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之事,唯有血神最大。丹阳侯在外接待其他三宗,待得事情一了,便去寻师兄问询。
宿九霄刚刚回来,丹阳侯虽有恼怒,看在到底是师兄的儿子,心里还是放不大下。问了一番,弟子只说苍苍和问心都去陪着了,一时又觉得娇宠太过。
原以为一路回来疲惫,和苍苍说了一会儿话,宿九霄把哥哥赶走了,却辗转难眠。
似乎一躺下去,就要想起这段日子经历的事,宿九霄牙齿发紧,过了一会儿,缓缓起身,要去寻爹亲说话。
年幼稚子仰赖父母,原是寻常,但宿九霄隐隐觉得,爹亲和父亲似乎借此以教导自己什么,既然如此,他就要听一听爹亲说话,为他勘破迷雾。
夜深人静,诺大的浩星神宫也一改白日里人人来投的热闹,透出疏冷的冰凉。宿九霄走了一阵,只听有人缓缓说了一句:“丹阳,此事,吾已决定。”
“将星宗百年难得的机会拱手相让,就是师兄的决定吗?”
“吾不愿道域重演多年前惨烈之事,”颢天玄宿缓缓道:“星宗有你与吾作阵,纵不为四宗之首,也保无虞。”
宿九霄悄悄走近,又下意识换了个方向,唯恐风吹过将信香带去。
丹阳侯沉默半晌,却不是偃旗息鼓之兆,信香激烈逼人,颢天玄宿心中一叹,刚要说话,却又见丹阳侯目光如电:“血神之事,你为他遮掩众多。师兄,你偏心得很,我想做什么,你总是不肯,他胡作非为,你便撒手不管!”
颢天玄宿一时怔住,这一刻怔住,丹阳侯忽然走近,出手如电,颢天玄宿一时反应不及,纵然闪身避开,心脉上已经中了掌力。他一口血喷出,不可置信的道:“丹阳,你……”
丹阳侯脸上已无悲愤之色,突然回过头去。
躲在柱子后面的宿九霄一惊,下一刻已经被丹阳侯一手提起,扔到了地上。
转眼之间,宿九霄又经历了一番人事不知的混沌。他从昏迷到醒来,仿佛只经历了短短片刻,但这短短片刻足以让山川河流倒转一般,周围漆黑一片,阵势隐约流转,唯独好一些的,是抬头便看见爹亲苍白的闭目打坐。
宿九霄一下子闭上了嘴。
他经历了好几次反转,已知道闭嘴的重要性,远远不比第一次知道功法有差时的激烈不平。过了片刻,颢天玄宿才打坐终了,睁开双目:“你醒了。”
宿九霄道:“爹亲,这是哪里?”
颢天玄宿神情微微一变,道:“不是什么危险之处,你师叔并无恶意。”他这样说,让宿九霄心里别扭极了,撇过脸去,颢天玄宿叹了一声,道:“霄儿,爹亲还未问你,这几日去了何处?”
宿九霄心思浮动,转而坐好,目光一瞥,却见附近有一盘馒头,还有一坛子水和两个杯子,道:“师叔是要把爹亲长久关在这里吗?血神怎么办,难道他要去抓住血神?”
他说这些,纯属抱怨一二,颢天玄宿微微咳嗽一声,又从怀里取出了药瓶。宿九霄连忙为他用杯子盛了水,又嫌杯子小气,赶紧端给爹亲喝了。
师叔要如何遮掩此事?宿九霄下意识却在想细枝末节,是了,不管师叔做什么,爹亲大抵不会追究的,爹亲素来如此。但要说血神,唉,师叔一定是以爹亲的病为由,自己去了。
宿九霄等爹亲喝完了水,便乖乖坐定,把这些天经历之事一一道来。说到士心的爷爷和父亲的血仇,言语不免滞涩,说到逍遥游将他放倒,用他的汗抹了信香,又不由情绪激动起来。
颢天玄宿并不打断他,只等他说下去,待说到一路回来,宿九霄语气已经沉着,颇有几分嘶哑。
“那纵横九字诀就在我房里,”宿九霄失落道:“我离开之前,压在枕头下了。”
“霄儿以为,那本是正本吗?”
宿九霄一怔,再看父亲神色,恍然之下又是一惊:为了逍遥游给了他,他就相信是正本了。难道他心里,竟然不曾怀疑逍遥游么?
