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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剑戟交幈帏(1 / 1)

(八十)

夏令时,沿海地区不是艳阳高照,就是飞沙走石、雷雨交加。约末时时分,天空规律地降下瓢泼大雨,天昏地暗,雨云如山。风裹挟着雨水吹进客栈大堂,掌柜头上木制的菜名牌子被大风吹得咣当响,坐在堂屋桌前吃饭的食客们看热闹似的偏身往后瞅瞅,感慨:“好大的风啊!”

细密的雨水淋湿了大片地面,掌柜暂停打算盘的动作,扬声招呼:“大牛!大牛啊——快快快,把门暂且阖上!别淋着各位客官!”

大牛刚端上几盘菜,招呼坐的偏楼梯板下的客人吃好喝好,听闻招呼,赶忙钻出来,小跑几步,不忘把手在围裙上抹上几下,就要将门阖上。此时从门缝里戳进一把雨伞,挡住了大牛关门的动作。门缝里挤进来一张笑脸,是个少年人。少年人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诶?店家,怎么还没打烊就急着关门?”

“哟,这……风雨太大,暂且阖上。后面这几位客官,是一起的吗?快些里面请……”大牛招呼来客,“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呐?”他往少年人身后瞅了瞅,见两架马车正停在门外,从马上翻身跃下几位扈从打扮的人,马车帘子挑开,白皙的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一截银色锦绣袍袖露在外头,可见来人身份不凡。

少年人朝后看了一眼,应道:“住店,九个人,麻烦小二你安排三间上等的双人客房,一间仆役小舍,再给我们的马喂上上好的草料。”

集云镇客栈零星,规模大点的客栈就两家,一家是来客居,一家则是来客居斜对面的东来客栈。东来客栈为集云镇的陈财主集资开的,服务温馨周到,聘请了不少大厨,广罗各地山珍海味,抢了来客居不少生意。当然,价格绝不会便宜,从而给来客居留了些余地,除却讲些人情的老客,也有些讲究实惠的新客前来落脚。大牛听得喜上眉梢,更添了几分殷勤,“嘚了!雨天风大,您当心受凉,快些里面请!”

马车上先后下来人,当头的是一名贵公子,气度风雅,衣裳华贵,身上熏了上好的沉香,即使待如他一般地位的人也是客客气气、谦逊有礼的,叫人周身顷刻间似吹着了春天的暖风。

后面跟着的公子嘴角虽也噙着抹笑,但眉头轻蹙,心中好像怀着难事,见他习惯性地点头致谢,料想涵养也是极好的。

掌柜见状,忙放下手中活计,赶来引路。

第二辆马车上走下的却是熟人。“赑屃公子,叶姑娘!”大牛喜得迎上前去,悄声道:“您……您怎么也来了……你们,这是一起的朋友?”

似出乎意料之外,那名贵公子听到动静,转身道:“怎么,你们认识?”

少年人挑了挑眉。大牛没注意少年人的表情,有点失措道:“是啊是啊……这是小的恩人!您……”

赑屃见大牛局促,笑道:“这是我几位兄弟,听我说集云镇风景好,特前来暂住几天观景的。”大牛呵呵地笑,“既然是恩人的亲眷,有什么用得着大牛的地方,尽管提,我呀,从小长在这里,对这里的山山水水熟悉得很!”

掌柜使了个眼色,大牛稍微噤声,脸上仍留着遏制不住的笑。赑屃笑说:“劳烦店家,我与叶姑娘分开居住,每人一间厢房。”

掌柜说了几句场面话,招呼几人上楼休息,大牛遂跟上前去。

贵公子想到什么,临进房门前对大牛道:“麻烦店家煮两壶清茶端上来。”

“好嘞,您稍等,小的马上端来!”大牛向走在后面的赑屃与埃布图拉斯点头,旋即急匆匆地走下楼梯,转个弯儿往后厨走去。

赑屃笑意收敛,眉眼若有所思。“我有话对你说。”埃布图拉斯看他一眼,轻道。本想拉他的手,最终只拉住他一片衣角,埃布图拉斯提裙拾级而上,赑屃犹疑须臾,只能跟上。

少年人恭敬伫立于囚牛门口,待多人进入房中后,他转身合上房门,抱臂凭栏,老神在在地俯视堂中众生百态。晴空雨霁,明霞鎏金,飗飗灰蓝云絮浮动于大片明丽底色之上,那落日余辉铺满厅堂,金灿灿、暖融融,青砖地暑气蒸腾。着因暴雨带走一些沉闷暑气,此刻长风满堂,叫人倍感舒爽。

