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碧瑟感觉浑身上下都仿佛被人用巨大的石轮碾碎,然后又被笨拙地拼凑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疼,感到十分别扭。这体验比第一次使用穿越门来到圣德卢斯更加怪异。
等到他从这种奇妙的感觉中回过神后,发现自己正跌坐在祭坛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又大又毛茸茸的东西。低下头,发现某位年级首席紧闭双眼枕在自己的双腿上。
昏迷中的格里斯一手本能地护住胸前的伤口,一手还紧抓着自己的手腕。
“不是说要去解决靠近阵眼的人吗,格里斯,”拥有华丽声线的少年从后方靠近,“这是输了决斗?还是赢了?”
“尤菲。”
感受到一只手亲切地搭上左肩,阿碧瑟仰起头对上魅惑的心型瞳孔。
即使不用感知技能去看,他也意识到周遭全是密密麻麻的生物。粗略扫视下来,有八只巨型的魔物蹲在树林中死死戒备地望着自己。阿碧瑟不敢多看,只知道它们堪堪暴露出身体的一小部分。至于剩下的本体?他不敢细看,害怕这种凝视被认作挑衅,从而激怒到它们。
随后,还有无数的小型魔物。它们睁着猩红的眼睛藏在树林中,盯着阿碧瑟不放。那焦急却又不得不按捺的样子,仿佛只要尤菲下令,随时都要冲上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不过,你这还真是带回了不得了的家伙。”
尤菲蹲下身,翻开格里斯的手检查起伤势。在确认情况后,一团柔和的光芒覆住心脏处那仍在汩汩向外流血的伤口。
“就这么喜欢吗?”
这一句说得很轻,却还是被阿碧瑟捕捉到。
他感到有些愧疚,想把没被格里斯握住的那只手伸进口袋,确认方才从宝箱中搜索到的道具是否也跟着被传送而来。可就在这时,他被尤菲冷冷呵斥住。
“不要动。”
随着紫发梦魔的命令,一团与成年人类身形相差不大的人形黑影走出了漆黑的森林。借着祭坛的幽蓝光芒,看清了它的样貌。只有最基础的四肢与头部,却身形扭曲。
黑影四肢着地,覆面朝上地像是蜘蛛般爬上祭坛,停在阿碧瑟的身后。虽然看不见五官,可却让人莫名清楚,它的脑袋旋转了180度,张着血盆大嘴,咯咯地笑起来。
“我们此刻是敌对阵营,”尤菲转过头,色调清浅近乎透明的冰蓝色眼中看不出情绪,“那为了学分还有搭档,我不应该顾念同学情谊而是最好在第一时间‘淘汰’你。”
“那为什么不这样做?”
阿碧瑟耸耸肩,故作镇定地反问。他从未在笑眯眯的梦魔身上感受到如此压迫,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老实说,他现在不知道此刻的坐标,也没有信心使用瞬移躲过这几百只魔物的同时袭击。可以依仗的东西只有从宝箱中搜刮到的召唤符。
“有三点。第一,你是格里斯的猎物,我没理由干涉你们之间的决斗。紧接第二,既然格里斯选择把你带回来,那自然有他的想法。我不会干涉。”
尤菲停止了治疗。
金发少年胸膛原本被镰刀划得皮开肉绽的伤口此时完全复原,甚至连伤疤都看不到。
“那第三呢?”
“第三点……这样做会更有趣。我自始自终就没有要遵循这游戏规则的打算,”这时尤菲又恢复了往常的微笑,往阿碧瑟额头上弹了一下,“要是让你那位在阵眼指挥的队友看到你和我们在一起……”
他还没说完,阿碧瑟就打了个寒颤,被梦魔的恶趣味给恶心坏了。
“你要做人质?现在电视剧都不这么演了。”
这种用女主角威胁男主角的戏码,怎么想都很奇怪吧?再说男主角还躺在我膝盖上装死呢!
“呵呵。”
梦魔也用种不屑的眼神盯着阿碧瑟。在和人类少年对视几秒后,纤长的尾巴昭示出主人心情不错,有节奏地小幅度摆动。
“还记得古文字课上的知识嘛?”
尤菲站起身走向祭坛中央的光柱,故作神秘地转移了话题。
直到此时,阿碧瑟才意识到脚下的祭坛发出幽蓝色的光茫。在不远处的祭坛中心,有一道冲天光柱矗立着,这昭示着已经有人在此处完成了封印仪式。
根据他的记忆,除开和塞拉一起完成的封印外,在自己和格里斯战斗时也有道霹雳雷声,随后便升起了同样的蓝色光柱。换而言之,每次完成封印,便会有相应的天相并在完成后会生成一道光柱。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么此时应该只有两处祭坛完成了封印仪式。
既然如此,为什么视野之中……会有三道光柱呢?
