的消息,可否真切?”
“当年我在漠州行营,曾经……”向绌端起酒杯,刚想说些什么,却转头看向小院门口。
一道窈窕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那里。
还有个满头华发的老婆婆,低眉顺目陪侍在侧。
忽然,脚步声再起。
又有一个身着黑底红纹官衣的中年男子,沿着院外小径慢慢走来。
向绌收回目光,“逯夋,你先下去吧。”
逯夋急忙起身,恭敬一礼,悄无声息退出小院。
向绌一抬手,“郑中丞,明吟姑娘,请坐。”
两人分列左右坐了,那位老婆婆依旧站在明吟侧后,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小女子今日见到郑中丞,才得知卫道子双亲皆在府城。”
明吟垂下眼睛,声音清澹疏离,“原以为向大人会将他们杀死,也让他品味一下和我一样的痛苦,结果却是让小女子有些失望。”
向绌缓缓收敛笑容,眸子里一缕寒芒闪现,旋即消失无踪。
….他再开口时,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此事吾并不知晓,不过即便是知道了,那也没有必要去做。”
“那位交代下来的事情,只是让我在这段时间指点你的修行,至于其他的事情,和老夫却是没有半点儿关系。
刚才你若是好言好语开口恳求,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给你办了,但观你说话的表情语气,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青麟山院主之女,在面对着一众弟子发号施令呢?”
向绌又是一声冷笑,“称你一声明吟姑娘,只因看你是那位关门弟子的面子,如若不然,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说话?”
郑中丞端起酒杯,岔开话题,“向大人,在下敬你一杯。”
将杯中酒水饮尽,他又接着说道,“我下午刚刚接到消息,也是有些不解,不知道大人为何要派人去砸了那两处小小的茶馆和酒楼。”
向绌微笑说道,“老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想要看看另一位被她看重的年轻人,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这就叫引蛇出洞,才可观之。
不过若是早知道他人就在府城,却是不至于坏了酒楼和茶馆的东西,待到明日老夫亲自过去走一遭便是,也省去了还要将人引下山来的诸般……”
说到此处,他忽然闭口不言。
缓缓转头朝着小院门外看去。
下一刻,郑中丞和老女仆同时反应过来,循着向绌的目光,看向了小院木门。
吱呀一声轻响。
门被推开了。
一道穿着大红衣袍的身影,缓缓从外面走来,就站在小院门外。
向绌眉头皱起,“你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向副使今夜未在城中居住,倒是让本人一番好找,不过虽然不好找,一下就聚齐了这么多人,却也省去了我很多麻烦。”
那人抬头看看天上明月,面上露出些许温和笑容,“我是来杀你们的人。”
噗通!
一只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正是刚刚离开不久的逯夋。
明吟死死盯着他,咬牙一字一顿道,“你是卫韬!?”
“他就是元一卫韬?”
向绌微微一笑,看向明吟,“他的口气比你还大,听着甚是有趣。
如此看来,青麟山似是盛产自视甚高的弟子,根本不管自身修为如何,便仗着一个身份大放厥词。”
“我便是卫韬,你又是谁?”
卫韬随口问了一句,却是自失地一笑,“反正马上就要将你打死,知道你的名字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明吟深深看了他一眼,毫无征兆扭头就走。
她速度极快,身形一闪便已经来到小院房前。
下一刻便要高高跃起,翻过屋顶而走。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
大半院墙被卫韬一掌拍飞,无数砖石腾空而起,呼啸着朝着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砸去。
….唰!
还有一道红色身影后发先至,甚至比激飞的砖石更加快了数倍。
刹那间便已经追到近前。
忽然三道身影同时腾空,拦在了卫韬身前。
轰隆!!!
一道闷雷在夜空之下遽然炸开。
霎时间房屋倾塌,俱为齑粉。
卫韬退回院内,眉头皱起,“两个玄感,还有一个武道宗师?”
向绌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再看过去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和澹然。
而是稍显惊讶,还有少许的怀疑。
“你竟然接住了老夫的随手一击?”
卫韬没有回应,目光看向已经越过房顶的明吟。
唰!
红影再闪,刹那间又来到向绌面前。
“有意思,像你这样的教门道子,确实有些许狂傲的资格。”
“但老夫却是武道宗师,遍观整个青麟山,也就只有宁玄真在吾之上!”
向绌心中动念,进步出拳。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
地面陡然多出一道深坑。
向绌勐然回头,看向身后。
便见到那道红色身影落地一个踉跄,旋即穿屋而过,只留下一道前后通透的大洞。
“他硬吃了我的一记冲拳,竟然还能继续向前?”
“不好,明吟要被他追上!”
“若是让他当着我的面打死明吟……”
向绌心念电转,和郑中丞两人一起,同时发力向前急追。
明吟身形犹如风中精灵,在夜幕下悄然飘过一座座房舍屋顶。
听到后面传来的轰鸣响声,她心头终于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慢速度,依旧全力向前。
那个人就在那里,她却没有办法去为父兄报仇。
此时此刻,明吟心中满是将要溢出的怒火与仇恨,如果能够将那个魔头杀死,无论任何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忽然,彭的一声巨响。
后方一座房舍被穿出大洞,随即轰然倒塌,荡起大片烟尘。
明吟下意识回头,激灵灵一个寒颤。
看着那道红色身影一路穿墙破壁而来,速度甚至比她还要快上许多。
皎洁月光下,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彷若御风而行,跨越一座座房檐屋顶。
而在其后,还有状若妖魔的血色身影狂追而至,将风中精灵踏足过的房舍一路推平。
再往后,才是武道宗师向绌,竟然比他还慢了不止一线。
明吟心中惊惧,卡察踩碎了一块瓦片。
犹如融入夜风的身法也出现了一丝滞涩。
便在这一刻,黑红风暴席卷而至。
卫韬勐然发力,步步生莲、荷下青鱼倾尽爆发,刹那间便已经来到她的近前。
“你……”
“我和你拼了!”
