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骗凌逸轩。
事实上,一开始正是因为凌逸轩让他对“笑容”产生了兴趣。因为那一抹鲜有的真笑,他决定暂时不杀凌逸轩。当然之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凌逸轩跟他记忆中的救命恩人有几分相似。
之后,也是因为凌逸轩,让他对“眼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知道眼泪产生的原因,哭泣的模样。他想弄清楚,他是对所有生物的“泪”感兴趣,还只是对凌逸轩这个个体的“泪”感兴趣。
而刚好,这次的事件是说一个能泪流成川的蛇王,多符合的案例。他可是兴致勃勃。
凌逸轩叹了一口气,自动过滤白焰那些贬义评价:“行吧,你慢慢研究。我抓灵兽就好。”
-
将金番红洒在水中,地宫开始震动,寝宫开启。地宫从大厅中央开始分裂,其下还真是别有洞天。而九命玉蛇的真身正处于寝宫的圆潭之中,不过,已经没有九身了,只有五身。
“还真没错,之前我们看到四个分/身,外加一个主身,刚好五个。”凌逸轩道。
九命玉蛇正在沉睡中,浑身冰凉,恍若尸体。而能证明他不是尸体的,就是他还在不断落泪,刚流出来的泪是翡翠色的,但流动了一会儿就变得无色透明了。这么大的蛇,五身十眼都在不断流泪,流了整整三十年,怪不得地河泛滥淹没六个村落呢。
“看到你最感兴趣的落泪了,感觉如何?”凌逸轩问。
白焰凑近观察了片刻,就远离了:“难看。”
按道理说,他既然对“流泪”感兴趣的话,现在这么壮观的落泪现场他应该更感兴趣啊。可事实是:他观察着泪液的轨迹,只想离源头远点,实在是浑身不舒服!
白焰满脸嫌弃:“一想到这里的水全是它的泪……就感到恶心!”
凌逸轩倒是被他逗笑了。
就在此时,他们听见了异响。这才发现他们正在被注视着,被一群年轻孩子好奇地盯着看,就味道而言以中庸女孩居多。在意识到被他们发现之时,孩子们吓得连连后退。
凌逸轩赶紧过去:“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让我数数有多少人?”
“二十六!”一个中庸女孩道。
“被他吃掉了几个?”凌逸轩问。
“王不吃我们!”一中庸男孩道,“我们一开始也以为要被王吃掉,王实在太强大太可怕了……结果他嗅了一下我们身上的味道,就不管我们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逃?”
“正因为我们嫁过来,家族才能免于水祸,如果贸然回去惹王发怒,降罪于家族,那就什么都白费了……”
“那就只有阻止源头了。”凌逸轩一边摸下巴一边思索着,“阿朵就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了吧,阿朵是个怎样的人呢?”
“一个中庸女性。”白焰道。
“没错。”凌逸轩点点头,“正是画卷里的中庸女性,她喜欢彩色珠子,曾和蛇王十分亲密,知晓蛇王真正的名字,她正是蛇王哭泣的原因。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了,白焰,既然你能看到玉蛇的梦境,那它在做什么梦?”
“无聊的梦。”
“具体是……”
凌逸轩刚对上白焰泛金的双眼,就见周围的场景瞬间变幻。
漆黑的魍魉之森,冷风阵阵,到处皆为鬼魅魍魉的贪婪之眼。凌逸轩浑身绷紧,无意识地后退几步,这才意识到自己乃至现场所有人都已经身处玉蛇的梦境!
他听到了细微的喘息声,一玉衣少年在黑暗中追逐着光亮奔跑着,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泪水。他不断嘶喊着:阿朵!阿朵!求求你不要走!
而被喊作阿朵扎着三股长辫,一身金丝红衣,仿佛美丽的红鸟,在光斑中若隐若现。
眼见就要追上了,少年惊喜地捉住了少女的衣袖。少女转过身来,光亮洒上她的面容,只见她额心一红痣,而眉目中竟满是惊恐,道:你太可怕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转眼间,梦境消散。
如此逼真的梦境让凌逸轩的背脊冒上一层冷汗,他的第一反应是:噬梦君能这么轻易地观看他人的梦境,那他是否入侵过自己的梦境?!