颢天玄宿所求并非答案,见儿子神色,便安慰道:“无妨,此事可以慢慢品味。”
宿九霄没多久就趴在爹亲腿上睡着了。
他是家里独子,双亲性情不同,却独独对他一向偏爱甚纵,吃了这么多的苦头,比前十几年加起来还多,一时放松下来,不禁向爹亲忘形撒娇,颢天玄宿也允儿子流露这一刻的脆弱和不安。
颢天玄宿并没有想到师弟会突然发难。
但师弟这样的脾气,早已潜藏一二危险,他虽然已察觉痕迹,却没有更好的时机。
“你想改变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你想改变的那个人,他想变么?”
“吾并未想过改变他,”颢天玄宿低声道:“吾只是想,该要给他机会……”
“是给他机会,还是给你机会?师兄,你就是太好心了,他如此对你,又如此对宁无忧,分明无心无情,你还留恋他什么?!”
颢天玄宿未察觉之下,已经苦笑了一声——是了,他的道侣和他的师弟,本是一样顽固的脾气。
他们也许不想变,那样走下去,却一定会撞到石头。而他看到了那样的未来,不能袖手旁观,只因为他才是不忍那疼痛的人。
最先察觉西江横棹不见了的是丹阳侯,但是丹阳侯绝不可能去问一声,为何西江横棹不见了。这世上,最希望西江横棹原地消失的就是丹阳侯,最不会过问的也是丹阳侯。
第二个是千金少,因为戚寒雨被他打发出去打听消息,戚寒雨走的时候,还不知道西江横棹并没有和宁无忧在一起。
宁无忧知道,但宁无忧没有对任何人说,以至于风逍遥察觉到的时候,千金少打量了他两眼,很是认真的喝了口酒,问;“你该不是,想去找血神?”
风逍遥哑然。
当然,他是不能说找血神的,他要找的是无情葬月,是他的小弟。
“你这样去找是送死,还是四宗一同上,对血神,要讲什么江湖规矩?只有无情葬月,不是师兄说啊,有的事情嘛……”
风逍遥拉住他:“师兄,我自己去了。”千金少一下子就头痛起来:“不行!至少……至少我陪你去!”
宗主怎么能走得开,风逍遥就是这样才想找大师兄问一问,不过大师兄受了伤,本该静养,他一想到大师兄,就发现大师兄竟然没来星宗。
千金少又精神振作起来:“大师兄许是去办什么事了。”说起大师兄出门有事,他又眉飞色舞,仿佛那个大师兄又从往事里振作起来。
风逍遥道:“我本想去学宗求一求学宗宗主,可听说她伤在血神之下。四宗同出,不会留月一命,是不是?”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风逍遥语气里仍然存了一份侥幸,叫千金少不忍。
“我先找到他,再试一次……”
隐约之中,风逍遥犹存一二分的希冀,他听说放出了血神的是秦非明,便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天元寻找地织,机会若是来了,远比别的什么人厉害。
风逍遥在血神出现的周围寻踪,运气好的要命,血神迷惑了一群学宗的门人,组成了队伍。这些人动静太大,也为他指出了血神所在之出。
他竟然先找到了秦非明。
秦非明也发现了他,只是懒得管他,血神已在人群中一阵,要破阵就难免伤到学宗之人。
这些人十分麻烦——日后血神之乱解决了,总还要见面,杀的太多,他还罢了,星宗和霄儿都要受人指责。算来算去,星宗和其他三宗也该想到办法,听到消息,决定联手了。
证据就是他看到西江横棹带走了差点被人看出行藏的戚寒雨和苍苍,也看到了匆匆而去的铁枫零,铁枫零和西江横棹还说了不少话,秦非明心里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总不会铁枫零就此决定倒戈……
他是打算干掉这个带来一连串麻烦的女人的,如果铁枫零没什么本事,只有一腔恨意还罢了,偏偏她还有几分脑子,留着她,也只是徒增烦恼。
风逍遥一来,秦非明就感觉到了,夜风里,风逍遥一身上下匆匆焦急之色。
“秦师兄。”
我倒也不算你刀宗的师兄,秦非明到底还是咽下了这句话:“嗯。”风逍遥走过来两步,道:“血神……月他还有没有办法?”
“我也不知道,”秦非明道:“不到事成,我不知道他能否回来。但这也是我所能找到的唯一机会,你若是有别的办法,不会等到他回来。”
风逍遥点了点头,又道:“我能帮上什么忙?”他不问秦非明想的是什么办法。
秦非明便把目光移开:“四宗联手之时,你去帮忙就是。”
“就这样?”
“就这样。”秦非明一直悬了一年:“对了,你来的时候,宿九霄……可有消息。”
风逍遥微觉意外,又回过神来:“他在星宗。”秦非明神色一松,微微侧身,已是送客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