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鲁王墓一公里外的一处土坡上,站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年轻的那个一头金发,身姿颀长,一身笔挺的高定西装不染一尘,他面朝前方的一座高山负手而立,与周边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老的那个佝偻着背,蓬头垢面,好似在泥土里翻滚过一样,浑身脏兮兮的,站在金发男人的身后,满是褶子的脸上分不清是鼻涕还是泪水。
此时日落西山,暮色渐沉,蓝紫色的天幕披着霞云渐渐笼罩下来,沉寂了一天的山林开始变得喧嚣起来,四周也隐隐传来了不知什么动物的鸣叫声。
老头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面前的男人,心中对他是又惧又怕。
他们在这个地方站了将近两个小时,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他不敢问。
即便又冷又饿又累,他也不敢动弹分毫。
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老头几次三番逃跑,都被这力量折腾得满地求饶。
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你整个人束缚住了一样,老头害怕极了,只能哭着跪地磕头,乞求男人能够放过自己,可是男人似乎十分享受这个过程,不管老头溜走多少次,男人都会面带微笑地把他抓回来……最后,老头只能死了心,像一条待宰的老狗一样乖乖地匍匐在地,等候主人对他的最终判决。
这时,那男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可以走了。”他对身后的老头挥了挥手。
那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个男人竟然不见了!
老头吓得直接摔倒在地,连忙向四周张望,哪里还有那男人的身影!
这时,他再看掉在地上的那张金卡,在恐惧与贪念的双重斗争中,最终还是贪念占了上风,他爬了过去,将那金卡紧紧地抓在手里,起身跑进了幽暗的山林之中。
*
李雷下去的时候,大奎正在往旁边的一口直井里填土,里面盛满了从蜡墙里引出来的礬酸,他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如书中所描述的那般,是血一样的红色。
吴邪看见李雷下来了,便上前塞给他一把狼眼手电,“我看你什么也没带,进去了肯定要摸瞎。”
李雷还没说话,吴邪怕他拒绝,忙又从兜里摸出几块电池塞了过去。
“给,多的我可没了啊。”
李雷低头看着手里的装备,其实他的视力极好,根本不用担心在黑暗的环境下看不见东西,但也没有拒绝吴邪的理由。
“多谢。”
墙上已经搬出了个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安全起见,吴三省往里面丢了个火折子,借着火光,观察了一下里面的环境。
他们从墓的北面打穿进来,看见这地上是整块的石板,上面刻满了古文字,这些石板呈类似八卦的排列方式,越外面的越大,在中间的越小,这墓穴的四周是八座长明灯,当然已经灭了,墓穴中间放着一只四足方鼎,鼎上面的墓顶上刻着日月星辰,而墓室的南边,正对着他们的地方,放着一口石棺,石棺后面是一条走道,似乎是向下的走向,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去的。
吴三省先是探进去闻了闻,然后招了招手,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进去。
这墓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六个大老爷们儿全部进去以后,空间一下子缩小了四分之一。
他们用火折子点燃长明灯,不一会儿,整个墓室就亮了起来。
吴邪是做古玩生意的,对古文字稍微有点研究,能够看懂一点,借着手电光研究起了石板上的文字。
“你能看懂这些文字的内容吗?”李雷问。
“我能懂一点点,但是不多。”
李雷点了点头,似乎就是象征性的这么一问。
吴邪正想说点什么,看他的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也就不去打扰了。
潘子一进来就往那口鼎走去,凭借过往的经验,他知道哪些地方是最有可能找到冥器的,等爬上去往里一看,他立即发出一声欢呼,“三爷,这里边儿有宝贝!”
听到潘子的呼声,几个人也跟着爬了上去,看到里面是一具无头干尸,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身上的衣服已经悉数烂光,手腕和脚上还戴着一些饰品,身体周围还堆放着一些金银玉器。
“这个应该是人牲完了之后剩下来的人的躯干,他们把头砍掉祭天,然后把身体放到这里祭人,这些应该是战俘,奴隶手上不可能有首饰的。”吴三省说道。
潘子一看见那些东西就知道是值钱货色,直接纵身跳了下去,拿起一个大玉瓶擦了擦上面的灰,一边端详上面的纹路,一边止不住赞叹,“好东西还真不少,咱们要不把这鼎倒过来看看还有啥吧?”