他不动声色地问:“可是如何分辨梦境的真假?或许这些都是玉蛇的妄想罢了。”
“金色梦为思虑妄想,白色梦为现实。此梦为淡金,有真有假。”
“你能通过它的梦看到它完整的过去吗?”
“我每次只能看到十二时辰以内的梦境。”
可是显然,看的梦境只要足够多,就能推算出完整的过去。
“喂,莫非你想求我看它完整的过去?得了吧,对于梦境我可挑食得很,我对那些又臭又长的梦境可一点兴趣都没有!”白焰一脸嫌弃。
正在凌逸轩稍稍放下心来之时,一直蹲在墙角的少女忽然站了起来,道:“小女子知道蛇王和祖母的过去!”
少女额心一点红痣,黑发编织在脑后,一身红衣,看起来竟与玉蛇梦境中的少女有些相似。
“莫非你就是……”
少女微微一笑:“阿朵是小女子的祖母,西域紫藤柯昌人。祖母离世三十年了,却一直有着一个未了的心愿,我这次冒险前来正是为了了结她的心愿。可都怪我自己粗心大意,竟弄丢了金番红,连跟蛇王对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将祖母的遗物交给它了……”
少女将玉蛇和阿朵的过去娓娓道来。
话说这玉蛇阿遥和阿朵算是从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玉蛇是个孤儿,被一寡妇抚养长大,一开始只被当作山野杂蛇,受尽欺辱。阿朵在同龄女孩中算长得高大的,又爱行侠仗义,家境比阿遥稍好一点,从小就像只小母鸡一样,保护着瘦瘦弱弱的阿遥。虽然,阿朵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在重男轻女的家里,她总是被吆喝着做农活照顾弟弟妹妹,无论自己做什么也得不到父母的鼓励,却是打骂无数,更是连生辰礼物“彩色玻璃珠子”也被不懂事的弟弟抢走摔碎了。
而这两个孩子只要见到对方,什么烦恼都忘了。他们偷偷从马厩里牵出小黑马,在夕阳西下之时一起骑马奔跑在开满番红花的草原中,在夜幕降临时一起站在山巅之上,对着远方一同呐喊。总有一天,他们要一起离开这个小村庄,一起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但是两个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阿遥从十几岁开始窜个子,从比女孩还弱的身段一下子变得高挑俊美,十二岁精纯的乾元气息觉醒,更是让他变成了视线的焦点,不知有多少坤泽和中庸朝他献媚;而阿朵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庸,这让本来就是个女孩的她雪上加霜。坤泽还有可能嫁给富足的家庭,而中庸女孩连出嫁都不容易了。
阿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爱上阿遥的,她的视线不知不觉就开始围着他转,本来大大咧咧的性格变得敏感且神经质,稍微被对方碰下手指似乎浑身都会过电,只是像小时候跟对方一起骑个马就能开心好半天,几乎每天都梦见对方。与此同时,是空落落的心。阿遥太优秀了,太忙了,能分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跟他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天一起回家,每周一起去草原骑马一次。
当阿遥在人们的簇拥中第一次拒绝跟她的骑马之约时,她整颗心都凉了;当她亲眼目睹村长的女儿踮着脚尖亲吻他的脸颊时,她哭了。她一个人牵着马走过草原,泪水止不住地滑出来。她慢慢爬上熟悉的山巅,风刮得脸疼,她对着远方喊着:可恶的阿遥,我不想再喜欢你了!我讨厌你!
可是在她一边呐喊一边哭得乱七八糟时,竟然听到了阿遥的声音:“你讨厌我?”
刚转身,竟就被阿遥紧紧地抱在怀里。
阿遥竟对她说:“谁允许你讨厌我的?你必须喜欢我,永远只喜欢我一个人!”
