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的郊外已经有了几分瑟缩之色。沈碧秋带着一队家仆站在长亭边,直到远处的车队晃晃悠悠慢慢靠近,他才策马迎了上去。他在为首的马车前勒住缰绳,一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微微拂动的车帘,他的眼中像是带着火簇,目不稍瞬,喉头却不住颤动,良久,才哑声唤道:“子修……”
马车内传来轻轻“嗯”的一声。随之,是杨琼冷淡的声音:“有劳沈大公子亲自相迎。”
沈碧秋面色苍白,他重伤初愈,此刻尚未到初冬,却穿了一件狐裘的大氅,整个人瘦削了许多,连唇色都变得极淡。他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马车,自顾自地说道:“子修,你肯到江南来见我……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车内的杨琼依旧冷淡至极,连声音都毫无起伏:“还请大公子前边带路。此地寒凉,孤的王妃产后体虚,不可受寒。”
沈碧秋的身子猛地一震:“王妃?”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子修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杨琼在车上笑了笑:“孤的爱妃叶氏,数月前刚诞下皇长孙,喜报已经送往京都,母上甚悦,即将昭告天下。”杨琼的话音刚落,只见车帘被挑了起来,叶云舒探出半边身子,冲沈碧秋微微欠了欠身,唇角露出一抹浅笑:“沈大公子,久违了。”
“原来是叶大人。”沈碧秋亦是一笑,方才的震惊已经转瞬即逝,转眼间他又是那个风轻云淡的沈少庄主,“想不到,多年未见,叶大人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子修的妻子。”
叶云舒亦淡淡地看着他:“恩师遗言犹在耳,叶某不敢或忘。叶某也未曾想到有重回江南道的一天。”
沈碧秋骑着马退开了两步,朗声道:“恭迎皇长子殿下銮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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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秋将杨琼一行人安置在归雁山庄的别苑。苑内的一概陈设都是新添的,整座庭院装扮得富丽堂皇,仿佛行宫一般。杨琼连日赶路,到底是动了胎气,等到了房间便整个人瘫倒在了榻上,一动也不能动。虽然天气寒凉,他却一阵一阵地出着冷汗,将身下的被褥都沁湿了。沈碧秋一连几次派人来求见,都被杨琼回绝了。他现在这般样子,哪里还有精力同沈碧秋周旋,尤其是眼下这般紧要关头,也只能先推脱几日了。八壹中文網
叶云舒很是焦心,对她而言,杨琼要死要活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杨琼如今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却还要用体内那一点残存的精气供养腹内的胎儿,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杨琼简直是拿自己的性命在豪赌。
就是为了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情爱吗?
叶云舒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杨琼躲了沈碧秋三日,但是避而不见终究不是法子。当归雁庄的拜帖第七次摆到杨琼面前时,他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对来人道:“请你家大公子去偏厅稍待。”又转身对一旁的叶云舒道,“给我更衣。”
叶云舒扶着杨琼进了内室,她仔细地给杨琼化着妆容,用胭脂水粉掩盖住杨琼青白的面容,又用玄墨眉粉将杨琼两鬓的银丝染黑,低声道:“殿下自己看看如何?这般样子应该不会叫人看出端倪。”
杨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先生技艺超群。”
叶云舒道:“要我陪殿下去偏厅吗?沈碧秋心思缜密,只怕他会看出殿下如今的真实状况来。”
“不必。”杨琼起身道,“我孤军深入,来江南与他谈判,乃是与虎谋皮,破釜沉舟之举。虚虚实实,决不能叫他窥探到我目前的境况。我必要在气势上压过他,才能步步为营,若是叫他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怕功亏一篑。”他看着叶云舒,又道,“给我一颗逍遥散。”
叶云舒有些犹豫道:“你前日才用过一颗。”她顿了顿,“此药霸道至极,不过是调动你体内所有的精气来提振精神,实在不能多用。”
杨琼笑了笑:“如今的我,绝无退路可走。若是叫沈碧秋狡猾至极,若叫他制住了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他敛容道,“所有,只能成功,不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