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媱面色倏忽苍白更甚,她无力垂下头,心沉甸甸地。
沉甸甸地向下坠落。
她知道他刚刚保护了自己,甚至让那些可怜的游牧人的亡灵得以安然上路。她只是不能理解这遍地尸骸的真正意义,不能理解那男子平和淡漠的表象之下幽深的寒厉。
回至天宫,风媱连着大病了四五日,药师留下的灵丹,开的方子照煮的汤药吃不少,只一直不见好。
明敏和夜盈轮流守着她,只听见她说冷。
这一日。雪洛来探望风媱,正是夜盈在守着。
雪洛一身玄衣至门口时,夜盈正欲出门打些热水来。
雪洛问:“风姑娘见好了吗?”
夜盈黯然道:“比昨日是好些了。药师早说是幼时伤了本体,便影响了后天体质,也不知她小时候遭受了什么恶事,如今看着可怜……”
“既如此,待她好了,便将药师的话告诉她,自己的身子还得要自己爱惜。她知道了,日后才好注意。”
“雪姐姐说的是。”
雪洛本话不多,倒是夜盈又再说了几句闲话后便托她多待一会儿,等自己回身再走。
雪洛颔首,入内而来。
锦幔床榻上,风媱不知何时醒来,见着雪洛正行过来,因是君梵身边人,她自然也熟识了,是以浅浅一笑,“雪姐姐。”
雪洛侧坐榻畔,伸手贴了贴她额头,触手滚烫一片。她自怀里拿出一个水亮的碧瓷瓶递给她,“这个每日一粒,是退热祛邪的好丹药。”
“不必费事了,不过受了寒气,今日晨时出了半身冷汗,现下也好多了。”
“风姑娘这是跟谁怄气呢?”
“我在你们的地界上,哪里敢怄气,你们哪一回若看我不顺眼将我轰出去,我可不敢。”
“姑娘这话说的没理,是想要冤死我们吗?殿下听了,明敏和夜盈也受不起怠慢你的罪责。”
风媱自叹了口气,清亮的眸子望着上方,有些懒言的模样。
雪洛将碧瓶置在她枕边,“我不知道你跟殿下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你若不收我便要落个办事不力的罪责,看在我们处下位不易的份上,也看在殿下一片心意,更为了自己的身子,还请姑娘收下。”
“姐姐放着就是。”
“风姑娘果然是识大体,有风范的。”
风媱幽幽道:“在下不过山野闲人罢了。”
雪洛沉默半晌道:“我跟着殿下这两万两千二百三十年来,他从未对任何女子上过心,似对姑娘这般的更是从未有过。”
风媱早已经仔细听来,不觉然间发现心里竟然全是君梵的身影,高洁的,淡漠的,平和的,浅笑的和柔情的……而那尸骸之上的孤傲与凌厉也着了别样的色彩。
他对她真的有微微的不同吗?
哪怕只是微微的不同竟然也让人很欢喜。
“……可是,想要站在殿下身边,也非易事。”
风媱将被褥拉上蒙住头,点点忧愁莫名缠绕心头。
夜盈拿着盛满热水的青铜壶进来,边向她们望来,见风媱捂在被褥里只以为还在睡,遂小声嘀咕道:“怪哉,方才明明有听见姑娘出声儿,一进来就没有了,莫不是雪姐姐自说自话?”边将青铜壶放稳在一张小几上。
雪洛站起身来,“风姑娘你们好生照看,我还有事,先走了。”
夜盈转身要送,雪洛止住她,自己向外大步而去。
夜盈入了屋,惊见风媱倚着榻栏坐着,满头乌发长泻,苍白的面颜宛如出水芙蓉一般的清丽。她喜行上前,瞅着她问:“姑娘看着精神好多了,可想吃点什么?”
“……殿下这几日有来过吗?”
夜盈挠挠头,“殿下早已不在天廷,这几日都未回来。”便又问:“可是找殿下有事?”
风媱望出去,见窗外高空云蒸霞蔚,好一片烂漫景致。
极北。
北荒与玄界交界处,有一片数十里的荒原,其内遍布大小水泽,岸有水草与矮目丛生,更有奇异毒虫猛兽常居。荒原终年笼罩于一片黑雾濛濛之中。最为吊诡的是,无论何种族入内,灵力皆全然丧失,如同凡躯一般。是以自古及今鲜少有入内者。入内者不复出。更何况荒原另一端,便是玄冥地界。人们称此地为幽口。
幽口南为神族地界以及神族守护的人界,以西有独自为政的精灵族,占据少量国土,以北则是近年来退守的玄界。幽口,是一道天然的防线,因此各方都在边界驻扎军队。
此时尚是初秋,林原广漠,高山河谷,华叶渐衰。
幽口畔,一座万刃高峰巨岩之上,此时正赫然伫立着两位男子。只见他们长身健挺,长风劲起时,发衣翻卷飞扬,犹如巨峰之子,形灵逸群。
那披系灰白大氅,里面着一袭华衣的男子,面部轮廓如刀削,深目高鼻下颌圆润,肤色白净,神情坚韧。他背上斜背着玄铁箭筒与攀爬繁复纹样的弯弓,玄铁箭筒里面插着数十支羽箭。正是北神之子瑾穆。
“幽口是神界与玄界最直接的通道,大哥连年对此布置精密,未有半分松懈,魔族若想从此地取径,我们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身边这位蓝衣锦服,长身健挺,丰神如玉者,正是君梵。
几日前君梵同风媱在人世偶遇魔族采食,他便心存疑虑,因此第二日便亲身来北荒探看。
这一来,却也不是明打着为魔族之事而来,只是以访友为名,这所访之友正是瑾穆。他同璟穆相识甚久,亦对彼此信任有加,因此君梵一来便同他道明来意。这几日里,他领着君梵去边防各处走动,以及北荒其余安全部署之地,并盘问关键人士,一番下来,全是指向平静态势。
今日,两人兴来登峰,脚踏万仞之顶,远观幽口濛濛,闲话今事。
“魔族接连多处于人间觅食,一返近八九千年的保守姿态,能是偶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