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冬日,可在暖阳下站久了也是难受地紧。甄远道跪在养心殿的台阶前,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其他几位官员也是不太好受。
许久,殿门终于吱呀一声,苏培盛出来宣旨:“皇上有旨意,请几位大人进去面圣。”
把人叫过来又不见,生生跪到了正过午时,幸而今日天气和暖,若是往日,这几位的老骨头可不是要冻掉了,苏培盛心里暗暗嘀咕,皇上的心思可是越来越难猜了。
进得殿中,秋月见下首跪的几位倒先笑了:“几位大人好啊,可是在外头晒舒服了?”
众臣连连喏声称不敢,秋月却又道:“听闻几位对朕处置汪景琪一事有些议论?看看吧,汪景琪敢犯皇家威严,造谣说朕嫉恨年羹尧才能,可笑!圣祖爷先后杀了鳌拜和吴三桂,难道是为着此二贼才能超然不成?他年羹尧之帅才,比之这二人又如何?年羹尧之下场,比之二人又如何?”
年羹尧虽然颇具才干,可怎么也比不上开国功臣,鳌拜死于牢狱之中,更别提吴三桂满门抄斩了,如今年羹尧不单自己活着,年家的女儿还好好在宫里当着妃子,今上的确已经很够意思了。
“年羹尧不过皇上家奴,得蒙恩遇已是天大的机缘,如今他桀骜不臣犯下大错,皇上还留着他的性命,依臣所见,吾皇之宽厚仁和可比圣祖。”
秋月不理会此朝臣的溜须拍马,笑了笑道:“朕知道,自古文人相轻又相惜,你们是怜惜汪景琪是个文才,这才议论了两句。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朕不处置了他,只怕又有人说朕心虚,说汪景琪是个祸害了吧?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朕还真是怕得很!”
最后一句明显加重了语气,众臣忙自罪于己。
“甄远道何在?”
秋月这一声差点把甄远道的胆子吓掉了,赶忙站出来道:“微臣在。”
“你来说说,朕是如何处置汪景琪的?”
“回皇上,汪景琪枭首悬挂在菜市口示众十日,汪氏女眷发配披甲人为奴,男丁流放宁古塔,疏远亲族,凡在官的一律革职。”
“听说你觉得朕这般处置太过严厉,使得朝中弥漫着惴惴之气,还说汪氏一家跟着受了牵连,的确可惜?”
秋月此话一出,几位大人不由得对甄远道怒目而视—原来是你这老小子惹的祸!
甄远道有心辩驳,然而这话的确是他说的,心知皇上若不是确信了,不会拿这话来问他,只好不住磕头道:“微臣昏聩!只是感叹汪景琪心傲负才不知珍惜,绝没有别的意思啊!”
“有意无意都好,”秋月拨弄着手上的念珠道:“直言谏政本是你御史的本分,这话若是在朝堂上当着朕的面儿说了,朕还当你是个直臣,可背后嘀咕算什么?你是觉着朕听不得这样的话?还是有意败坏朕的面名声?”
在秋月看来,甄嬛的品行九成九来自于甄家家风,比如甄远道此人,表面上循规蹈矩忠君之事,背地里连抄家的罪臣之女都敢偷纳为妾并生下女儿,也难怪甄嬛敢把野种当成龙种糊弄人了。
甄远道知道自己怎么辩解都无用,只好一咬牙道:“微臣有罪,自请革职待皇上拿问。”一副不在乎官位名利的样子。
又是已退为进,若真是不在意,当初就不该冒头去收集年羹尧的罪证,事情都做了,就更不该把责任都推给上位者,好似自己清风霁月问心无愧。秋月甚至觉得,若不是甄嬛进了宫与华妃相争,以甄远道之谨慎狡猾,真的会帮皇上收拾年羹尧吗?
