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盛紘觉着同僚们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大一样。
本来嘛,不过是个四品文官,不涉及多少是非利害,盛紘又素来会做人,官场上人缘颇好。可是最近盛大人的人缘有些两极分化。
如韩大相公和余太师这种清正严直的,近来待他倒比从前亲近地多,连着底下的官属也待他十分和气。
似邱大人这种爱钻营的,却是避他如蛇蝎,还带着几分鄙夷和莫名其妙的同情,每每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说:看看罢,活不长喽!
还有一拨人,似是想与他交好却有所顾忌,话里话外都是“佩服盛大人刚正不阿,在下自愧不如。”
盛紘觉得匪夷所思,他素来谨慎,没得罪过什么人啊?
怎么也想不要明白,便硬是扯住个下属问了,这才知道宁远侯府集会上发生的事。
盛大人当即便腿软了,他平日连上峰也不敢开罪,他家大娘子竟有这般胆气,敢得罪邕王妃?
另外也有些怀疑,那下属说什么“嫂夫人好贤妻,肯为了大人这般与邕王妃争执。”他却是清楚,邕王从未逼迫过自己站队。邕王妃那番话,绝不是为了朝堂之事为难后宅妇人。
盛紘一边生气一边怀疑,打算回家问个清楚。
盛大人满脑袋官司,幸亏他还不知这事已传到了官家耳朵里,否则可不是要吓得跳起来。
“他倒是狂妄的很,这就开始威胁朕的朝臣了。”官家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把奏章摔在地上道。
“殿下息怒,老臣以为,邕王妃如此作为,恐怕邕王还有其他的事,恳请陛下派人探查。”
皇帝沉吟片刻后道:“召程国公进宫。”
然后又问道:“朕记得,盛家的那位大娘子,可是前朝王太师嫡幼女?”
“回陛下,正是。”
皇帝点点头道:“颇有其父之风。”
没过几日,官家就召了邕王进宫,然后大加斥责,命邕王在家闭门思过,连带着邕王妃也听了一顿圣人训。
消息传开以后,盛家也知道了。盛紘摸摸鼻子,打算回去便将管家权交还给大娘子。
且说那日,盛紘怒气冲冲回到家里,直奔葳蕤轩来质问秋月:“那日宁远侯府的宴席上,你究竟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秋月倒是淡定,直接将那日的话重复了一遍,把盛紘吓得差点儿上去捂她的嘴。
“你这愚不可及的妇人,这话你也敢随便说,那邕王妃是何等人物,你倒不怕给家里闯出祸事来!”
盛紘怒及,当即便夺了秋月的管家权,责令她禁足葳蕤轩不得出去。
秋月心头冷笑,半点儿没打算听盛紘的,还是牢牢握着管家权,禁足的命令也当了耳旁风。偏府中众人都听她的,盛紘也无可奈何——又不能真休了她,不然盛家就要出大丑了。
于是心里堵着气,日日都去林栖阁,倒把林小娘高兴坏了。
这回秋月却不打算装贤惠,直接寻了林小娘的错处,叫她女则女戒几百遍几百遍的抄,颇有种就要跟盛紘对着干的气势。盛紘气得半死,打又不能打,骂又骂不过,休又不能休,索性便去了书房歇息。
如今官家态度一出来,盛紘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了。
汴京城却传得热闹,京中风向一下子就变了。
其实邕王妃那天说的话,本来没几个人敢捅到官家跟前儿,可惜邕王在朝中还不是一手遮天,毕竟有几个对头,这就直接上了奏折。
官家何等人物,本就不甘心立别人儿子为储,知道这事以后立刻就惩罚了邕王。
众人此刻的表现,也不过是附和官家罢了。
不过也有是非多的妇人,暗地里笑话齐国公府——想烧热灶还没烧成,先就叫烫了一回。
众人皆知,前几日,齐国公府的小公爷齐衡和邕王的女儿嘉成县主已是定了亲事。
就连永昌伯爵府上的吴大娘子来盛家拜访,言谈中也是提及了这桩事。
“我实在喜欢这几个女孩,改天大娘子可得带着孩子们去我府上做客啊。”
吴大娘子亲切看着明兰如是道。
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秋月含糊应着,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小娘找明儿何事?”
清茗居中,卫小娘把明兰叫来说着话。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看明儿。”卫小娘慈爱看着这个养在老太太屋里的女儿,温柔道。
片刻后,又问道:“听说前几日,永昌伯爵府上吴大娘子办插花雅集,独独邀你去了?”
