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
覃越又回到了那片草地，但此刻他眼前却不再是以往的蓝天白云，而是灰蒙蒙的天空。
他缓缓坐起身来，发现原来那无边无际的草地已变成了这大海中的小小孤岛，海面上的浪潮此起彼伏，或许下一道浪就会将这个小岛淹没。
“海？”
“嗯，之前是我把它和这里隔离成两个世界，但自从「食月」往你体内灌入了大量的「毁灭之力」，这片海就突破了隔阂，将草原的大部分吞没了。”
覃越转过头，发现维正蹲坐在他的身边，而后者仍如以往那般微微一笑，然后看向那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
“「食月」，对，又是那家伙……”覃越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眼睛，“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他追过来了。”维淡淡道，“你知道的，只要我们没有合为一体，他就会一直追杀你。”
“合为一体……那家伙为什么这么执着呢？”覃越往后一躺，“说实话，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我反而没有那么恨他了……”
“所以他才讨厌你啊……太过温柔了你这个笨蛋。”
“温柔到……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和你对话。”
“可是，你不是说你只是维残留的意识，而他实际上已经和我融合了吗？”
“那么，「毁灭」呢？”
维静静地看着他的双眼，可覃越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覃越，你知道吗？直到维斯塔消失之时，他心中的问题也没找到答案……”维抬起头，仿佛在回想维斯塔消失的那一瞬间。
“「毁灭，真的能守护住什么吗？」”他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不能，因为「守护住什么」实在太过奢侈了，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也不是你我能做到的，甚至连巅峰时期的「梼杌」也不能做到。”
“为什么？”覃越疑惑地睁开了眼。
“因为他心中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啊，当时的「梼杌」已经失去了其他同伴，而就连建设临界的重担都不需要他来承担……明明拥有了足以保护所有人的力量，却失去了值得保护的对象，也难免会失去想要守护的目标吧。”
“对当时的「梼杌」来说，旧世界已经逝去，而新世界同样不属于他——”维再次看向覃越的双眼，“所以他才抛弃了一切，选择开启新的人生，也只有这样，他才能融入新的世界。”
“覃越，现在我问你，「毁灭，能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维……”
维只是笑笑，其实两人的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他站起身，同时向覃越伸出手。
“其实，我从未想过我会这么轻易地被你说服。”覃越握住了他的手，“至少，也得再数落多我几句吧？”
“真是的，你抖m吗？”
“嘿……”
嘈杂的海浪声消失了，连带着那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一起。
世界变为了纯白色，而在覃越面前插着一把黑色的巨剑，它被混浊的灵力包裹，无法展露真正的面容，但覃越知道它是谁，更知晓它的名字。
他伸出手，径直握住它的刀柄，但那些笼罩在它剑身上的混浊灵力却没有散去的打算，他想喊出它的名字，却又像受到了什么阻碍一般无法开口。
“怎么回事？难道是它不愿接受我吗？”
“恰恰相反，是你一直在抗拒它。”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覃越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不过真正看清那人的身影后，他才想起来，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扬，而是「北芒星」在他内心世界的映射。
不过，即使不是本人，可再次看到扬的脸，他却感受到了一丝安心。
“你说我在抗拒它？可是，我才得到它没多久吧？甚至很多时候都没想起还有这样一把剑存在。”
“我是指，你在抗拒这份力量——直到现在，你仍不能将「毁灭」的力量看作自己的一部分。”
“我怎么感觉……你就是真的扬呢？仅仅是映射出来的幻影，真的会说出这些话吗？”
“扬交给你的火焰和「北芒星」同源，所以，现在你看到的我并不单纯是一道映射，其中还掺杂了「北芒星」的意识。”
“那为什么是扬？其他人不行吗？”
“因为他是「北芒星」的持有者，所以模拟起来会更方便。”
“并且，由这个形象来引导你也更加容易。”
覃越笑了，“现在倒是不像了，那家伙说话不会这么一板一眼的。”
“还记得“三道火焰”吗？在对战「食月」的时候你用掉了第一道，而在临界的时候，你点燃了第二道……”
“啊？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一次开挂的机会？我记得那次不是你让我留下来了吗？”
“我确实是这样吩咐的，但……第二道火焰确实是你点燃的，或许是在无意识的时候吧，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道火焰到现在仍未熄灭。”
“什么意思……？”
“你的身体，或许已经和「北芒星」的力量融合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你应该也和「北芒星」同源吧？那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从未有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点燃「北芒星」的火焰，所以我只能猜测它已经和你融为一体了。”
“照这么说，那我岂不是卡了个无限时间开挂的bug？”
“如果想靠这个bug来达到第一次使用时的那种效果，那么就得确保你能自己调动出「北芒星」的力量……而现在，我只能确定那道火焰没有熄灭，至于它到底藏在你身体里的哪个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呃……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你失去了主动开挂的机会。”
“那不纯纯负优化吗？！”
“扬”叹了口气，“谁让你上次闹得那么凶？”
“而且，相比起上次，现在的你体内已经混杂了太多的力量，曾经的用法也已经不适合你……”
“那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没有。”
“那你跳出来干嘛？”
“因为你想见到我。”
“……”
覃越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发出了质疑。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如果把有光扬的记忆从你的脑中清除，那么我也会消失。”
“怎么突然说这个……”
“覃越，我最后想再问你一个问题，上次你为了保护妹妹甚至点燃了灵魂，那如果换作是其他人，你也会这么做吗？”
覃越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具体是什么人呢？”