“真要将你革职,朕岂不成了不能容人之君?今儿咱们君臣既然都把话说开了,今后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龃龉了。”秋月笑眯眯道。
言外之意,若今后再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今天在场的都逃不了干系,所以,他们这群人不光不能说皇上任何不好,还要时不时宣扬一下今上如何仁慈,不然岂不是对不起今日皇上放过这群人了?咦!皇上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众臣连连称是,秋月顺势又赐了在场诸位每人一支上好的湖笔以做警示,才叫众人退下了。
众臣出去以后各回各家,回去的路上都有意疏远了甄远道,甄远道自己也察觉出来了,苦着个脸独自回去了。
冬去春来,碎玉轩已经好久没有新气象了。
甄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当初她就不愿意进宫,更加不愿意与后宫众多女人抢那么一丁点儿宠爱,可后来成了宫里数一数二的宠妃,她反倒越来越在意这些了。
一旁侍奉的槿汐看出了自家小主的烦忧,屏退了左右悄悄道:“现在小主在宫里日子难过,甄老爷在宫外又不得重用,小主还是早些想办法为好,奴婢看着,小主身边的浣碧姑娘姿容俏丽,不如……”
槿汐话虽然说了一半,可却让人听得明白,甄嬛静静思索半晌摇摇头道:“不妥,且不说浣碧的容貌和性子都不是皇上所喜欢的,就是以亲厚论,本宫也舍不得身边的人再去与人做妾了。”
槿汐听了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小主您是个好主子,是奴婢多嘴了。”
却不想她们主仆俩的这番对话,被门外的人听了个正着。
浣碧转身回到下人休息的厢房,忍了好半天,终是没忍住将桌上的一个茶杯狠狠摔出去,心里恨极了甄嬛。
好一个为奴婢着想的主子!奴婢,她是奴婢吗?且不说她浣碧的容貌本就出众,总不能连曾经得过宠的妙音娘子都比不过吧?就说从前程论,自己名义上只是她甄嬛的奴婢,若不能成为嫔妃,便只有呆在宫里老死,甄嬛就这么狠心,说来说去,还不是怕再出一个安陵容,分了她甄嬛的宠爱!
气愤了半晌,浣碧若无其事地将茶杯捡起,平复了心绪去正屋伺候。
“方才我听到你屋里有动静,那是什么声音?”甄嬛还是很敏锐,怀疑地盯着浣碧。
浣碧却假作气愤道:“还不是内务府的那帮子奴才,奴婢方才去领东西,碰上了华妃身边的颂芝,那帮奴才们将小主好一通奚落,可恨那颂芝还在一边看笑话,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了!”
甄嬛闻言放下心来道:“行了,眼下日子不比从前,能忍就忍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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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这一批是内务府新派过来伺候的丫头,您看看可得用?”
翊坤宫中,华妃一边给弘昼剥着莲子一边打量着下首跪的一溜人。
“看着倒是整齐,先留下做些不要紧的差事吧,”华妃微微点头,又对弘昼道:“吃几颗便好了,不许多吃了,否则肠胃不好。”
颂芝接了华妃的命令下了,然后去安排新到宫女们的一干事宜,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眼神偷偷闪了闪。
与此同时,太后将皇后召到了慈宁宫问话。
“近来也不知怎么的,哀家总是梦见纯元,想是思念这丫头了,皇后宫里不是有纯元的旧物吗?送几件过来,哀家想看看。”
“皇额娘病着,还是要多保重才好,”皇后心里觉着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臣妾午后整理出来一些姐姐的东西,再给皇额娘您送来。”
话虽这样说,可待回了景仁宫,皇后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对劲儿,犹豫再三,还是吩咐剪秋去请皇上过来。
又过了几日,趁着春日和暖,夏日未到的时候,阖宫宴饮,当然,一向不参与的太后也依旧未到场,不过怡亲王倒是出席了,秋月特意将他的座位安置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八壹中文網
众位妃子也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就连心灰意冷的甄嬛也穿上了内务府新送来的春衣,只是眼光扫到端妃身边的胧月时,眼里多了些晦暗不明的东西。
这才过了多少日子,胧月和端妃已经相处地很像亲生母女了。胧月还不足两岁,不怎么认人,眼睛瞥见甄嬛觉得有些熟悉,端妃见状心里一紧,立刻拿别的东西将胧月的眼光引了去,甄嬛见了心头暗恨。
华妃注意到这边的机锋暗暗嗤笑,不管这二人原本如何投缘,只要有了矛盾,再亲近的关系也不怕不反目。
秋月在座位上接受过众位妃嫔和王爷的跪拜坐定了,先是瞟了眼好的蜜里调油的果郡王夫妇,又将眼睛盯到了甄嬛穿的那件衣服上。
今日虽不是什么大典,可毕竟也是阖宫夜宴,甄嬛穿的衣服也算郑重,当然就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皇后显然也注意到了,拿眼睛询问秋月的意思,见秋月点点头,便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剪秋些什么。
于是歌舞开始,甄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皇后身边的剪秋给请了出去,众妃嫔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