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逸轩身为晋安王朝三皇子,从小锦衣玉食。而如今的他孑然一身,裹着破烂囚服,手脚为镣铐所缚,伤痕累累。好在曾经的他常与狐朋狗友云游四方,在荒郊野外不至于活不下去。
现在最紧要的是填饱肚子、治疗伤口、去掉镣铐,考虑之后的路怎么走。而这些要尽量在安全的白天解决,一到夜晚,野兽魍魉神出鬼没,他被锁链封了灵力,实在难以自保。
用野果填饱了肚子,喝了溪水,又从死者身上剥下了尚为完整的衣服,洗净,晾晒。破旧的布料也一条条晾在树枝上,用于包扎。又捡到了一把弓和三支箭,运气还不错。
据《灵木图》记载,有一草名五塔,叶片边缘呈齿轮状,五叶生一花,其花色黄,味怡。这种草常生在河边、湖畔,不仅能治疗外伤,还能清口。
凌逸轩采集了一些漱口,又用石头捣烂,敷在伤口上。他的背上皆是鞭痕,关节处伤也多,都是囚船上的产物。自己敷药实在有些不方便,但总不能让一只小动物帮他吧。
在他敷药的时候,小雪豹扒在一边小憩,尾巴时不时扇一扇蚊虫。
凌逸轩给自己上药后,披上衣衫,朝它走去。
捉起它的后爪。
小雪豹浑身炸毛,做出攻击的姿态。
“给你敷药。”凌逸轩淡淡地说。
小雪豹的后腿确实有个不轻的伤口,稍微清理了一下,将清香的草药敷上。
虽然依旧是防备的姿势,小雪豹不再挣扎了,它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瘸得那么明显,谁都看得出来。”
而事实上山洞里那些妖魔鬼怪都没看出来。他这次跟随兄长灭魂君从冰芒之巅出来,是为了训练野外狩猎的能力,可没想到跟兄长走散了,中了贼人的冷箭,为了恢复不得不化成兽形,藏在山洞中恢复身体。当然,实在没想到又被这个恶心的人类暗算!
“别假惺惺的了,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小雪豹警惕道。
“不是说过么,还得求您时不时帮我祛除味道呢。”就是把它当除臭剂了,“这是什么?”
凌逸轩指了指绑在小雪豹前爪上的一个玉色小锦囊。小雪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这里面装的是他人形的全身装备。
“跟你无关。”它撇头,毛茸茸的耳朵一晃一晃的。
凌逸轩也没兴趣深入探究,事实上此刻他心中略有愧疚,据他所知,冰芒之巅最新一代只有两个孩子,最出名的便是长子灭魂君,这位应该就是尚未成年的次子了。冰芒之巅和晋安无冤无仇,他不应该利用一个无辜的小孩子。但他现在实在是自身难保。
“抱歉了。”他给小雪豹包扎后,说。
“啊?”
凌逸轩将双手举在它的嘴边:“帮我咬开吧。”想让小雪豹帮他咬开镣铐。
小雪豹一看,就知道这是用上好黑血铜制造的吞灵锁,一旦被锁上,浑身灵力全被吸进锁链之中,强行使用灵力会遭到严重的反噬。总之,灵力再强的人一旦被锁就等同于废人。而巧就巧在冰芒人所佩之剑便能斩断吞灵锁。当然,他不会告诉这个胆大包天的人类!
“休想!”小雪豹嘲讽道,“而且你是不是傻,你被锁上对我难道不是有利吗?我巴不得你早点死,你死了,我就自由了!”
“我可是才帮你治疗了伤口啊。咬开。”
被项圈约束,小雪豹只好咬了一口,可马上就疼得龇牙咧嘴:“咬不开!别逼我了!”
“行,不逼你。”凌逸轩淡淡道,“既然咱们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做个朋友吧。我叫弄弦,你叫什么?”
“谁跟你做朋友了!我们的名字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也对。凌逸轩想起来了,除了晋安和西域之人,冰芒、海渊、鬼界的居民都极其重视自己的姓名,他们对外公布的只是代号而已,如“灭魂君”就是代号。姓名是标志、武器,也是弱点。往往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拥有他们的名字。第一,契约,拥有名字和血液,可召唤。第二,成为至亲。
凌逸轩歪头看它:“炸毛的时候真跟个雪球似的,就叫小雪球吧。”
“你!!不许乱取名字,本少爷可是……”
而凌逸轩已经走到一边去了。他蹲在一块沙地上,拿着木棍涂涂画画。
他从小跟着先生贺俊秋学习天文地理,熟读《浩瀚五国记》,对五国地图很是了解。他用木棍在沙地上潦草地画出大陆的轮廓,晋安呈鸟状位于大陆东南角,东头西尾,而流放之地则为于大陆西侧一个弹丸之地。此处为魍魉之森包围,东临潜龙峡,东北可眺望冰芒之巅,西北毗邻浩瀚的西域紫藤。
若想回晋安,必然不可走南方海域,那里人多眼杂,十分危险。内地几乎以人烟稀少的森林、峡谷、海洋、沼泽、荒漠为主,位于邦国之外,反倒是安全。
最适宜的路,大致是穿过流放之地的屏障,依次穿越魍魉之森、潜龙峡、海渊、忘尘漠、鬼界,沿万澜河支流进晋安北。
这条路虽然十分艰险,但难以被玄真君的军队察觉。
当然也不能就这么回去送死,既然想复仇,就需要力量。凌逸轩从怀里掏出他的第二件法宝:《召灵》。
大致六岁之时,他第一次看见父皇凌川召唤祥龙,玉白蛇身彩虹鹿角,腾云驾雾,壮观无比。他看得眼花缭乱,十分羡慕。当晚,就缠着父亲教他。
父亲从书房拿出一小沓宣纸,第一张龙飞凤舞地写着“召灵”二字。
他说:“轩儿,你若想召一灵兽,先征服它,再得它名字和血液,一滴即可。两个条件皆达成后,无论你在世界何处,只需用灵力在这纸上写上它的名字,配以口中呼唤,便可见它显灵,助你战斗。”
凌逸轩听得激动不已:“那父皇,最多能召唤几次呢?”