“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问……要是过去的你，或许会犹犹豫豫地答应吧。”
覃越笑了，“我看起来有那么无私吗？”
“了解你的人，大多都会这么觉得吧。”
“扬……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是。”
覃越尴尬地笑了，“喂喂，这种时候不应该回答“是”吗？”
“覃越，你似乎把扬看作是非常重要的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对他来说，你只是一个过客而已呢？”
“嗯，我当然想过，包括连他自己，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那么为了他，你还会这么做吗？”“扬”看着他的眼睛，“燃烧自己的灵魂。”
“会。”覃越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你们两个的关系，并不等价吧？对他来说，你或许只是一件工具……”
“因为我心中重要的人屈指可数啊，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
“我明白了。”
“扬”的身影开始燃烧，虽然他本就是由「北芒星」的火焰组成的，但现在的他却在慢慢消散。
“怎么……回事？你……”
“啊，不必担心，这是你上次燃烧灵魂的代价。”
“什么叫不用担心？！你可是在……”
“一个幻影罢了。”“扬”淡淡道，“消失是迟早的事，我出现也只是向你确认一件事而已，而你刚才，已经给出我想要的答案了。”
覃越一时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缓缓消散的“扬”，突然有一种想保住他的冲动。
可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覃越，重新握住那把剑吧，这一次，你不再需要去惧怕什么，也不需要去顾忌什么——它本就是你的剑，你只需要握住它就行了。”
随着“扬”的身影慢慢消散，整个纯白空间也被蓝色的火焰点燃，最后燃烧殆尽。
一切都消失了，无论是维、“扬”还是他自己。
……
……
……
覃越重新睁开了眼，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右眼。
“啊……原来如此，右半身的“鳞片”还在……”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手脚突然被什么限制住了，不过只是稍稍用力，它们与自己身体触碰的部分就纷纷断裂，化作了碎渣。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如“扬”所说，他不再需要惧怕它了。
-
“喂，我说，难道我们就这样在这里等着吗？”叶无尘烦躁得恨不得打个滚，光是在这里等着，他就心焦难耐。
“前辈你安分点。”「白凤」叹了口气，“「猎爪」已经去找王了，我们只能等她消息。”
她说的确实没错，现在他们虽然知道有「食月」这个危险，但仅凭他们又确实做不了什么。
“比「七王使」更强大的存在么……”
叶无尘又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秦小弥……虽说「白凤」和她似乎是熟人，但这个女孩还是有不少疑点。
“喂，我说你。”
“我……吗？”听到有人喊她，秦小弥赶紧抬起了头，在此之前，她一直在低着头出神。
“对，我从刚才就觉得奇怪了，你，真的是覃越的妹妹吗？”
叶无尘的目光像是一支锋利的箭矢，一发就命中了女孩心中的怯懦。
“前辈……”「白凤」想说些什么，但她却迟迟没有开口。
“我并不怀疑你之前说的故事的真实性，但既然你是他的妹妹，那么在看到照片之后为什么又一言不发？为什么又急着离开？之前你明明很关心他的存在，不是吗？”
秦小弥下意识地后退，但她的身后是墙，显然无路可退。
“这么简单的问题，却不能回答吗？还是说，你和那个「食月」是一伙的？”
“前辈！”「白凤」站了出来，“小弥不是这样的人……”
“对不起。”
女孩的声音非常轻，但在这小小的病房中，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抱歉吗？对谁？”
“对……所有人。”
“小弥……”
“白姐姐，叶前辈，你们……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从前有个小女孩，她体弱多病，连正常生活都做不到，所以去不了学校，更没有朋友，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哥哥在精心照顾她，为此，哥哥付出了几乎所有的时间，甚至只能休学。”
“所以，小女孩发誓一定要治好自己的病，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这样才能减轻家人的负担。”
“但是，在那之前女孩的哥哥突然遭遇了一场事故，然后，她就再也没能见到他……”
“从那场事故之后，女孩决心不再依靠他人，所以她继承了父母的职业，成为了一名魔法使，依靠魔力成功改变了自己的体质，她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了。”
“成为魔法使后，女孩一直在努力变强，只为有一天可以换自己来保护他人。”
“但自从女孩的哥哥消失后，女孩就经常做同一个梦，在梦里，一个巨大的怪物将她生活的小镇彻底摧毁，再将她杀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秦小弥保住了自己，每每回想起那个梦，她的身体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所以她开始猎杀怪物，只有杀掉它们，女孩心中的恐惧才有些许缓解，就这样，女孩在猎杀中一步步成为了强大的魔法使……”
“突然有一天，女孩做了个美梦，她梦到自己的哥哥回来了，并且两人一起回归了正常的生活——”秦小弥深吸了一口气，她尽量不把自己的个人情感掺入故事里。
“可是，和哥哥重逢的几天后，一个和她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了，然后女孩才发现，这不仅不是美梦，甚至是今生做到的最恐怖的噩梦，在这个噩梦里，与她重逢的不是她的哥哥，只是扮成他样子的恶魔，而他真正的哥哥却变成了她梦中的那个怪物……”
“再然后，噩梦突破了梦境，它变成了事实，恶魔与怪物在镇子里厮杀，它们毁掉了一切，无数人因此受伤……”
秦小弥抬起头，她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但两人都看到了在她眼眶里打转的泪光。
“她宁愿相信这是一场噩梦，宁愿相信自己的哥哥已经死了，也不想接受这种事实……”
她暗暗咬牙，强忍着不哭出来。
「白凤」立马上去抱住了她，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然后轻轻抚摸她的头。
“我……我不知道啊……呜……我该怎么……”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这种事情换谁都会迷茫，这不是你的错。”
叶无尘一言不发，不过他并不后悔刚刚说的话，毕竟有些人就是喜欢闷着，还以为自己一个人能够承受，到头来都只会把自己闷坏……
哭吧，提前宣泄一下也好，如果未来走向了最坏的结局，恐怕是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