明兰不明所以,卫小娘又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得老太太教导,见事比我明白。我也只不过多嘱咐你一句,那梁家门第高贵,轻易向你示好,定是另有缘由。你,你自己多当心些,遇事多请教大娘子,她会帮你的。”
“明儿知道了,小娘切莫担心。”
母女俩说着话,明兰又带着榕哥儿玩闹了一会儿,就回寿安堂了。
盛紘最近很郁闷,他发现自家大娘子越来越有母老虎的架势了。
如今长柏越来越出息,府中也叫大娘子治理的井井有条,就连老太太也站到了大娘子那边去。更要紧的是,因着秋月在宁远侯府的那番话,众人这才惊觉这位王大娘子的父亲,也是配享先帝太庙的功臣呢,当年王老太师何等忠心刚正,也难怪生出的女儿品性如此宁折不弯,连当今天子都夸“颇有其父之风”。听说她家二哥儿如今在翰林院领着差事,很是得几位老大人喜欢,将来前途差不了,众人一时也不敢轻视王大娘子了。
秋月于内于外都春风得意,盛紘更不敢怠慢她了,内宅一应事务都不敢干涉。秋月就放心大胆地替原主王大娘子报仇,什么女则女戒佛经,轮番着往林栖阁送,晨昏定省的规矩也安排上了,林小娘终于享受了一把别人家妾室的待遇。于是盛紘郁闷了。
让他更郁闷的是,眼瞧着几个女儿都到了年纪,程国公夫人似是对如兰有意,明兰更是有贺家和那吴大娘子惦记着,唯独墨兰,真真是无人问津。
其实秋月也着急,不先把墨兰嫁出去,另外两个小的怎么好谈亲事?于是催着盛紘给墨兰找婆家。盛怂怂只好听从大娘子的吩咐多留心这事儿了。
墨兰的亲事就这么耽搁着,林小娘着了急,却险些连累盛家女儿的名声。
且说那日明兰从永昌伯爵府的雅集上回来,好心好意给如兰和墨兰各送了几匹好料子,墨兰当时收到料子就不高兴了,说了些难听话,明兰倒也忍了。
之后几天,墨兰却没完没了找明兰的麻烦,叫秋月撞见一回,便又罚了她抄书禁足。
另外,秋月派出去人手,查到些梁晗屋里的阴私事,与老太太商量了以后,又刻意避着与吴大娘子的来往。
“梁家这回下的请帖不可再允了,你备下些好物,差人给梁家送过去,就说六姑娘着了风寒不能去了。另外这些备好的,送去给你娘家母亲,多谢亲家给榕哥儿找的先生。”
葳蕤轩中,秋月指着一堆礼品吩咐着长柏的媳妇海朝云。
“是,儿媳记下了,过午就派人送去。”
这时,刘妈妈打了帘子进来道:“四姑娘带回来了。”
秋月叹气道:“她还是出去了。去叫主君罢,把四姑娘和林小娘都带到正堂。”
海朝云不明所以,秋月却对她道:“我知你是大家出来的,有见识手段。这事,你便也来看看罢。”
海朝云应了声是,然后就扶着婆母出去了。
等盛紘被刘妈妈请到正堂时,便看见秋月坐在上首,身边儿媳妇随侍着,底下林小娘和一个女使正跪在地上,仔细一瞧,那穿女使衣服的竟是墨兰。
“这是怎么一回事?”坐定以后,盛紘问道。
“与主君说一声,四姑娘还在禁足,就穿了女使的衣服乔装去了玉清观,妾身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顺便告诉主君,今日那梁家六郎也陪着吴大娘子去上香了。”
盛紘便明白了秋月的意思,目光失望地看着墨兰:“你老实说,扮成这副样子去道观干什么?照实了说,若有半句假话,我即刻打断你的腿。”
墨兰不敢抬头看父亲,吓得哆哆嗦嗦的,话也不敢说。
“紘郎!”林小娘倒是凄凄切切地跳出来道:“墨儿她什么也没做啊,只不过是贪玩,禁足憋得厉害罢了。”
说着又转头骂墨兰道:“你这不争气的,贪玩出去惹了你爹爹和大娘子不快,还不向你爹爹认错!”
“爹爹,墨儿错了,不该贪玩出去,墨儿只是在家中憋得厉害。墨儿犯了错理当受罚,请大娘子处罚罢。”
墨兰说完便老老实实不开口了,看起来倒是老实。
盛紘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正要开口,秋月却打断他道:“主君放心,四姑娘没叫外人瞧见。”
盛紘松了一口气,也难得夸了秋月两句:“你做得很好。”
然后又对着底下跪着的人道:“别说你方才的托词大娘子不信,连我都不信,你若是照实说来,念在你没有闯下大祸,还可从轻处罚。若是再扯谎,你小娘就挪去庄子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