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紘怒气冲冲来葳蕤轩时,秋月正叫女使搬了把椅子,好整以暇地坐在院门口,见他来了也不起身。
刘妈妈却上前来行了一礼道:“禀主君,大娘子知道主君为何而来,现下五姑娘和六姑娘正在里头抄书受罚呢。主君要问什么话,也请等两位姑娘抄完了书再问。”
听了这话,盛紘的一腔怒气梗在喉咙,上不来也下不去。虽然教养女儿是当家大娘子分内职责,知道孩子犯了错立刻就罚,最名正言顺不过,可他就觉得她是故意的。
盛紘憋着一口气,只好梗着脖子冷哼一声,指挥女使给他也搬了把椅子。待他刚坐下,秋月突然道:“主君与我去侧堂看着两个孩子抄书吧。”盛紘险些跌倒。
到了侧堂,盛紘总算坐定了,看着两个女儿。明儿自不必说,从来就是机敏乖巧,只是他今日看着如兰,却觉得这个向来鲁莽霸道的女儿此刻安静下来也很是娴静。嗯,肯定是随了自己,平日嘛,就像大娘子多一些。
一旁的秋月看见盛紘这一脸自恋的表情,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开口道:“主君估计是为了四姑娘来的,现下如儿已经受着罚,明儿也引以为戒,就请主君莫要再罚她们了。若您不放心,就把两个孩子抄写的纸张拿过来看看,再训斥两句也就是了。”秋月很好心地给了盛紘发扬严父情怀的机会。
“大娘子这是什么话,既然大娘子罚过了也就是了,用不着看什么纸张了。”盛紘虽然偏心真爱生的孩子,可在儿女教养上一向很理智,见大娘子并不偏私护短,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秋月心中怒气稍缓,总算盛紘还不是那么糊涂,便也和气开口道:“官人说的是,孩子们犯了错定是要罚的,不论是不是我生的,都应当如此。”说话重点放在后几个字上。
盛紘却没听出重点,和秋月相敬如宾地客气着。待内堂两个小女孩抄书抄的差不多了,秋月便吩咐刘妈妈道:“行了,带五姑娘和六姑娘下去吃晚饭吧,剩下未抄完的书带回去,叫她们明日自己带着去见主君。”
盛紘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刚想拒绝却听秋月道:“既然如儿和明儿已经罚过了,官人就多费些心,教教四姑娘何为手足和睦,何为言慈性柔罢。”
???盛紘听的一头雾水,不是墨儿好心劝解,如儿不听还蛮横欺负姐姐嘛?
秋月接着道:“四姑娘估计是小孩子家乍然犯错,没敢与官人说实话。如儿与我说的,可能与官人听到的不大一样。”
盛紘闻言着急道:“墨儿也并未说什么,今日墨儿与如儿走在一处,劝如儿莫要与公府公子走得太近,言谈提及了明儿,如儿小孩子经不得说,情急之下打了墨儿一巴掌。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好…”
“这话官人也信?”秋月斜着眼看盛紘,盛紘就从那眼神中感受到了深深的鄙视。
秋月接着补充道:“先不论四姑娘如何说,官人也不想想,如兰就是再冲动无礼,难道她以前动过四姑娘一指头?究竟四姑娘是如何招惹了如儿,她可有说?”
盛紘有些心虚,这墨兰倒没说,只是今日他在林栖阁,见墨兰左脸有些红肿,林小娘又在一旁,母女两个哭得委屈,却也说明白了和如儿有关。他凭着一腔怒气来葳蕤轩,倒也没问别的。此时秋月问起,他也不由得怀疑:“难道墨儿说谎了,可那巴掌印却不是假的啊?大娘子真是问清楚了如儿,她…没说谎?”
“官人怎会这样想!且不说如儿的性子官人是知道的,她可从来不骗人的,是以每次犯错官人都能发现不是?”
盛紘一想也是,便试探着问秋月道:“那依大娘子之见,不如找墨儿一同来对个清楚?”
