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昭拜访过很多学者,也与各级官员都有过各种形式的接触,作为优秀党员,党性修养无话可说,党课从来不落。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单独接待过什么人,她父亲就是单独接待的时候被刺身亡的,谨慎的她不会犯这种错误。除非对方是像蛮蛮这样有组织的背书,是同样受到组织信任的人。花径不曾缘客扫,她和很多政法线的干部一样,虽然生活优渥,但是门庭冷落。在石小方说完问题的时候,她精神一振,因为这也是最近老师带着她见识了一些超出凡俗的人物后,一起探讨过的问题。她和老师的学识并不相当,但是也总有互补的时候,所以谈论得也着实是实际而细致的,他们在超人类的分类和定义上,以及应对的基本态度上态度比较一致,但是对于他们对应的是民法还是刑法,或者量刑上有很大的分歧。当时时间不允许,未再深入谈论,但是也算卓有成效。她对于其他人,向来是不吝于分享的,这也是父亲天下为公的理念之一,法学的思维,正义的理论,本来就是传播得越广越好。所以,当石小方说完,她先是与他简单交流了些超人类的定义,发现石小方的见识不差后,她便开始将相关的理论娓娓道来。石小方听得很认真,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认为杨昭昭和叶子蛮是这里思想觉悟最高的两人,他需要她们的带领,让自己先站在一个合理合法也尽量符合自己利益的视角去看待自己遇到的问题。杨昭昭与石小方越谈越心惊,石小方不是绝顶聪明,但是非常善于吸收别人的知识,而且往往只需要一个提纲要点,他就能理解自己到底要说什么。这不但有一点蛮蛮那样小叩而发大鸣的意思,更重要的是,他的思考方向和自己高度契合,都是秉持正义和道德底线的。而且正如前文所说,很多人其实严重低估了石小方的知识储备,以及他自省和诘问的能力,杨昭昭在逐渐谈完自己和老师的理论成果之后,居然开始逐渐吃力。蛮蛮看得手痒,逐渐加入了进来,谈论几乎马上白热化。而作为一个精研行政诉讼法,其他法学只能算明了的事务性官员,杨昭昭渐渐跟不上两个知识储备惊人的家伙开始疯狂炫技,只能在某些案例上给予点评。不由得开始轻轻吐气,暗叹一句后浪死在沙滩上。逐渐闲下来,甚至隐隐以旁观者的身份学习着的杨昭昭,突然想到了一个有点意思的小细节。石小方的能力,比之老师乌是非的期望高很多,几乎可以算是一位学者了,而且还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学者。恰好,本来就是临时买来的唯一一件漂亮衣服换洗了,今天她穿着正装,蛮蛮为了她不尴尬,也穿着正装,虽然石小方本人穿着寒酸,但是面孔方正,表情肃穆,态度端正,这已经可以算一次正式的接待了。如此说来,花径未曾缘客扫的她,算是蓬门今始为君开,接待了第一位学者,还是一位年轻的男性学者。想到这里,她居然隐隐有一点点害羞。蛮蛮是最惊讶的一个。在她的认知和印象中,石小方是一个很有意思,性格沉闷而勇猛,总能一个人办好很多惊人的事情的家伙。但是,撇除他一些实打实的含金量高的成就,他只是一个强人的后代,一个网络一级权限持有者,一个甘于默默无闻的年轻精英,但是却从没有让人见识过他的绝对锋芒。如今寒刀乍然出鞘,居然让自己,刚刚得到极大好处的自己,也不得不应付得小心谨慎。蛮蛮理解石小方为什么来找他们,作为一只脚进了那个门的人,她这两天除了刻苦研习拳掌功夫,也一直在考虑现在在谈论的问题。于是这样便愈发显得不得不来问的石小方的可怕,其知识储备的惊人。石小方没想那么多,或者说专心谈论的他没办法想那么多。但是随着谈论的深入,他只确定自己印证了两点。一点是就算自己在秀里提出问题,蛮蛮也能应付自如,一点是辩论这玩意,一旦开始咬文嚼字过分解读,就没有尽头。但是,他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答案,这个世界,起码我们国家的王法王道,是向着普通人,向着老百姓的,再强再高的人,也有道德和法律可以束缚他,制裁他。本来就是如此,他本来就认为如此,他本来就认为理应如此。此时得到了真正专家的认可,他心沉稳。于是他有点不客气地打断了战意正酣的蛮蛮和谈兴正浓的杨昭昭,说了自己的最终结论,并予告辞。蛮蛮惊奇地问为什么,石小方说,看时间,凌霄快醒了,我得去看看她。门内门外,三个女子心里都一空。石小方不为所动,但是秉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原则,他问了问那张方子上的药材,称如果可以帮忙必铭感五内。杨昭昭和叶子蛮对于抓药这个跨界很严重的科目就一下犯懵了,但是所有人都猜得到这是什么用的方子,包括门外听得好似云里雾里又好像豁然顿开的林涛静,而林涛静,恰好知道一点什么。在石小方正式起身告辞的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走到了那个门口。“什么?你说这复杂而拗口的名字,不是药材是食材?”
三人都很惊讶,而林涛静则点点头,作出了肯定。“而且是很高级的宫廷食材,这个方子大概是宫里流出来的,既药且食。这些食材的名称是沿用皇家的,其实如果把它们现在的名字说出来,你们大概也知道的。”
石小方隐隐觉得心头一悸,试探着问道:“那,这些食材,这里有吗?”
