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凑到窗前往外一看,都异口同声叫道:“尹爷!”
棺木已入土,坟前已立碑,碑文是明明白白刻着尹福的生平事迹,判官笔和上衣已作为尹福的遗物永久埋存于地下,可是尹福神不知鬼不晓地又冒了出来。 他究竟是人是鬼?是真是假? 正是“铁镯子”尹福,他已万里迢迢寻到这里。 几度儒雅,风尘仆仆,一团正气,两目炯炯。 当他端端正正出现于僧人们的面前时,僧人们都怔住了。 唐昀惊喜地叫道:“尹爷,原来你没有死!”
尹福正要答话,猛见眼前有个东西一闪,急忙将头一侧,原来是支飞镖击过。 尹福要给唐昀解穴,悟慧和尚手持少林寺天齐棍闪出。尹福下意识地去腰间抽取判官笔,才记起判官笔不知遗失何方了。 尹福以掌代笔,与悟慧厮杀。 悟慧来了一招“霸王竖旗”,然后一招“玉女穿梭”,用棍去戳尹福心窝。 尹福闪过了一招“泰山压顶”,左足尖里扣,右足尖外展,上身右转向东,左掌同时向左向后转至头顶上方,掌心向上,右掌随之从左肩外侧落至腹前,掌心向上,直扑悟慧。 悟慧见尹福来势凶猛,一招“金牛卧地”,然后一招“跃步劈棍”,棍风呼呼作响。 众僧人齐声喝彩,一同高唱天齐棍歌: 少林天齐棍,出手震天门。 开步内外拨,挑拨散风云。 调招起舞花,迎敌封缠棍。 劈打扫两侧,法如风火轮。 退使绞肠沙,进使蛇吐信。 应后回马枪,对横急翻身。 应弱虎扑食,应强溜如云。 若攻先备防,护体严如森。 遗敌破一口,怒施风雷棍。 跃步如流星,亦名罗王阵。 练成此棍法,出世旋乾坤。 在僧人们的呐喊声中,悟慧力量倍增。他抖擞精神,左右抡棍,连接几招“怀抱琵琶”、“济公倒扇”、“武松立擂”…… 尹福退后几步,他见悟慧胜心很甚,不免有些急躁,于是就想用躲闪法磨损他的志气,使他精疲力损,然后再想办法制服他。 悟慧见尹福步步后退,左躲右闪,还以为他力怯,于是攻势更加凌厉。接连使出“金鸡缠蝶”、“降龙卧虎”、“回马捣棍”等狠招。 悟慧占了上风,更加得意,大声喊道:“弟兄们,快把太后杀了!”
僧人们一听,急忙闪了出来,直扑唐昀。唐昀见状不妙,就势一滚。 “鼻子李”李瑞东见情况紧急,与木兰花率领侍卫冲了出来。 木兰花乘机抱起唐昀,往回就跑。 尹福在旁边看见,急忙喊道:“快解她的穴道。”
一个僧人在一边看到,急忙朝木兰花发镖。 木兰花听到背后风响,急忙闪身,一镖呼呼击过,钉上房屋的框上。一是木兰花抱着唐昀不方便,二是这飞镖是连珠镖,一镖过后又来一镖。木兰花躲闪不及,一支飞镖结结实实钉在她的背上,她摇晃了几下,抱着唐昀摔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裳。 “木兰花!”
尹福在一旁看到,大声叫着。 木兰花微笑着使出全身力气,给唐昀解了穴位。 “木兰花!”
唐昀抱住木兰花悲伤地叫着。 木兰花微微睁开眼睛,朝唐昀温柔地笑着断断续续地说:“唐……昀姐,……我死后,……你们要……把我埋在……尹老师那座衣冠冢里……” 唐昀万没想到木兰花也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怔怔地抱着这个由温热渐渐冰冷的躯体,抱着这个只有十七个年头的青春滋溢的身体,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两行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木兰花的胸脯上。 木兰花的胸脯永远停止了起伏。 尹福见木兰花身中暗镖身亡,不由大怒,迅疾转为反攻。他一招“紫燕抛翦”,击飞了悟慧手中的天齐棍;然后乘悟慧返身的一刹那,双手将悟慧高高抛起;悟慧此时已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尹福大吼一声,声若惊雷,竟将悟慧抛出墙外。 这么一个文质彬彬、文雅儒静的小老头,竟将那么魁梧的一个和尚高高抛出墙处,众僧人目瞪口呆,都说八卦掌厉害,陆续逃窜而去,一会儿便逃得无影无踪。 僧人们一退,外面的援兵陆续杀到。 尹福抱起木兰花的尸身,不禁泪如泉涌。木兰花是尹福最喜爱的学生,不仅品貌端正,而且聪慧勤奋,在宫中是武艺佼佼者。尹福最喜欢的是她在深宫花木丛中,没有丝毫的媚骨和俗气。有些出身昂贵的世家子女,反而俗态百出。可是这个出身寒门的黄花闺女,在有些人看来她可能是一拍后脊梁就吐蚂蚱或蛐蛐的人,可是却有着冰清玉洁般的傲骨。她有自己的见解,有真善美的心灵,她青春永驻。 按照木兰花的遗愿,尹福、李瑞东等人将她安葬于开封府北郊尹福那个衣冠冢中,尹福取出判官笔,庄严地埋下了这个青春的身躯,亲自为她的坟墓培土。 墓前换了一个石碑,碑前镌刻着:木兰花之墓。碑后的碑文是:这里埋葬着一个非凡的女人,她如闪电,一烁即逝。 这是尹福对木兰花的礼赞! 