门铺两侧隔板被掌柜拆下,自门外又进来些散客。俄而,一名碧玉年华的女子稳稳地拎着个小酒坛,步履轻盈迈过门槛,未言先笑,笑若春风桃李,声似珠落玉盘。她弯腰将湿伞倚靠门边,行至掌柜处沽酒,言行客气有礼,又不让人觉着疏离。身后酒瓮已空,掌柜遣小二前去厨房沽酒,少女乌发微湿,素手轻抚秀发,静立等待。

少年好奇心起,微笑打量:她形容长得颇好,客栈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乏风姿绰约、五官出众之辈,此女立于其中却犹如白鹤立于鸡群,芙蓉出于淤泥,气质灵秀高华。但见其粉腮凝新荔,琼鼻腻鹅脂,朱唇露贝齿,垂手明如玉,明眸周流观览,一颦一笑间,神采飞扬,尽管着荆钗布裙,粉黛不施,仍难掩其风华。

连见惯四海美人的少年也不由有些愣怔,醒觉后悠悠笑叹:“沙砾生金,珠出蚌泥,小小乡镇,大约所有的钟流毓秀俱给予一人了吧?”后又定睛一看,呢喃道:“原来是她!两三个月不见,变化居然这般大,气质风华出落得也与昔日大不同了。”

少女并不持美貌而觉自己高人一等,言语间虽有些稚嫩羞涩,与堂中诸位乡亲父老也是言笑晏晏,乖巧有礼。闲人不忘打趣少女,问其芳龄几何,嫁人与否,有浪道自己并未婚娶的,也有殷勤介绍适龄才俊青年的,皆被少女一一含笑挡回。

掌柜拨弄算盘,很少停歇,眼下见少女被几个混客打趣,不忘笑呵呵地抬头帮忙打个圆场。

少年转而将眸光投注那掌柜身上,现下眼珠转了转,露出些许好奇揣摩之意。

待少女走后,少年收神转身,眼角余光不意瞥见客栈二楼的西南面拐角处,一名黑衣少年也似他般伫立良久,他环臂站立,右手摸摸下巴,狡黠黑亮的眼眸仿佛在打什么坏主意,少顷唇角带笑,向阁楼菱窗射进的一片光灿灿的余晖中退去,临走触到自己投去的视线,轻转眸光,不在意地反身离开了。

大牛大名何聪,二十六七的年纪,脸上已浮现不同年龄的沧桑,言行举止老道圆滑。囚牛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何聪见囚牛举止间想斟茶,忙道:“我来我来!……这茶水啊,您别看它普通,却是牛头山泉水,在当地啊最为清冽甘甜。

您方才问我此地风土人情,嗨,老实说,我们这儿地方小,山山水水的也普通,就这神秀山与天姥山可勘一绝,是个好去处。小吃嘛,您若住的久些,逢年过节的,便有十里八乡的乡民汇集此处、赶集叫卖,能比较比较,挑些正宗的糕点吃食,如这临海府城的蛋清羊尾、扁食,冬至日吃的豆黄粉圆、肉炊圆,还有不分季的食饼筒,灰青糕,清明吃的青餣,元宵节十四夜吃的槽羹,哈,那可热闹……我们这里的水果呢,远近闻名,春有枇杷,夏有杨梅葡萄雪梨,秋有蜜橘红柿子水蜜桃,冬有甜枣文旦甘蔗,汁多甜美,鲜果吃不完的可以酿酒或者晒成果脯,别有风味儿!这季节等过了休渔期,不久啊便有大批的海鲜进港……”

客官本笑盈盈的,听到后面,面色略微下沉,何聪摸不到头脑,猜度自己讲的太多所致,招人烦了,又好像是听到海鲜两个字才变的脸色,或许是不喜欢吃海鲜吧?遂默了默,只是笑。

囚牛回之一笑,道:“贵宝地的小吃琳琅满目,听店家一报名字,便要叫人口水直流,有机会定要都尝上一遍才不辜负店家的美意!对了……”他笑意温文,观之可亲,“方才见你与舍弟甚为熟稔?”

