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烟眸里时常掠过淡淡愁绪,苍白如玉的神容,若不与人对视,总是淡淡的轻点淡痕,飘渺如九天星辰。此时此刻,颢天玄宿深深地凝视他,秦非明不知那句话如何触怒了颢天玄宿,封剑退隐,绝迹红尘,他若输了,这就是最后的结局。
但颢天玄宿凝重的转向他,长长的沉默,唯有山间风响掠过周围,树叶哗然翻弄要很久以后才回荡而来,秦非明隐隐焦躁起来,他一贯能猜透颢天玄宿在想什么,但唯独此刻让他突然惊醒:颢天玄宿,也一向太明白他。
无言而言的是天元的信香,不再飘渺,却很遥远。
“封剑退隐,”颢天玄宿淡淡道:“这样也好,吾也有此意。届时,星宗自有丹阳支撑。”
秦非明一怔,心头重重一跳:“我以为……你并不认同你师弟的种种,是我一向误会了吗?颢天玄宿,你是要退隐幕后,还是要让你师弟为所欲为,此时不与我一战,只是为了留待他日?”
颢天玄宿微微垂下眼睛,语气并无愠怒:“当日你也如此问吾——是否吾透露了你本是地织的真相。”
秦非明猝不及防,想起从前——那时候他刚刚遭遇剧变,心里把种种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怀疑颢天玄宿,实是急昏了头。正如此刻,但颢天玄宿在师弟丹阳侯的事情上向来没有立场,丹阳侯正在壮年,说不准几年后掌权,还要做出些什么。
“吾为星宗,你为剑宗,今日本不该有此一战。”颢天玄宿微微笑了:“但这是你夙愿,吾自当成全……吾愿意成全你,换你不再穷追不舍,杞人忧天,全力准备五年后击败了吾,从此心无挂碍,再无过去种种阻碍你成全自己,余生再无憾恨痛悔。”
“昔日吾在星宗众人之前击败你,五年后,”颢天玄宿看向秦非明,道:“吾等你在道域一界之巅宣布,你一世无憾,终究……不弱于人。”
星宗不久就宣布了宗主的约战。
剑宗宗主与星宗宗主以一宗之主的身份约定五年后一战,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便是种种漩涡横流,猜测不绝。
但星宗和剑宗都默认了这一战并不代表宗门立场,秦非明几乎是一回剑宗就迎来了一波反对,夹杂着对他不顾剑宗立场的质疑,他一概受了,却不做任何解释,只提了提此事他不会再有更改。
先放消息的是星宗,剑宗确实没有避战的余地。
但星宗内部并非没有流言蜚语,尤其在宗主一回来就养病两个月,都由丹阳侯来统领一应事务。浩星归流越是精进,于心脉影响尤其厉害,丹阳侯心知师兄绝不会愿意输了这一战,一应种种,都不让师兄多加过问。
颢天玄宿养病两个月,闭关了半年,出关之时,丹阳侯特别来等他。还特的为他寻了一个大夫,来为他诊治身体。
大夫忧心忡忡,甚至不愿当面讲,催促再三,才说了句:“不可大喜大悲,平日更要时时注意清心凝神。”
开完了药,颢天玄宿才有空问一问师弟半年来如何,丹阳侯先说了星宗,总而言之就是一切都好,他还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很有资质,至于另外两个徒弟,一个很会说话,嘴巴厉害,另一个听话细心,是个能干的好孩子。
说罢又道:“师兄也该收几个徒弟,待我多加留心,带来与你看一看。”颢天玄宿喝着茶,此言不便接话,又道:“丹阳,其他还有什么?”
丹阳侯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一声:“其他,那可就多了,只怕一时说不过来了。”
剑宗为了秦非明这个新任宗主吵翻了天。
与星宗宗主约战,乍一看多么的惊人,比不上剑宗连续处置了剑宗属地下几个门派的门主更严重。此后,秦非明派出弟子常驻,虽然从前也有此举,但这一次显然效果全然不同。
不多久,也不算如何意外,剑宗宗主被人伏杀了一次。
此事立时让剑宗分作两派,一派认为宗主自毁根基,当不得事,另一派认为宗主行事再怎么样,外人伏杀就是针对剑宗而来。
学宗和星宗都只看得一个热闹,热闹的最后是秦非明赢了。剑宗对属地门派的干涉变成了事实,随后剑宗又借一些名义处理了几个富户,隐隐传出了剑宗宗主不择手段,敛财谋私的流言,还没多久,剑宗就宣布了这些富户的罪状,锣鼓招摇,布告周遭,至此,总有些看不惯剑宗做派的人,也不得不暂时闭嘴,不去触这个霉头。
丹阳侯对秦非明向来没有好印象,唯独此事,只是说了一说便算。他话锋一转,又道:“师兄闭关之时,可曾察觉他心魔发作?”