李雷没有跟着一起围过去,而是自顾自地找了个角落站好,静静地等待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这时,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李雷扭过头,恰好和闷油瓶四目相对。
李雷挑了挑眉,摊开双手以示清白。
闷油瓶又去看那口石棺,那石棺还静静地呆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可怕。
吴三省一看闷油瓶脸色不对,就知道要出事,他赶忙呵斥潘子,“你小子,赶快下来!这鼎是人家放祭品用的,你小子想被当祭品吗?”
潘子不信邪,说道:“三爷,您就别吓唬我了,我又不是大奎。”
“别胡闹,快出来!”吴三省看到闷油瓶的脸色已经白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石棺,知道可能出事情了。
李雷一直在留意血尸的动静,那血尸躺在石棺中一动不动,将念力覆盖在眼睛上,这才看到血尸的身体里正源源不断地涌出一股黑色的煞气。
闷油瓶紧张的就是这个?
他能看见?
李雷看了闷油瓶一眼,从他的表现来看,似乎能感觉到什么。
李雷又特意去看了看那血尸的脑子,从他的视角可以看到一只尸蟞王正缩在血尸的脑子里疯狂蠕动着,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它的行动轨迹很有规律,仿佛是木偶师在为他的傀儡打上发条一样,随着它的动作,原本躺在石棺中的血尸隐隐有了苏醒的迹象,那黑色的煞气也好似有了生命一般,疯狂地往周围的缝隙里钻,试图从里面冲出来。
闷油瓶似有所感,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喉咙里开始不停地发出“咯咯”的声音。
在场的人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循着声音看向了闷油瓶,全都吓得愣在了原地。
在古墓中,碰上你没见识过的东西固然可怕,但是更可怕的是,你发现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天的同伴有可能是一只无间道粽子。
以闷油瓶的为人,他当然不可能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正因如此,看到他的这个异常的表现,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后脊背发凉。
那“咯咯”的声音同时也唤醒了吴邪对爷爷笔记的回忆,手心里开始直冒汗。
吴三省这时才想起把潘子从里面拉了出来,可是为时已晚,从那石棺的方向突然传来猛地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撞击声,“砰!砰!砰!”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那感觉,就好像里面正关着一个将要窒息的老人,扯着腐朽干枯的嗓子哀嚎着,一下下地锤击着棺材板,好像下一秒就会从里面冲出来把他们全部咬死。
潘子直接就从鼎上摔了下来,大奎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吴邪呆呆地站在原地,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挪不开视线,吴三省到底见过世面,硬是撑着没让自己摔倒。
李雷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什么也不做。
其实他只要稍微释放出一点念力,这只虫子就会像只蝼蚁一样立即被他的杀意碾成齑粉,但是这么做就会使在场的人都受到牵连。在他的世界里,不会念力的普通人类一旦感染上杀意,身体和精神很容易就会崩溃,更别提这个世界的人了,肉体简直脆弱到了一种境界,稍有不慎就会弄死。
诸如此类的差异还有很多,只要李雷还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就必然会受到来自多方面的约束。若非必要,他是不会使用感知以外的能力的。
反正直到王胖子出场前都是小打小闹,闷油瓶自己就能解决,让他们跪一下又不会少两块肉。
「不能跪!!!」
一道比石棺烟嗓还要高昂的尖叫声骤然在李雷耳边炸响,沉寂许久的南七七开着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喇叭冲着李雷呐喊,焦急得好像跪的是他亲爹一样。
「小哥是不是要跪了!?不能跪!咱们小哥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能跪粽子!雷哥,快打洗它!快呀!嘤嘤嘤嘤!!」
「吵死了!把喇叭关了!」
「不要!呜呜呜呜,雷哥!(*꒦ິ⌓꒦ີ)你太过分了!趁我不在!就撒手不管!」南七七像个小苍蝇似的,抓着小喇叭小嘴儿叭叭地在那儿一个劲地叫。
「我真是欠了你的!」
李雷咬了咬牙,强忍住关掉直播间的冲动,从暗处走了出来。
此时闷油瓶还在跟那石棺咯吱咯吱二重唱,配合着南七七的高分贝攻击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而且还只有李雷自己能听到。
吴三省看得冷汗都出来了,轻声说:“他该不是在和它说话吧?”