林涛静也有些头皮发麻,喉咙发紧,回道:“有的,全都有的,包括一些药材。而有些入方的食材其实是一些主食材的边角料,稍微处理就行。”
“那那些普通或者珍贵的食材?”
石小方问。“食药同源,厨房里也有。”
林涛静也觉得神奇,摇了摇头。得,看来这一步真的没有摆脱算计。石小方已经习惯,但是其他在场的女孩们在明白一些特别明显的超前准备后,就开始头发发炸,心慌意乱。她们的思路又有点和石小方不同,石小方想的是自己享福的日子,女孩们想的,就是自己受难的日子,难不成还真有这么多女孩便宜一个人的可能性?石小方救人心切,没有细想,时间也不多了,他急急地请林涛静代为准备方子上的药材,他之后会再请老匠人细说药的煎法。匆匆上楼,却没想到凌霄居然还没醒。“她昏睡的时间间隔只会越来越长,我们很难估计她什么时候会醒。”
萱萱说。石小方把自己问到的方子告诉萱萱,想不到萱萱直接说:“爻神方,老方子了。”
石小方心里一喜,然后一沉。喜的是萱萱居然知道,沉的是萱萱居然知道。既然知道,前面没说,自然是觉得没用。石小方和萱萱是极其心有灵犀的,她知道他明白了,却还是追了一句:“你问问那位老前辈,如果煎法不同,可能还是有用的。”
石小方没有犹豫,出门打过去问,却没有说材料可能齐的,而是以诚心求知为由。对面虽然奇怪,但是也知无不言。石小方千恩万谢后转身告诉萱萱,萱萱点点头,说了句让石小方宽心了些的话:“煎法文武火相辅,是有改进的,我们可以试试。”
石小方此时却没有再火急火燎赶去煎药,而是默默扯着萱萱出了房门,再次问了她那个问题:“萱萱,你送给我的梳妆盒,里面的东西多重要?”
萱萱拿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他,和中午的时候一样沉默。石小方这次出奇地好耐心,也静静地回看她。萱萱到底耐他不过,叹了口气说:“那是奶奶给你打分的道具,只是可惜你没有用好……我们有缘无分。”
逼着萱萱亲口说出,石小方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他也因此知道了,曾玲与此事无关,是自己“没有用好”。他心略宽,却很沉重,有些尴尬地和萱萱道别,下楼去了。林涛静和佣人们都在厨房,叶子蛮居然也在,石小方没在意这个奇怪的细节,把自己问到的煎法告诉了她们。“煎法特殊,但是此处没有柴火,也没有柴火灶,麻烦了。”
林涛静据实提出问题。石小方还没来得及说话,叶子蛮就插嘴道:“有人想得周全,大厅里的两张茶几就是这种木材,至于柴火灶,构筑方法不要太简单。”
她说了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情:“毕竟,我的本职工作是工程师啊,这样的土灶给我点材料我能造他个无烟的。”
这种妖孽居然还是个工程师,学得也太杂太宽了吧。石小方等不及,给三楼的素清打了个电话,果然她对他们的折腾持无所谓态度。无论如何,问题解决了,石小方深深看了一眼蛮蛮,很诚恳地道谢,然后向所有帮忙的人道谢,回身上楼了。也许真是冥冥中一切被算定,当药千辛万苦地煎好的时候,凌霄恰好睁开了眼睛。石小方已见怪不怪,按照方法,喂凌霄吃了三两个水分充足的果子,便把还有点烫的药端给她喝。这玩意不愧是食药材混用,闻味道就跟汤一般香甜,凌霄果子润喉后果然胃口见好,把这一碗甜药喝得干干净净。石小方很期望出现一入喉就见效的仙丹效果,但是到底不可能,凌霄没有出现呕吐反应已经很好了。“你和萱萱轮流看着我,不是你在就是她在,是约好了吗?”
凌霄肚子里有食物,精神状态还可以,就和石小方说话,看石小方要开口,赶紧打住他,“你别气我了,我不胡思乱想就是了,你太有气人的天赋了,真怕被你给气出个好歹来。”
石小方既尴尬又喜悦,解释道:“你这才病了多久,就关心谁陪护了。怕什么,总有人盯着你的。”
凌霄的回答仿佛深思熟虑,她说了一个很奇怪的方案:“你们不要太累了,你的药不错,我舒服些了,如果可以,请邀请其他姐妹,来轮流看看我吧。”
石小方头大,凌霄似乎铁了心,让他实在“盛情难却”,但是这事哪里合适?他使出缓兵之计:“凌霄,你现在精神不好,最重要的是静养,又不是什么急事……太着急了,会让她们不爽的。”
凌霄却鄙夷地看着嘴角上扬嘴脸可恶的他说:“想得美啊你!对于我提出的要求,我自己不会帮你一点,你自求多福才行……石小方,有太多东西你不知道了,但是我也不能告诉你。最好的办法,是让姐妹们知道,在合适的时候,让她们告诉你。而且,我很相信,她们也需要我的帮助,我也能帮助她们。”
石小方摆出一副失落的表情,这就轮到凌霄头大了:“我说过,不用气我,待会我就真的气死了。”
石小方是真的怕她累着,还在尝试插科打诨,凌霄却直接开始安排了起来:“从一楼到阁楼,你见到谁就和谁说我想见她,请她来一趟,她来不来都可以,来了敲门进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