“是啊……赑屃公子常驻小店休息。至于叶姑娘,不过这月初识,说来也巧,前些日子我那幺弟不小心被睡醒的蛇给咬了一口,承蒙叶姑娘路过及时施救,才捡回一条小命。”

叶姑娘?囚牛猜想,可能是微的姓氏。他轻轻皱眉,关怀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令弟可好些了吗?”

提起自己的幺弟,何聪笑了,“早能下床走路了,活蹦乱跳的,这会儿不定又在哪儿疯玩呢!……清明节后吧,唉,不盯着就到处惹事,多亏叶姑娘和赑屃公子时常探望……”

囚牛一听,笑了笑,伸手示意请何聪坐下喝茶。何聪几番推拒后,见外头没什么人来,遂拘谨地坐了半个屁股到凳子上头。

两人边喝边聊,若旁人远观定觉自在。

(八十一)

集云镇,来客居。

囚牛落脚于此。方才探查何聪时,他悄然动用了母后赠予的净琉璃珠,何聪回忆与他所说符合,九弟遇害之际,适逢何聪匆忙赶回家做饭,街上巧遇赑屃与微。那时,众人收摊,有几个与何聪打招呼,不乏大把的人证。赑屃与微,他俩神色于何聪视野中清晰可见,温温和和,俱露笑意。稍后何聪盛情延请微到家中吃顿晚饭,前前后后,未见异常。

他要负责的事情已告一段落。适才,女扮男装的敖霜仿若发觉什么异样,回转过来跟他讲出去逛逛,此时不知去了哪里。由他看来,今日种种不过一场闹剧。……待消息传回东海,不定母亲又闹什么脾气。

扈从遣飞鸟传信,囚牛展开信纸,上记“某女居于唐宅数月有余,每日荆钗布裙,躬事针缕绩纺、庖厨刀几,乐在其中,不以为苦”云云,所载甚详。囚牛浅叹一声,对站立角落阴影中的扈从道:“自今日起,她的言行不必再传送于我……你们平日里多看顾着点罢。”

机杼声声,由晨至昏,戛然而止。芸初停下手中纺纱织布的活计,起身拾掇柴火、淘米洗菜,平凡日子井然有序。

黛山一泓,双峰拱日,金雨滴沥有声,坠入闲庭,散落土中。芭蕉叶阔,雨打其上,其旁梧桐成双,若有清茶半盏,亲友一人,当是如何?

芸初怔然而立,醒过神来,遂自嘲一声,不再挂怀,继而将新菹的鲊脯埋于白饭中蒸熟,佐以一盘菰笋,饭桌上吃的津津有味。

转过清明,途经谷雨,明日遂至小满。春夏之交,天气变化莫测,田坎干裂少雨,稻穗干瘪,芸初准备好水桶、扁担等一应农具,预备翌日一早前去稻田蓄水。整理好家中琐事,她解落襜裙,正待渴饮一碗白水,屋顶蓦地震动、抖落些许灰尘。

芸初顿生警惕,凝神倾听屋顶上的动静,适而传来几声猫叫。芸初眼神闪动,悠悠笑叹道:“原来是野猫打架……”她坐下,桌上倒扣着几口干净的碗,她将落了灰的茶水放在一旁,抽出口干净的大碗,重新倒了茶,茶水映照着屋顶上的动静,芸初眉眼含笑,慢慢饮尽。

入夜,有黑影潜入户牖,翻箱倒柜,悄悄摸索至芸初床榻,不料床榻上人如鲤鱼打挺、翻跃而起,一个来回便叫他掣肘,女子使力压住他的手腕,匕首抵在他喉咙,只需稍稍往前一送,便可随即了结他的性命!明明一个纤弱女子怎么有这般大的力气?贼子吃了一惊,不得已迅疾朝后纵跃。

方才浮云蔽月,不见光亮,此刻月光从云后探出头,涌入窗牖,房内瞬间大亮。唐宅的窗户样式普遍是支摘窗,即用竹竿、木棒等物支撑的半开型可拆卸窗户。立夏后,糊窗的材质换成了绿纱,透光性好,近窗的地方一潭水银样流泻的月华,清亮、柔和。芸初能大致瞧见贼子高挺的鼻梁、脸颊的绒毛。

贼子瞥见那片月光,见窗牖洞开,不由冷笑一声,而后拔腿奔至窗前,妄想夺窗而逃!芸初奋起直追,旋脚踢了支撑窗户的竹竿。窗户一经闭合,月光便被关在屋外,屋内回归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小贼,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要来做贼?”