吴邪摇了摇头,虽然这么想不厚道,可是看着闷油瓶跟那粽子你来我往的互相问候,他忽然有一种闷油瓶是皮条客,而他们几个是被骗进来的黄花大闺女儿的既视感,全部都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再一看闷油瓶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又觉得谁是大闺女还不一定呢!啊呸,不对,这他娘都什么时候了,还胡思乱想!
这时,那石棺忽然不动了。
闷油瓶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李雷,只见后者右手的绷带已经解开了,脸色臭得一批,甚至在闷油瓶看过来的时候回了他一个瞪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愣着干嘛?还不赶快结束!”
闷油瓶:“……”
吴三省看那石棺没动静了,以为结束了,擦了擦汗,问:“小哥,敢情您刚才那是在和这个粽子爷爷讨价还价呢?”
闷油瓶摇了摇头,此刻已经一点紧张感也没有了,“……我们天亮前必须离开这里。不要再碰这里的任何东西了。”
潘子还不知好歹,笑着问:“我说这位小哥,你刚才说的哪门子外语呢?”
闷油瓶也不去理他,指了指棺材后面那通道,说:“轻轻过去,千万别碰到那棺材!”
李雷见要动身了,这才走了过去。
闷油瓶特意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站在道口示意其他人先走。几个人还没彻底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来,因此并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
进入通道后,前面黑漆漆,后面也黑漆漆,吴三省打头,闷油瓶殿后,李雷是倒数第二个。
李雷还在思考着方才的事情。他猜测,闷油瓶的语言或许不是什么粽子语,而是一种模仿生物交流信号的口技——就像动物界中声音的高低起伏代表着不同的讯息一样。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那团黑气应当是类似于尸洞里那只“傀”一样的东西,这种东西一般是不说话的,因为人听不见,也看不着。那么唯一能够交流的,就只有血尸脑袋里的那个东西了。
西王母为了改造伏羲氏族人兽共生的长生之术,造出了尸蟞丹,却没法摒除尸鳖王的毒性,服下丹药的人要么立即死亡,要么疯狂,要么就变异成和禁婆一样的怪物,就连她自己,也必须得依靠陨玉压制毒性,才能达成所谓的永生。
在李雷的眼里,那血尸不过是一具被外物寄生了的行尸走肉,它作为一个人的主观意识已经被强烈的毒性所摧毁,披着残次品一样的躯壳,一旦作为主要枢纽的零件被破坏,就会瞬间分崩离析。
更可悲的是,它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最后也只是得到了肉体上的“长生”而已。
纵观全书,这个世界直到最后也没有人得到真正意义的长生,有的只是掘不尽的秘密和无休止的斗争。
他不是要评判什么,只是感叹不管在哪个世界,长生的话题永远不会过时。
暗黑大陆的生物普遍都很长寿,有些成长周期更是以万年计算,若非在斗争中死去,就算等到人类文明消亡,岁月也不会在它们的生命中刻下烙印,尽管如此,当终结来临之时,它们还是会心有不甘,何况是人这种欲念的集合体。
即便拥有满溢而出的生命,你也永远满足不了一个贪婪的人。
而生命只要还是生命,就会持续贪婪的汲取生机。求生是生命的本能。不然人类也不会明知道暗黑大陆充满危险,仍然遣送一大批精锐漂洋过海来寻求“永生”和“希望”。
就连李雷自己,也曾经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只是他的运气比他们稍好一些罢了。
「雷哥?雷雷?你生气了吗?」
南七七发了一张表情包过来,李雷看了一眼,是他们俩闲来无事一起拍的李铁蛋版“狗狗祟祟”。
「怎么,不emo了?」
「哪,哪有啊!我这不是在忙着完成领导分配的任务嘛!」南七七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倔强地说,「你交代的事,我可是全都做好啦!」
「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