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既与杨璇玑结盟,又在锦州别院里密谈了整整两日,两人从日出谈到日暮,又从掌灯时分谈到夜半三更,如此日以继夜,杨琼只觉得身心俱疲。他如今不比往昔,双身之人,身虚体乏,到了第三天,果然又出现了流产之兆。
杨琼那夜从睡梦中痛醒,下/身的血淋漓不止,腹中坠痛如绞。他侧身咬住被褥,屏息凝神,死死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呻/吟。周遭都是杨璇玑的亲信,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他的内力因为在邺城地道之中为救君嘉树而损耗大半,至今尚未恢复,只能凭着仅存的几股真气护住腹中的胎儿。
如此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杨琼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身下的被褥几乎可以绞出水来,整个人虚弱不堪。叶云舒照例早起来给他问脉,待进得屋内,却被一屋子隐隐的血腥味惊呆了。她心道不好,上前将杨琼扶起,只觉得对方浑身滚烫,面色惨白,只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她。
叶云舒压低了声音:“殿下,我现在给你行针。可能会有些痛苦,你且忍一忍。”
杨琼点了点头,待叶云舒的银针刺入他的骨缝,他才知道叶云舒所说的“痛苦”是何等的可怖,那细小的针尖游走于他的经络和骨缝间,撕扯着他的皮肉,啃噬着他的精神,他仿佛感觉有一只大手正用力将他骨盆扳开,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间传来开裂的声响。他的喉头发出痛苦的闷哼,腹中不住下坠的绞痛却渐渐缓和了下去。
杨琼大口大口喘着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腹,心中却泛起隐隐的怨恨来。八壹中文網
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折磨?
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痛苦?
因为这个胎儿么?为什么要我来承受这一切?
杨琼的双唇微微嚅动,喃喃低语。叶云舒低头凑过来,轻声问道:“殿下说甚么?”
杨琼微微闭上眼:“不要了。”
叶云舒一怔:“殿下是说不要留下这个胎儿了吗?”
杨琼微弱地点了点头:“我不想留下他了。”
叶云舒的神情凝重起来,缓声道:“如此也好。”她顿了顿,“我的本意,也是希望殿下能够落胎,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以殿下现在的身体根本无法顺利足月生产,只怕等胎儿再大些,殿下吃得苦会更多。”她站起身来,轻轻拂拭衣襟,“殿下稍待。以免帝姬起疑,我亲自为殿下去抓一副药来。”她静静地看着杨琼,“殿下放心,我们冷月山庄祖传的方子,药性温和,对母体伤害甚微,而且会堕得很干净,并不会太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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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舒的速度很快。杨琼只是小憩了半晌,叶云舒的药便已经放在了案头。杨琼靠在床榻上,愣愣地看着桌上那碗冒着腾腾热气的堕/胎药。叶云舒果真没有说错,冷月山庄的秘方与世间平常的堕/胎药很不一样,甚至没有那股刺鼻的味道,仿佛只是一碗平常的驱寒退热药而已。
叶云舒将药碗端了过来,俯身递给杨琼,缓声道:“殿下莫要再犹豫了,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把药喝了吧。”她侧着头微微想了想,“这个药一般是半个时辰见效,可能会痛上两三个时辰,胎儿就会化作血水流出。殿下再修养十天半月,便无大碍了。”
杨琼接过药碗,手却有些微微发抖,浓稠的汤汁几乎要泼了出来。他的左手不自觉地覆上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那里有他和何晏之的孩子。
杨琼将药碗慢慢凑近自己的双唇,一股泛着微酸的腥味窜入他的呼吸,胸臆中又翻腾起阵阵干呕,他的眼前随之一晃,似乎看到汤药中映着一张婴儿稚嫩的脸,有点像安期,却更加憨态可掬。杨琼的呼吸急促起来,碗中的婴儿的脸渐渐变得支离破碎,似乎他此刻端着的不是一碗药,而是他腹中胎儿的血肉,耳畔又响起叶云舒刚刚同自己说过的话:
『会堕得很干净,并不会太痛苦。』
会堕得很干净……
很干净……
“不……”杨琼的手一抖,药碗从他的手中滑落,跌落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
“殿下。”叶云舒有些神情复杂地看着杨琼,“殿下又舍不得了吗?”
杨琼蜷缩在床榻之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喃喃自语着:“他还不知道……他应该要知道……我若是杀了我们的孩子……他一定会恨我……”
叶云舒觉得杨琼此刻的情绪极不稳定,似乎有些被魇了,正想给杨琼行针,却见对方已经抬起脸来看着自己。
杨琼的脸色依然是晦暗而惨白的,只是眼中透着些许光芒,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初,淡淡道:“已经耽搁了数日,我们明天便动身回江南吧。”
叶云舒深锁双眉:“殿下是疯了吗?以你现在的身体,如何能忍受长途跋涉?”她压低了声音,“殿下真的一点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了么?”
杨琼微微一笑:“所以才需要叶先生随我同行啊。”他敛容正色道,“璇玑素来多疑,心细如发,倘若我再留在锦州,只怕终有一天会被她识破我如今的处境。”他沉吟道,“若是那样,我便会完全受制于她。”杨琼盯着叶云舒,“叶先生也不希望如此吧?”
叶云舒静默不语,默默点了点头。杨琼笑道:“如此,先谢过叶先生了。”
叶云舒负着手,淡淡道:“殿下客气了。你我夫妻一体,何须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