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宝华殿不远处有一处宫殿,名为静思殿,附近的宫人都知道,这是给犯了错的莞嫔住着的。
莞嫔已然失了宠,那待遇自然不会太好,内务府也是能苛待的尽量苛待,正赶上冬日,莞嫔又生了些风寒,内务府更加明目张胆地缺医少药,加倍怠慢—反正皇上也不会来追究。
此时,流朱在烧水,浣碧就看着另一个红泥小火炉上熬着的药。
“真叫人生气,内务府这帮狗奴才,领个东西还推三阻四的,咱们小主再不得宠,那也是主子,何时轮到他们看人下菜碟了?就是看在胧月公主的面上,也该顾忌三分啊!”八壹中文網
浣碧心道宫里本来就是拜高踩低的,甄嬛她自己各种作没了宠爱又怪得了谁?还说胧月公主,如今胧月公主名义上的生母是端妃娘娘可不是在这个仅在嫔位的甄小主。
面上却叹口气道:“苦了咱们小主了,好在还有惠嫔娘娘照顾着,时常叫温太医过来替小主诊平安脉,行了,药熬好,我去给小主送过去喝。”
流朱闻言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浣碧便将汤药虑到小碗里端了出去。
走到内室,浣碧便看见甄嬛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心中冷冷一笑便奉上了药碗:“小主,快趁热将药吃了吧。”
甄嬛由着槿汐扶起来,虚弱地将药喝了,喝完却皱着眉头道:“喝了多少也不见好,也不知是怎么了。”
一旁浣碧担忧道:“小主自小就身子弱受不得寒的,如今内务府又这般狗眼看人低,炭火续不上,吃食又不济,饶是再多的药,都禁不住这般折腾呀,不如去求见皇后娘娘,求她替小主做主?”
“不必了,”甄嬛自嘲一笑,“皇后娘娘主理后宫,难道这边的情形她会不知,若有心管早就管了,便是求了也白求。左右眉姐姐送来的炭火还有一些,将就着用就是。”
浣碧闻言也不好再抱怨了,只收拾了药碗就出去了。
如是过了几日,甄嬛的风寒不仅没有好,反而更加重了。
这天果郡王进宫给太后请安,途中却见到了莞嫔身边的浣碧。
“这不是浣碧姑娘吗?怎么在这里?”
“王爷安好,”浣碧行过礼,红着眼睛委屈道:“奴婢才从内务府回来。”
果郡王见她两手空空,又似受了委屈,便问道“怎么?内务府有人欺负你了?”
浣碧又道:“奴婢受些委屈算什么,可恨内务府那起子小人故意苛待我家小主。我家小主已经风寒多日了还不见好,奴婢不过想去内务府领些份例的棉衣棉被以御寒,竟也不能成。”
“莞嫔娘娘病了?”果郡王心中一紧,关切问道。
浣碧点点头伤心道,“都是衣食不足惹出来的,我家小主已经病了许久了。”
“内务府历来是如此,”果郡王说着递出一小袋东西道:“恰好我身上还带着一些银子,你先拿去交给内务府的奴才,想必莞嫔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这,这怎么行,”浣碧犹豫着摇摇头,“我家小主知道了,定然不许我收的。”
“无妨,不告诉你家小主就是了。”
“那,那奴婢就收下了,多谢王爷,王爷心肠真好,下辈子结草衔环,奴婢也定会报答王爷的。”
果郡王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
*
出了延庆殿的院门口,端妃身边的吉祥正礼数周全地送着四阿哥弘历出来。
“姐姐请留步,不必再送了。”弘时略略颔首,温和谦逊道。
吉祥笑了笑,低头恭敬回道:“四阿哥近日常来探望娘娘,得娘娘教导,奴婢礼数也得做周全了,方不落人口实。”
“端娘娘一向礼数周全,身边伺候的自然也是谨慎的,只是如此一来,倒显得弘历给娘娘添麻烦了。”
吉祥微微抬头,见少年面上似有些微羞愧之意,心下了然,口里依旧宽慰道:“延庆殿一向的规矩便是如此,四阿哥不必多心。”
弘历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嘱咐了吉祥几句,才转身告辞了,吉祥目见他走远了,才折返回去。
回到偏厅,见端妃正逗弄着胧月公主学说话,便笑吟吟凑趣道:“公主这阵子长大了不少。”
端妃正慈爱地看着胧月玩耍,闻言头都不舍得抬一下道:“小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子,转眼就长大了,四阿哥回去了?”
吉祥去拨动正中摆着的炭盆,手里一边忙活着嘴里边道:“是,奴婢好生将四阿哥送出去了,说来四阿哥也是怪好心的,见莞嫔失宠了,忧心娘娘的处境,这阵子便常常过来。”
“可是却不曾听闻四阿哥去看过惠贵人呢,”端妃见胧月玩着有些困了,便示意宫女将她抱下去,“论起来惠贵人与莞嫔最是亲近,四阿哥说是念着莞嫔往日恩情,却也不像。”
“那娘娘的意思是?”