阿碧瑟拼命地安抚自己冷静下来,视线投向祭坛下方的石碑。因为光线和视角的原因,他读不清楚上面的文字。在想使用技能的瞬间,身后的魔物捕捉到空气中魔力的流动,嗷嗷地嚎叫起来。
它张着全是尖牙的嘴,就要扑上来撕扯阿碧瑟的血肉。
“停。”
一道女声喊住了躁动的无脸魔物。
这个时候,阿碧瑟才发现那名为阿纳忒的妖艳少女也在。她坐在祭坛边缘,背对着自己,梳理着蓬松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晃动的发间露出布满黑色刺身的后背肌肤。
“嘘,不要吵到普勒温。他在工作。”
阿纳忒将手指覆在嘴边,冲着自己培育的魔物轻声说道。
而无脸魔物保持着攻击前一秒的动作僵硬不动,尖牙即将穿破阿碧瑟的皮肤。从它嘴中飘来的腥气直勾勾地冲进阿碧瑟的大脑,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看不到的话,和我说一声就好了。没必要自己浪费斗气去看。”
尤菲笑眯眯地伸手碰向光柱。
“伟大的造1物之主,天地秩序的诠释者,至高神海欧德说,‘魔族是罪恶的。它们放任欲望,纵情声色。踏过奥拉克万千生灵的尸骸,只为满足一时之欲。你们要以其为戒,与我定下十项规定,将内心的邪恶困于笼中。’来到此处的冒险者,你们违背了与神的约定。请细数你的罪恶,重新找回自己的良善与勇气。如此,神才愿意宽恕。”
“这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阿碧瑟咬住唇。
尽管前半段的内容相差无几,可下一段却微妙地不同。
就算是他也察觉出碑文态度的差异。
尤菲所解读的文字,是无情且愤怒的苛神。
而自己所看到的是,慈爱且宽容的善神。
阿碧瑟并不清楚宗教的条条框框。
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中,至高神是卡拉所信奉的慈爱的父神;在冰冷冷的文献中,至高神也是对信徒有求必应的敬业者。
于是他根据记忆,背诵起自己翻译的碑文。
“‘神所热爱的子民,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与他的承诺。请说出与神的约定,直至你们的祈祷传递到天上。如此,神将赐福于你’……这是我看到的内容。碑文上明明说了要吟唱十诫,为什么你说的却不一样?”
“神权月冠,十载十相。这是句相当有名的谚语。与至高神海欧德相关的记载,最官方正确的记录要从天族和瑟奥萝蔻神国中找。在这些官方记载中,海欧德是仁慈博爱的。可到了其他方的记载中,海欧德却有不同的形象。有人说他是名和蔼的老人,有人说她是幼小的女孩,还有人说他生活在闹市中。随着最近一两百年出土的古籍,海欧德的形象越来越多。这就是所谓的十载十相。”
尤菲认真给文盲后进生解释道。
“大概二十年前,文艺作品中创造了各种形象的海欧德。这股流行风潮让至高神教和天族都不太高兴,引起了信徒的不满后,他们提出了保护条例并将请愿递到了各国联合委员会中。从此,在明面上发售流通的作品都只能出现统一的至高神形象。我记得金鱼教授有在课上讲过,你不记得了吗?”
“……”
阿碧瑟认真听着讲,不敢说自己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说到至高神,很难不想到十载十相这个典故。当我听到柯克亚宣布有十个封印点时,我就想他会不会在这里设置什么陷阱。在检查完所有祭坛后,抛开统一记录,石碑后半截的口吻全部不同。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沃泽森林中心
结束和魔物的混战后,泥土都被魔物核心所融化染红。
没有多余魔力的萝洁变回原型,靠在搭档身上无力地甩着尾巴,泥水溅在衣服和鳞片上。她看上去像从泥堆中滚了一圈的脏小孩儿,而李也没好到哪里去。
为了将魔力抽成丝送往整个赛场,还要腾出多余的精力维护防护结界和支援塞拉,同样是站不起身子。
只是他还多少顾及形象,端正地跪坐于地面,听着塞拉心虚的汇报。
“所以你就这么把阿碧瑟给弄丢了?”
李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保持住笑容的。
轮回者又不是预言家,尤其是他这种类型的。
每一次回溯,他都在改变历史。
而每一次改变的历史都会堆积在脑海中,他实在没法及时从记忆中找到每件事情的细枝末节。
尤其是他没法确定这种蠢事,究竟是原本历史中发生的,还是因为自己的回溯而产生的蝴蝶效应。
“对不起!”
望着就快把脑袋贴在地上的白发血族,李只觉得血压都要升上来。
当年阿碧瑟是怎么把这群乌合之众带成足以抵抗全大陆力量的反叛军的?!
李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只想求记忆中数万年前的阿碧瑟来救场。
玩不下去了,这种烂透的现实游戏!
“算了。”
李叹口气。
曾经阿碧瑟告诉过他,在战场上发恼不会改变任何现状,反而会让处境变得更糟糕。
现在队长不在,他必须担起责任去想办法。
“别着急。”
李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安慰塞拉。
“小队中只要有一个人被淘汰,那么全队都会被转化。我们现在没有出事,说明对方并不急着淘汰我们,而是另有想法。”
他动用全部脑细胞分析起来,不知不觉中咬住大拇指盖。
“尤菲·米厄到底考虑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