“装睡不就好了,偏出手拦我,不怕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贼子嗓音稚嫩年少,正处变声期而低沉粗噶,身形虽然挺拔,看那皮肤、骨架,左右不过十六七岁,话语间,自袖中甩出一柄明晃晃的白刃,手腕轻转。

(八十二)

“哦?黑话倒是说得挺溜。”芸初俏皮地歪歪头,面露浅笑。她收回手,把螓首轻摇,“你武艺差劲,凭借一把未开锋的刀刃能唬得住谁?反倒我若受得惊吓,随便一喊,坊间顿时灯火通明。就算你熟知退路,一时间也难以脱身。”

贼子略一屏息,不露声色道:“你不是屋主,你是谁?”

“假芸初”负手而立,侧身过来,只半张侧脸沁透了半抹月光,白皙莹润,颈项延秀。她笑盈盈地睨视他,话声轻柔,“是我问你,不该你问我……”那轻柔嗓音听到少年耳中变成了极具威慑力的压迫,他的膝盖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咯咯作响,忍不住跪倒在地,楼板发出“咚”的闷响。他匍匐在地,冷汗直冒,倔强抿唇就是不发一语,几瞬后,余光便扫见那神秘人鬼魅般行至他跟前,裙裾翩然。

“道长且慢动手!”床铺帷幔后疾步走出一名女子,她自黑暗中步入月光下,姿仪秀美,黑檀般青丝披散肩侧,白昼里红润的唇色透着苍白。她抓住匆匆披就的外衣,胡乱将衣带系好。那女子道:“他是凡人。”却正是芸初接到女扮男装的敖霜示警,趁夜色躲入床帐后,而由敖霜在外对敌,俄顷,芸初听到外头贼子声音恍然一惊,大体猜到此人身份,连忙现身阻止敖霜动作。一句“凡人”叫敖霜停住了动作,四海不宜干涉凡间事务,无故伤人会授人以柄,是以她并未打算真的惩治地上的凡人,现下芸初吐露此语,叫她内心生出些吃惊来。

“我不点燃烛火,你的脸我瞧不见。但我知道,你并非外来客。”芸初面色沉沉,凝重道:“观你年纪、身形轮廓,若我有心,假以时日定能打听到身份。就算你躲个十天半个月也是不成的。今日我放你归去,不是怜悯你年少,而是心疼你家人含辛茹苦养育你,事情一旦捅破,他们便颜面扫地,要被人指指点点地过日子。”

贼子沉默须臾,压低声音笑道:“你的情我领受了。”今日技不如人,伏低做小才是正途,他心念道。他动了动身体,发觉仍被压制,他恨恨抬头,怎么,屋主都要放了我,这臭道姑还要多管闲事?眼神狠厉只一霎,贼子下意识脸上绽露讨好的笑意,尽管知晓前面两人可能看不清,他道:“小子定然谨记姑娘所言,请这位道长高抬贵手!”

敖霜冷笑,“我看你是毫无悔意!”正要动手惩治,被芸初抓住了手,愣神间,贼子连忙跳窗逃窜,楼下巷子漆黑,杂物堆砌,有利于遮掩身形,不过片刻,贼子便越过矮墙逃跑得不知去向。

区区一个凡人却能阻止她施展术法,敖霜略一惊疑,难道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吗?敖霜醒觉,放下手,笑道:“我只放出一两分力气,小惩大诫,不会伤他身体的。倒是姑娘你,今夜放他离去,如若他贼心不死,你身为一个外来客,以后小麻烦难免接踵而至。”

“我知道,小女身世漂泊,本就不打算在一地久居。”芸初点燃烛火,倒了一杯清茶递予面前恢复原身的敖霜,“但我那时若点破他身份,他定会日夜忐忑难安,若喧扰得人尽皆知,他的一生便毁了。方才所说,他的家人可能也难在此地继续居住下去。”

“你这是帮了别人,反倒苦了自己。而且别人不一定知晓你的情谊,也不一定悔改。面对这等顽劣惯犯,叫他记住教训,才是最好的管教方法。”

芸初点点头,好似真的听了进去,道:“道长所说确实有一定道理,世事复杂,小女应该多加变通。……向道长学习!”