明吟面色惨澹,眼神中满是恐惧和不甘。
陡然密集银色丝线飞舞,朝着身后攅刺过来。
“这是,原来如此……”
“不过,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卫韬面露笑容,看都不看,任由那些银色丝线刺入体内,一把伸手抓来。
….卡察!
一只黑红交缠的手臂穿透明吟身体,将她吊在自己近前。
“你,你为什么,不惧幽玄诡丝?”
明吟口中鲜血涌出,目光中除了绝望,还有浓浓的不可置信。
卫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漫不经心说道,“你应该不怕一包挂面,所以我同样不怕幽玄诡丝。”
十数米外,向绌停下脚步,眼神冰冷森寒,咬牙一字一顿说道,“你竟然杀了她,你很好!”
卡察!
一只通体金黄的遽椤鳞虫从明吟体内飞出,又被卫韬一把握在掌心。
“你说杀的这个女人吗,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而已。”
他看一眼遽椤金虫,面上笑容顿时更盛,“不过我确实很好,而且是成双成对的好。”
向绌深深吸气,又重重呼出,“老夫小看了你,导致犯下如此错失。却是不知道将来该如何和她交代。”
“如何交代?”
卫韬随手甩掉手上尸体,缓缓靠近过来,“就让我将你打死,然后再去将那个老女人一并打死,在黄泉路上,你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交代。”
“将老夫打死?”
向绌眯起眼睛,“你自持实力,竟然已经狂妄到要打死一个武道宗师?”
轰隆!
他顿足踏地,身形剧烈膨胀,转眼间便达到五米的高度。
卡察!
又有密集骨刺从肩膀、后背、手肘、双膝等部位凸起,再加上遍布全身的黑鳞,整个人狰狞恐怖,犹如妖兽。
与此同时,郑中丞和老仆役同样拔升而起,身高接近四米,一左一右堵住了卫韬去路。
“武道宗师,已经被我打死了三个。”
“就连所谓的剑道宗师,也曾被我拖在地上摩擦撕扯!”
“如今再加上你一个,那便是五个!”
卫韬面露欣喜笑容,大红袍服下的身躯轰然膨胀。
刹那间便已经突破五米,最终达到接近六米的高度。
周身黑红颜色交缠,骨甲尖刺破体而出,
十一只肉瘤高高鼓起,背后骨刺剧烈疯长,猩红血网环绕其上,形如一双如血鲜红的翅膀。
下一刻,黑红真劲汹涌澎湃,遮罩住了那尊彷若妖魔的身影。
向绌童孔骤然缩小,心脏也剧烈收紧。
他嗅闻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犹如深海大浪,一波波笼罩在自己身上。
“这,这就是她想要培养的教门弟子?”
“感觉上比我这个武道宗师都要更强,这还要怎么磨砺培养!?”
一侧,郑中丞已然陷入呆滞。
他想要转头逃走,却在磅礴的压力下不敢稍动。
更何况如果不在此时和向绌这个武道宗师倾力联手,后面怕是就再没有了活命的机会。
冬!
地面剧烈震荡,以那道黑红交缠的身躯为中心,陡然向下塌陷出一个巨大深坑。
轰!
….滚滚闷雷炸响。
坑内狂风骤起,卷动冲天烟尘。
向绌眯成一道细缝的视线中,清晰映照出那道恐怖狰狞的黑红身影。
正在从越来越大的砂石龙卷内一步踏出。
他抡起两只筋肉虬结的手臂,张开狰狞巨大的手掌。
挟裹着狂暴的黑红气流,夹杂着疯狂乱舞的血网诡丝。
甚至还闪烁着耀眼金光,以排山倒海之势勐然砸落下来。
“这是幽玄诡丝……”
“还有皇极法印,并蒂生莲!?”
“培养这样一个怪物,宫苑她到底想做什么!?”
向绌心念电转,勐然一指刺破眉心。
浑然不顾颅骨破开一道大洞。
精气神意陡然凝为一体,同时向上攀升到极致。
“吾少小从军磨练,意志坚刚如铁!”
“吾历经无数血战,阵前斩杀无数!”
“吾曾得绝大机缘,一举破境宗师!”
“区区教门道子,绝非老夫之敌!”
面临霸道堂皇,又兼有血腥邪异的一击,向绌七窍涌血,不退不让,不闪不避,双拳爆出长长骨刺,向前轰然砸出。
轰隆!
大坑撕裂,数道漆黑裂隙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还有各种各种鲜血碎肉砰然飞溅,铺满了裂隙之外的地面。
轰!!!
一道庞然黑红身躯从鼓荡烟尘深处冲出。
立于大坑边缘,转身向后看去。
片刻后,他恢复身型,红袍覆盖体表。
又用脚底沾染的血迹,在地面缓缓写下一个鲜红的“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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