晚上,唐昀仍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木兰花,一个小宫女,为了救她,走完了十七年的生活历程,一朵鲜花过早地凋谢了,花骨已逝,只留下花香、花泥。唐昀觉得她的花魂仍在房中回荡。她与木兰花接触不多,但每逢见到她总觉得她与荣子、娟子等宫女不同,她不像其他宫女那样絮絮不休或专爱在背后论长议短,要不然就是谈论哪个妃子的发式好,哪人太监长得端正。木兰花又不像那些豆蔻年华、情窦未开的纯情女孩,她有些深沉,深沉得不像她的年龄,那两弯眉毛就像两个幔帐,变换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神秘,动人。她的两只杏眼,就像两口深深的泉井,清澈、深邃,令人不可捉摸。 人只有在死时,人们才能想起她许多的特点和长处。 李莲英进来了,满脸堆着笑。 “老佛爷对你很满意,她说她没有挑错人。”
李莲英的一双媚眼闪着狡黠的光。 唐昀一动未动。 “老佛爷说把这个赏给你。”
李莲英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翡翠玉镯,拉过唐昀的右手,往她手腕上套。 唐昀把手闪开,淡淡地说:“我不稀罕这个,北京城快到了,你们说话可要算数。”
李莲英收起翡翠玉镯,皮笑肉不笑地说:“老佛爷放屁从来带响,一到北京,就把那老家伙从新疆弄回来。”
唐昀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了木兰花。 李莲英朝门口瞅瞅,往前凑了几步,小声说:“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不能走漏风声。”
唐昀没有理睬他。 “跟你那个相好的也不能……” 唐昀愤怒地看他一眼。 “你可别忘了那口井……”李莲英说完,迈着沉重的脚步出去了。 什么井?是开封府后园里的枯井,还有北京靖宫里的珍妃井? 竹影萧萧,在她的心灵深处,仿佛有一个长长的投影,愈来愈大,愈投愈长…… 李瑞东等人此时正围拢在尹福身边听他讲女儿国的故事,女儿国的趣闻轶事使大家感到十分新鲜。 “国王是大家选出来的,这事听起来真新鲜。”
一个侍卫抹抹嘴道。 “咱们中原的皇上都是世世代代相传,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
又一个侍卫道。 一个侍卫挤上前说道:“那陈胜是个长工,朱元璋是个和尚,不也一样当皇上?”
李瑞东道:“陈胜、朱元璋都是农民起义的头领,人家有本事呗。”
一个老侍卫道:“康有为、梁启超变法那阵子,不是也主张选举吗?”
尹福道:“那叫君主立宪,皇上还是代代相传,可是总理大臣是选出来的,跟日本国一个样,就是这样老太后也不答应。”
李瑞东道:“我听说有个叫孙文的人,他主张民主共和、打倒帝制,已经在南方闹了几个起义,都被朝廷镇压了。”
一个侍卫道:“我也听说过这个人,老佛爷对他恨得要死,听人说他有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又会呼风唤雨,一会儿跳到日本国,一会儿跳到美国,是神通广大的人。”
尹福笑道:“那不是孙文,那是孙悟空。”
人们哄堂大笑。 那侍卫呵呵笑着:“反正都是孙,天下姓孙的都是一家人。”
另一个侍卫拍拍他的肩膀:“噢,你姓孙,就说天下姓孙的是一家人,那东吴皇帝孙权也是你祖宗了?孙武、孙膑等大兵法家也跟你有亲戚关系喽!”
人们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一个侍卫道:“是孙文武艺高,还是咱尹爷武艺高?”
尹福笑得前仰后合:“这可不能比,那孙文虽是一介书生,不会武艺,可是个一呼百应的大人物,他虽不会武艺,可对武术非常重视,他说武术是强国强民的重要手段。他的手下有许多武林高手。”
“都有哪些武林高手?”
一个侍卫问。 “像神腿杜心武,他是孙文的同党黄兴的保镖,还有不少人精通南拳、洪拳,在两广一带赫赫有名。”
一个侍卫问:“尹爷,女儿国住的是毛毡,像大被裹一样,闷不闷呀?”
尹福道:“一点不闷,又舒服,又宽敞。”
“晚上睡得着觉吗?”
人乏了头沾地就睡着了。 “奶茶是什么东西?往茶里放牛奶,这喝得惯吗?”
尹福道:“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习性,人家可能还看不惯咱们中原的小脚女人呢!”
说到这儿,尹福开心地大笑,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李瑞东道:“东洋人就像着了迷似的,把小脚女人当成一件希罕事。八国联军入侵北京那阵儿,有的洋兵专门搜集女人的绣花鞋……” 尹福一抬头,猛然看到正对他的窗户处伸进一个乌黑的枪口,他一推李瑞东,一扬手,用飞镖击灭了蜡烛。 “砰……”枪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