敖霜不好说面前的姑娘是剔透善良呢,还是过于天真单纯。她笑笑,“芸初姑娘,我有一点倍感奇怪,叨扰姑娘休息时间,敢请姑娘解惑。”

“今夜注定无眠,道长但问无妨。”

“我今日在客栈中见到你,见你……羞涩乖巧,好像不谙世事,偏生得如此貌美,只身一人,在这镇子上如何生活得下去?”

敖霜话说得直接,听得出关心,经此一遭,芸初自觉与敖霜亲近了几分,加上敖霜又是她的恩人,恩人的话哪有遮掩不答的?芸初遂坦荡道:“集云镇虽然外来人不少,但所幸乡亲淳朴,对我多加帮衬,虽然不至富有,但也衣食无忧。像今晚的入室偷窃,确实我来此地的第一遭,并不常有。”

“那,芸初姑娘方才说,不止在这一地居住,各地民风有异,你又如何在另一个地方生活下去呢?”

芸初愣了愣,面前着男装的女子,颇为面善,想不起哪里见过,只见其清冷双眸泛起笑意,唇边笑靥展露一丝试探,却并无恶意。芸初亦然跟着笑了笑,“说来奇怪,道长冷冷清清的性子,我见着了,却倍觉心神舒朗。”

芸初起身,略一踟蹰,转身笑道:“不瞒道长,我习得一点微末法术,比起道长来自然是相差甚远,但比起乡间民众,自然多了一分自保之力。只是,和财不露白的道理一样,有人嘱咐我,我初学术法,难以控制力道,能不施展法术就不要施展,以免引人窥伺,或者伤到他人。”

“原来姑娘背后还有人帮衬,是我多管闲事了。”

“不不不,道长古道热肠,能得道长帮助,小女内心感激不尽。”芸初盈盈一拜,敖霜见状连起身扶住,笑道:“不必如此客气。我随口一说,能帮到你,我也开心。”两人相视一笑。

敖霜本不欲刨根究底,但见芸初模样,还是心想试上一试,她问道:“就是不知芸初姑娘背后高人,我是否有幸一见?”

芸初愣神,低头轻道:“道长身上气泽,与他似如出一地。我也不知他是谁。他……他不曾以真面容面对我,亦然许久未曾回来了。”

敖霜听得内心咯噔一声,身上气泽如出一地?上下打量面前女子,敖霜心疑,芸初好似对她仍有保留,但只此一句,已叫她心头答案呼之欲出。芸初用的词是“回来”……

“妹妹仿若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我还多加遮掩,有些不对。”敖霜拱手请罪,“吾本名敖霜,南海中人。就是不知,妹妹口中的那人,是否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芸初惊愣,“弟弟?”

敖霜低头笑笑,“是啊,你方才说他身上气泽,与我似如出一地。我那弟弟,虽然年幼,但喜好变化之术,平常里没少用这术法去忽悠人,却没有歹意!多是帮人的!幼弟现年……恩,按照凡间岁数来看,不过十二三。”

芸初羞红了张脸,“不,他,他……”芸初顿时反应过来,“是啦,变化之术。他前后性格反差如此之大,不似一人。但……但可能并未是道长……姐姐口中的……他擅长乐器,所拂琴曲能安人心。”

“这……可能真的并非是我弟弟。我那弟弟,平生最讨厌琴曲。更别提,能拂出什么引人入胜的曲子了。”敖霜内心敲定一人,酸火直冒,当下仍笑说:“那我也爱莫能助了,我不知妹妹所说之人是谁,不若你说下他的性格特征,我回去好好排查一番,其间有什么误会,定教他与妹妹分说清楚。”