“其实也只是小孩子家口无遮拦罢了,兴许只是听了身边人议论一两句便记住了。官人不必大费周折,只是林栖阁一事官人不叫我插手,老太太如今带着明兰,也不愿意插手,那就请官人自己多费些心吧。”八壹中文網
“今日就这样吧,只是说起来到底是明兰受了委屈,此事和她也无甚干系,还请官人多多心疼明兰,就把前些日子通州送来的那对紫毫笔给了明儿吧。”秋月今日很好说话的样子。
???大娘子你还没告诉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盛紘好奇得快要抓耳挠腮了,秋月依旧淡定。盛紘没办法,只好咳一声道:“大娘子说的是,不过明儿有的如儿也得有,那紫毫正好是一对,就给如儿一支吧。”
盛家姑娘争吵动手一事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去了,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第二天,盛紘吩咐身边伺候笔墨的夏贵送两只紫毫笔给五姑娘和六姑娘,夏贵应了声是,抬脚就出了门外,却先跟候在门口的冬荣说话:“冬荣大哥,主君吩咐我去跑趟差事,若是针线房的冯喜儿来找我,你可得告诉我一声啊。”盛紘院里的小厮都知道,冯喜儿是夏贵的相好。
“知道了,定会告诉你。不过你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做什么去?”冬荣瞄了眼夏贵怀中抱着的物件,问道。
夏贵目光闪了闪,解释道:“主君叫小的送两支毛笔给五姑娘和六姑娘。”
冬荣顿了一下,笑道:“这倒奇了,主君有文房四宝向来会给四姑娘,今日倒送去了别处。”
夏贵摸着后脑勺道:“嘿嘿,这,主君的心思哪是我们能猜到的。我就先去了,要是喜儿来了,大哥你可得告诉我啊。”
“知道了,你快去吧。”
待夏贵走后,冬荣找了个机会出院子,却是向林栖阁的方向去了。
“真的?主君差人送了两支笔给那两个丫头?”林栖阁中,林小娘本在悠闲地点茶,听了雪娘的回报,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真的,冬荣来报我,就是刚才的事儿。”
林小娘冷笑道:“难怪今晨我给王若弗请安时,她倒一点儿不见生气,看来主君昨天也并未罚那两个丫头了,墨儿白白挨了一巴掌!”
“阿娘,”墨兰一直在旁边,听了这话害怕地问道:“爹爹会不会知道如兰为什么打我,阿娘我怕。”
林小娘心疼得一把将墨兰抱进怀中道:“好墨儿,不怕不怕,你爹爹他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有阿娘在,你爹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不怕不怕。”
林小娘安慰着女儿,实则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原本以林栖阁的受宠程度,墨儿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墨儿还挨了一巴掌,无论怎样主君都会为她们母女俩做主。可是自打卫小娘生下长榕,林栖阁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再加上大娘子似乎变聪明了不少,此刻葳蕤轩无事,主君这般作为,林小娘反而有些担心。
盛紘今晚本来是要去林栖阁的,可是秋月却派人告诉他有些事要与他商量,盛紘就没去成林栖阁。又过了一天,清茗居的来报说榕哥儿吵闹不休,请主君过去一趟,盛紘心系幼子,就去了清茗居。第三天,盛紘外出赴宴,回来时已经有些醉了,直接被秋月派人扶去了卫小娘处。
接连三天,盛紘都没有来林栖阁,林小娘心里慌了,她确定盛紘一定知道了那天如兰打墨儿的原因。于是第四天晚上,林小娘又穿着单薄,连妆也没化,直接去求原谅—不是对盛紘,是对大娘子。
是以盛紘当晚来葳蕤轩时,看到的就是林小娘直挺挺跪在葳蕤轩院中,一旁围了一圈的女使劝着,上首大娘子坐着,脸色不大好看,她身边侍立的刘妈妈正在给她顺气。
盛紘觉得奇怪,近日大娘子也并无善妒之举,这又是怎么了?
“主君!”林小娘一见到盛紘,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奴婢求主君快劝劝大娘子罢,莫要再生气了,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和墨儿没关系,是奴婢没有教好她。”
盛紘更奇怪了,先叫林小娘起身,谁知林小娘就要跪着。秋月见状冷笑一声道:“林小娘说得好听,你不如说说你自己错在哪里了?”
林小娘终于有了哭诉的机会,道:“主君主母明鉴,近日府里的几位姑娘隔几日就要去海家闺学,奴婢也觉着极好,心里是再感激大娘子不过了。墨儿也日日都与奴婢说她受益良多。那日与五姑娘起争执,也只不过是担心妹妹罢了。墨儿她还小,自然是女先生教她什么她就听什么,乍一见到违背女先生所教闺训的,自然是要指出来的。或许墨儿是随了奴婢的性子,只要对谁好,便什么话都肯与那人说。是以,墨儿言语中不好听,冒犯了五姑娘和大姑娘,可也是出于一片真心的缘故啊。都是奴婢没有教好,墨儿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还请主母主君…”
“等等,你是说,墨儿言语中冒犯了华儿?”盛紘敏锐地抓住重点。
林小娘却愣了,盛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主君,不是…”
“主君,”秋月突然开口道,“不如把四姑娘和如儿都叫来吧,林小娘有今日这番作为,还是现下分说清楚比较好。”
盛紘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林小娘,艰难地点点头。
林小娘见到此情此景,才明白自己被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