颢天玄宿喝了口茶,正听得有趣。换一个人来说,并不如丹阳侯这样细致,实在是丹阳侯操持星宗上上下下,极为严厉,管束别人实在是一把好手,外行看个热闹,唯独内行看得出实质如何,丹阳侯不仅看出秦非明为何闹出这样的风波,更知道秦非明加强剑宗的影响力,此事只会更甚,而且不止是对小门小派的小打小闹,明年,甚至几年里,剑宗还会有很大动作。
但丹阳侯停下来,必是有话要说,他一想此事,也觉得异样:“一次也无。”
丹阳侯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
梦琼楼离开了道域,据说那一天,逍遥游去送了他一程。但泰玥瑝锦说得含糊,只说梦琼楼涉及伏杀秦非明之事,秦非明是个地织的事,不知为何,知之者甚少——说到这里,泰玥瑝锦又看了丹阳侯一眼。
其实泰玥瑝锦想到的是颢天玄宿,但丹阳侯顿时恼怒,两人一言一语杠了起来,泰玥瑝锦恼怒之下,自不必说,跟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说梦琼楼确实让秦非明陷入圈套,但逍遥游却出面救场,之后,也不知如何,秦非明戴上了从前梦琼楼所做的面具。
“……后来如何?”
丹阳侯冷冷道:“师兄十分关心他?”
颢天玄宿淡淡道:“他的心魔不曾再犯,那面具是一道坎,而他渡过了。”丹阳侯一时间语塞,师兄说得一点也不错,但是还有一事,是他派人暗中打听的,学宗有一个人也在场,也带了那面具,据说如今性情大变,不同从前了。
那个人变化如此,说不定南泉林隐也不过是表面藏的好,暗地里性情不同,比如说,逍遥游怎么插了一道,丹阳侯没有兴趣知道,但他很希望师兄能彻底醒悟。
“还有?”
丹阳侯又沉默了一阵,颢天玄宿不急着催促师弟,他看出了丹阳侯神色中的种种,丹阳侯沉默许久之后,冷漠的说:“宁无忧怀孕了。”
颢天玄宿咳嗽起来,杯子放在一旁。
“若不是他,还会有谁,”丹阳侯冷冷道:“再不过几日功夫,就该……”
这一天,秦非明没有惊动任何人,戴了面具,捆了头发,黏上灰白胡须,蒸了一笼包子,就在市集上卖包子。
每逢初一十五,他都来卖包子,卖了三个月。人人都喜欢他的包子,肉多汁满,热腾腾出笼,咬一口汁会劲道十足迸出来。
唯独一事,他的手受过伤,常常发抖,手上的伤疤也十分可怕。旁边摊主熟悉了,不由问起,这卖包子的老者谈兴极浓,便说起了刀宗附近有个大夫,从前就是个好大夫,后来糟了难,不知怎么呆呆傻傻的,被一个好人救了,又重新当了大夫治好了他。
说者有心,听得人更有心。不多久,丹阳侯的妹妹就悄悄去了刀宗,看见了如今没了记忆,却和别人一起过日子的宁无忧。
不多久,丹阳侯就被叫回家去,他一向孝顺,他爹劝他的话,他不能不听——如今小宁大夫有了孩子了,有孩子如何还会回头,何况人家还失忆了,还是为了救他们。种种言辞,就是要丹阳侯别再上门去找。
丹阳侯犟了半天,道了一声:“那又如何,我们也有过……”话一出来,丹阳侯的爹也不绝的叹气,不再说话了。
这半年,丹阳侯没少吃秦非明的闷亏,虽说如此,外面传得最厉害的,还是颢天玄宿和秦非明互不对盘的流言。流言一开始还不如何,等到秦非明开始管束剑宗,和外面屡屡冲突之后,流言一边倒的变成了星宗宗主如何如何,许多人恨不能将五年流光飞过,见证这一战。
颢天玄宿不禁微笑:“这五年,难得清净了。”
丹阳侯道:“师兄听了这许多,心里该舒服了。”他还在酸师兄心里想着什么,颢天玄宿咳嗽了几声,此时夜深人静,这几声咳嗽尤为清晰,丹阳侯顿时不说别的,只是道:“我炼了药,你先吃几颗。”
请来的大夫辜负了丹阳侯的期待,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新建议,丹阳侯别的都不做,也不可能忘了师兄的丹药,一转身就去丹房。
颢天玄宿坐在屋子里等,微微闭上眼睛,倏然间,夜雨落在外面的庭院里,透出潮湿寒冷的孤寒。
雨夜里,秦非明站在树林里。
他看着门开了,产婆匆匆走了出来,西江横棹送了一个红封,送走了产婆。那男人仰起头看了一眼潮湿的夜空,雨水不绝,寒冷又凄楚。
寒冷的雨水顺着衣领滑入后背,秦非明一动不动,远处的茅屋灯火熄灭了。他站的太远,不该听得见什么,却又分明有一声哭声,那是所有婴儿来到世间都会有的一声,欣喜又悲伤的哭声。
他仰起头,雨水顺着脸庞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