“不必不必!”芸初面颊酡红,慌乱间抓住敖霜的手,掌中滚烫,“是我一人想见他,他、他与我一直兄妹相称,许久不见,怕他出意外而已。我,我从有记忆起便孤身一人,他就像我的亲人,知我、伴我,助我在这世间立足,我心中对他感激不尽。只是,许久未见了,不知他过的如何。我法术微末,入不了海,没法寻他。姐姐倘若认识他,劳烦替我转告,芸初多谢他……”后面什么话尽数掩入唇齿,她泪盈盈地望向敖霜,双眸灼灼如火。敖霜凝眉,她扭头瞥了一眼窗外,晨光熹微,朝阳喷薄,小巷稀疏葶苈,至阴所生,少顷,花叶渐趋凋萎。今日小满,苦菜秀、靡草死,在古时原名“小暑至”。

满屋逐渐敞亮,敖霜按住芸初命门,却马上被一股灼热力道弹开。芸初张眼凝视自己双手,面色慌乱,她不由上前一步,“对不起,我……”

敖霜伸手止住她动作,凝重道:“你灵脉中火气流淌,炎热磅礴,并非凡人之躯,你老实交代,你是谁?”

(八十三)

芸初痴痴怔怔,张眼凝视灼热的双手,呢喃重复,“……我不知,往昔只觉闷热难耐、烦躁异常,原以为天气缘故……”

敖霜眉头拧得更紧,“姑娘好像不能驾控这股灵力,若任凭它于灵脉中自由驰骋、不加约束,假以时日恐其灼伤五脏、动摇灵魄根基。我自幼体寒,因势利导修习得冰寒术法,如果姑娘信得过我,不妨放松心神,让我一试!”敖霜收势作法,边道。尾音未落,热浪袭来,熊熊烈火焚烧青纱帐幔,敖霜立地后退数步,口中疾念:“冰骤!”

敖霜怕伤到芸初,只运起两三成灵力,寒气弥漫,有目的地朝火焰中人送去。寒冰簌簌包裹房间,就连炽热火焰也冻于白冰之中。

芸初已不能搭话,全身泛白,如晃动的灼热焰心,她双目盛火,眼眶中突兀地留下一滴泪水,那滴泪迅速划过光莹脸颊。炎热灵力呲呲溢出,幻化作半截火焰从芸初灵台升起,火光飘动摇曳,宛若人形扭动。芸初胸腔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破碎语音陆续传出,却不似她平时甜美,沙哑、凄清,“佛家八苦,五阴炽盛,世世流转,莫非是苦!爹爹啊爹爹——!你死了一了百了,却将女儿害成这般田地!爹爹!你到底要女儿做到何种地步?何种地步?”

敖霜乍然见到这番奇景,心旌神摇,对峙的力道不由大弱。暗处现身一人,急道:“公主!芸初姑娘身体特异,不可强行用术法压制,越是想困住她,反噬之力越强!”

“……你认识我?”敖霜心念急转,喝令道:“那还不过来帮忙!”

客栈中,正与赑屃商议的埃布图拉斯心神微动,迅疾转身朝东北方望去!连娟长眉紧蹙,惊疑道:“旱魃?”

赑屃随埃布图拉斯视线,踱步而出,感受片刻,回身问道:“传说中的天女魃吗?”

“是!”埃布图拉斯急应道,“我得出去看看!”

“你身上嫌疑尚未洗清,勿要随意行动!”赑屃立时拉住埃布图拉斯衣袖,慌乱间,隔壁囚牛的房间有了动静,埃布图拉斯二人奔至窗前,恰见囚牛腾身化作白光,破窗而出,观其方向正是东北方!

三里外的东北方风狂雨骤,暴雨疾刺疾舞,划破灰白天幕。雨声鞭挞万重绿叶,葬一地落花。狂风乱雨后,埃布图拉斯早先感受到的那丝缕旱魃气息杳无踪迹了。

囚牛的龙身穿云破雾,施法降雨,凡人自然无法看到,赑屃却看得清楚。蓦然,他心生慌乱,指骨按着窗台,用力到发白。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离他远去了。这种预感极其可怕,恍若许多年前的某一天,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与他匆匆一面,走了以后再也没能回来。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滋味。

“你与我说说,你所知的旱魃的故事吧……”清隽身形立于窗台旁,少焉,赑屃侧身,眸若黑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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