“几个阿哥眼看着渐渐长大了,自然都有了心思,三阿哥有齐妃,五阿哥有华妃,六阿哥更是中宫养子,四阿哥会惶恐也是情理之中的。”
“竟然是这样,那娘娘可要远着些?”
端妃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前些日子本宫看见五阿哥和华妃了,本以为有了年家的祸患,华妃怎么也该倒台了,却没想,皇上还念着往日情分厚待于她,甚至,还叫她养着五阿哥,可是本宫,本宫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娘娘,”吉祥欲言又止,“潜邸的往事,娘娘若总想着,只会伤了自己,如今有了胧月公主,娘娘不要太伤怀了。”
“呵呵,”端妃却惨然地笑了起来,嘴里喃喃道:“本宫这辈子也忘不了当年那碗红花的滋味,皇上何其不公,年世兰做了那么多错事,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还能得五阿哥承欢膝下,本宫有了胧月又如何,若是哪一日莞嫔复宠,胧月说回去就得回去,更遑论将来有个万一,五阿哥荣登大宝,要本宫再看着华妃高高在上的样子,本宫决计做不到!”
当年的事情是端妃的心魔,根本不可能根除。虽然如今年家垮台了,听说年羹尧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可只要华妃还好好活在宫里,端妃就不可能甘心。
“娘娘,”吉祥闻言也心疼自家主子,可还是劝道:“娘娘一向与世无争,奴婢只怕娘娘卷进这宫里的斗争,便再没有安宁日子了。”
端妃定了定心神,复又平静了些,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叹口气道:“你以为本宫要做什么,如今这情形,本宫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只是依华妃心高气傲的性子,便是本宫不斗,也难保她没那个心思。既然四阿哥已经生出了想法,本宫便是帮他一把又如何?”
端妃想着想着,嘴角又噙出了莫测的笑容,一旁的吉祥看得有些忧心。
四阿哥这阵子频繁前往延庆殿,宫中有眼色的自然看出些门道,更别说一向心思深沉的皇后了。说来也奇怪,当初皇上叫华妃养着五阿哥,她倒不觉得是什么威胁,可是四阿哥么,就另当别论了。
三阿哥愚笨,五阿哥一向天真不动心思,只有四阿哥,为人聪慧深沉,皇后颇觉得他身上有一些当年雍亲王的影子,更何况自古国赖长君,六阿哥年幼,若是将来皇上…到时候六阿哥即便有个中宫养子的身份,只怕也难以服众。
更加引起皇后警觉的是端妃的态度。从前在潜邸发生过的事情,皇后可是一清二楚,不说别的,就单论端妃明知皇家隐秘,却以无儿无女之身位列如今的四妃之手,就可知她不是个简单的,从外头传回的消息看来,端妃倒并未刻意避着四阿哥,若是端妃也有心争位,那可比当初的华妃难对付多了。
皇后正想着端妃的事险些入了神,剪秋就进来报说苏培盛来了,皇后连忙叫人进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这是从南边进上来的蜜桔,皇上吩咐奴才给娘娘送过来。”
苏培盛行过礼,便满脸堆笑地招手叫跟班的小太监将蜜桔送上来,皇后见了不由眉头一松。
“你是御前伺候的老人了,办事一向妥帖,近来前朝事多,叫御前伺候的都当心着些,好生照看皇上龙体。”
“奴才谨遵娘娘吩咐,自当好生伺候圣上,倒是皇上也忧心娘娘凤体,特意叫奴才带话,说近来宫中的动静娘娘可不必太放在心上。”
皇后闻言惊讶了一瞬,仔细想想又明白了,便又嘱咐了苏培盛几句,叫他退出去了。
且说苏培盛从景仁宫出来回到养心殿,见秋月正批着折子,便安静退到一边帮着研磨。
秋月半晌才察觉身边多了个人,头也不抬道:“话可带到了?”
“是,按照万岁爷的吩咐,一字不差的。”
秋月点点头,想到最近宫里的动向,不知为何想到了慈宁宫。
“去传芳若过来。”
“嗻。”
几日以后,一向在御前伺候的芳若姑姑不知为何惹了皇上厌烦,叫打发到慈宁宫伺候太后去了。
一个嬷嬷的去向不会引起多大的注意,倒是太后心中暗叹,芳若从前伺候过纯元,又是莞嫔的教引嬷嬷,皇帝如此介怀,倒是叫人猜不透为着哪位了。
竹息见太后烦忧,便宽慰了几句,太后却又想起近来四阿哥与端妃来往密切的事情,怕皇帝对四阿哥作了他想,不由得有些忧心乌拉那拉氏和乌雅氏前途。太后想得长远,若是下一任皇帝和乌那拉氏豪无关系,那不光自己母族的前途可忧,就连此时此刻还在守皇陵的十四,怕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那个位子,一定得是年幼的弘暄好来坐才好。
太后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芳若静静捧着茶点低着头,木头一般乖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