太过震惊、太过震惊的阿朵沉浸在快乐之中,一开始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并没有发现,一向爱穿浅色衣饰的阿遥为何一身黑衣,一向温文尔雅的阿遥为何浑身戾气,一向肤白如玉的脸和身体为何隐隐透着蛇鳞。
而之后,这种怪异的现象越发明显。
阿遥对阿朵时冷时热。时常,他会冷淡阿朵好些天,让阿朵心灰意冷。而忽然间,他会再度出现,忽然对阿朵极其热情且主动,让她心动不已。他在阿朵的跟前展现了蛇身,将尖牙陷入阿朵的皮肤,似乎只有她的血液才能平息他的火焰。
讲到这里,洞穴里未经人事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一边红着脸,一边急切着催后续。凌逸轩则皱眉思考:“之前我倒也见过它的白蛇身和黑蛇身,这两者都是它吗?”白焰则一脸无趣。
少女道:“九命玉蛇,顾名思义,有九命。而谁知,它可以同时分裂出九种形态,九种性格。而我祖母爱上的只是其中之一,而其它的,竟都是危险和灾难。”
阿遥以黑蛇的状态标记了阿朵,阿朵本以为两人情投意合。两人一起向村里提亲,而当村里人知晓阿遥是九命玉蛇的血脉后,激烈反对这场婚事。当时,村长给阿朵看了一幅画,那幅画正是九命玉蛇,一身九头,八头呈现相互撕咬的状态,剩下一头正在啃咬蛇尾。年迈的村长对阿朵说:九命玉蛇乃天界之物,修炼千年即可飞升,有幸和它一起走到最后的人,最后当然也会得到天界的荣华富贵。可是,你可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和它走到最后。它甚至容不下它自己!
阿遥和阿朵都不相信,私奔了。而事实却是血淋淋的。
阿遥分裂出了越来越多的阿遥,冷漠、贪婪、愤怒、嫉妒、癫狂、杀戮……
阿朵万万没有想到,她最爱的阿遥,竟然想要锁住她,想杀死她周围所有的人,甚至渴望杀死她。
阿遥努力自控,他变得不敢入睡,因为只要入睡,他就会变身。他让阿朵锁住他,他甚至杀死了四个自己,可是他依然无法自控。
不知何时,爱已经变成了恐惧、负担和无穷的折磨。不知何时,阿朵已经分不清阿遥是否爱她。或许,他只是意外地发现她的血液可以平息他的愤怒和火焰,所以他渴望得到她。可是如果这就是他想要她的理由的话——她就不再是独一无二的,能平息他的人,血液甜美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当阿朵看见阿遥将尖牙陷入一个陌生坤泽女人的脖颈上时,她逃走了。
听到这里,一个中庸男孩愤愤不平:“一个乾元可以标记多个坤泽或中庸。而坤泽或中庸一旦被标记,就只能归属于那一人,太不公平了!”
一中庸女孩问:“既然她已经被标记了,她怎么逃得了呢?”
少女继续讲着:确实呀,如何逃得了呢?阿朵回到家才发现她已怀有身孕——即少女的母亲。生了孩子后,她准备嫁给少女的父亲——一个爱着她,根本不介意她过去的中庸。由于她根本没法忘记阿遥,天天活在痛苦之中,家里人就陪她去洗净标记。可大概还是舍不得,阿朵少泡了一日净身泉。
成婚那天,已经是蛇王的阿遥来抢婚了。已经忘记他的阿朵自然是拒绝了他。
然而,谁也没想到在婚宴现场竟埋伏了那么多刺客——都想要蛇王的项上脑袋,毕竟,九命玉蛇每颗脑袋都可炼制成长生不老的仙药,价值连城。
谁也没想到,已经忘记阿遥的阿朵,竟然在阿遥即将遭受致命一击时,舍身救了他。
弓箭穿透了她的身体,染红了她的嫁衣。
她就这样死了,死去了三十年。
少女讲完,在场的人皆啧啧叹着可惜。
白焰皱眉,明显十分不理解:“那个叫阿朵的女人在想什么?她若将那条蛇生吞活剥炼成丹药了,我倒能理解,竟然还愚蠢到舍身救他的地步,为什么?”
凌逸轩微微眯眼:“唉,哪怕阿朵已经忘记了阿遥,对于阿朵而言,救他、护他、爱他却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不过,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少女连忙道:“这个故事绝对是真的,我祖母曾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我若撒谎天打雷劈!”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说这个故事是以你祖母的视角来讲的,或许还不够全面,不过先不说这个。”凌逸轩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转,“你之前说你打算把祖母的遗物交给蛇王,她留的是什么呢?可有遗骨?有遗骨则可请魂,只要你的祖母出现在蛇王跟前,我不信它不会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