“这就要看它愿意出现几次了。若羁绊过浅,至多一两次。可若它敬你,畏你,喜你,唤它多少次,它都会立刻出现。”
凌逸轩需要力量,需要他自己的军队。那么他就需要尽可能地在路途中征服强大的生物,妖精也好,怪物也好,兽人也好。
而如今的他,只是个灵力被封的坤泽。
他必须恢复灵力,并变得更加强大。
只有强大才有知晓真相的权利,复仇的权利,生存的权利。
-
赶了一下午的路,夜幕降临,危险的气息又涌了上来。
在三棵巨树之中,凌逸轩找到一处藏匿之地。利用捡到的弓箭成功地捕获了一只野鸡,总算不用三餐都吃野果了。
凌逸轩蹲在河边,一手握箭,一手擒鸡,实在下不了手。
小雪豹在一旁讽道:“明明要吃它,却又怜悯它,真是虚伪的人类!”
凌逸轩无视,对野鸡说了无数个对不起,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完成了各项程序。
他坐在火堆边上烤鸡,眼见着太阳完全落山,便对小雪豹说:“雪球儿,把你的信素放出来吧。”
项圈束缚着小雪豹,它只能听话,释放了部分信素。
很快,雪豹具有压迫和威胁性的信素弥漫在空气中,形成了天然的结界,就连树上的鸟儿,空气中的蚊虫都吓得逃之夭夭了。
凌逸轩实在是头晕脑胀,好在他事先准备了一条湿布遮住鼻子,适应力也还不错,这才好受很多,还能苦中作乐。
然而遮住鼻子的后果就是闻不到鸡肉的香味,不过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的肚子早就在咕咕叫了。他掰下鸡腿,啃了一口,幸福地说:“虽然什么料都没加,竟然还不错啊,嫩嫩的!小雪球儿,吃吗?”
骄傲的小雪豹完全不看他:“脏死了!”
凌逸轩又掰下一截鸡腿:“洗过又烤过,很干净的!这块我没吃过,来,吃吧?”
“我不饿。”
“那我把这鸡腿放在石头上了啊,你饿的时候吃吧!”
“……”
“以前和祈鸢那哥们儿一起旅行的时候啊,也是吃过这种野味了,但其中最好吃的还是他烤的鸡,也不知道他到底放了什么料,每次烤那香味能飘一座山!”凌逸轩吃得舒服,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他知不知道我被流放了呢,他现在还好吗?你对这些话不感兴趣吧?那就当我自言自语吧。”
“……”
“你真不吃,被我的项圈束缚着也没机会自己捕猎呀,难道你们族人都是不用吃饭的?”
看向一边的小雪豹完全不理他,他也不生气,继续道:“今天好好吃一顿,明天好赶路。不知道晚上冷不冷呢……”
吃饱喝足,他靠在树干上歇息。
月光盈盈,小雪豹终于看向了他。
这个人类真的很奇怪。
他苍白、脆弱、浑身是伤。这种体格似乎只需要轻咬一口,他就会死去。
可是他似乎完全不知道何为畏惧,竟敢在漆黑的山洞里主动喊“吃掉我”,还胆大包天地骗它,给它捆上锁兽绳,哪怕听到令世人闻风丧胆的“灭魂君”三字,也完全不为所动。不过,这到底是可以说是勇敢,还是愚蠢呢?例如,如若自己想离开,他真以为能凭个锁兽绳就把自己锁住?
饥饿成那样,吃点野鸡,就高兴成那样。可那面容上的笑,像张面具似的盖在他的头上。该怎么形容呢?
对,虚伪。
以及,天真。
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在那里。
——只要你死掉了,你上的锁就会自动解开吧。
月亮皎洁的白光裹了它一身,它的形态变化了,腿部的锦囊散发出微弱的蓝光。
少年站了起来,额心三叶幽蓝冰焰,一身凝结着霜花的白衣水袖,腰间佩剑,及腰的银灰色长发以霜叶银簪半挽在脑后,衣袂翩翩。
他无声地朝睡着的男子走去,用那双泛金的眼眸淡漠地睥睨着他。
然后,他抽出寒玦朝男子挥去,一道冷光——
睡着的人忽然笑了,眼尾拉长,嘴角翘起,整张脸的线条都舒展开来。
冷光猛然停滞,剑锋仅离皮肉咫尺。
“真好吃……”这个胆大包天的人居然还舔了舔嘴唇,舌头微红。他的嘴角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痣。
他的呼吸温热,浑身在睡梦中散发着清甜的坤泽信素。这种味道很是稀有,不似其他坤泽那般甜腻,是清清淡淡的花香,犹如风铃草混合着野茉莉的味道,似乎还带着空谷幽兰的清香。隐隐约约的,虽然不想承认,不算难闻。
——也罢,还算挺有趣的人类,打发打发时间也好。八壹中文網
利剑不知不觉已经被收入剑鞘,少年蹲在男子跟前,好奇地观察着他。
男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了,回归平静。
他的呼吸均匀,睫毛偶尔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他眉头紧锁,紧咬牙关,额头的青筋暴起,浑身都在战栗。
他时不时张口,似乎在无声地、痛苦地呼喊着什么。
短短的时间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表情?
时喜时怒,时笑时忧,真令人好奇。
少年确实有些饿了,他抬起食指,轻轻触碰他的额心。
——让我尝尝你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