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登时哑口无言,正欲反驳,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在此与阿耀纠缠不清?这阿耀素来就对自己颇有成见,无论自己说什么,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于是拱手道:“如此,谢过阿耀大人了。青山不老,绿水长流,今日相救之恩,来日必将相报。”
君嘉树此刻倚靠在何晏之的身上,听到此言亦有些惊讶,转过头来看着何晏之的侧脸,眼角眉梢却都染上了喜色。他的气息有些虚弱,低低道:“大哥真是要带我……一起去南边?”
何晏之朝他笑了笑,如今的情形他自然不便在阿耀面前多做解释,便不置可否地柔声安慰道:“嘉树你且安心,大哥绝不会不管你的。”他心中暗想,待逃出邺城,找一处安全之地好好安置了嘉树,再往江南去找杨琼便是。难道他不肯见我,我便不能去找他了么?
阿耀的脸色却有些变幻莫测,许久,终于道了声“也好”,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何晏之和君嘉树,微微一笑,对君嘉树道,“你可是,钟情于你这位大哥?”
君嘉树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喜欢大哥的。”
阿耀退后了半步,忽而仰天大笑道:“倒真是情深义重。”
何晏之心中觉得荒唐,便道:“嘉树并非此意,阿耀大人莫要妄意揣测。”
阿耀哂笑了一声:“你也是个洒脱之人。果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他此刻的声音幽幽的,竟有种莫名的酸涩之意。何晏之一时语塞,再抬头细看,却只见对方唇边的一抹讽笑。
何晏之心中莫名有些怅然,然而转念一想,阿耀向来就是这般喜怒无常、阴阳怪气,便道:“大人过奖。既然是殿下的决定,何某不敢置喙,定也不会叫大人你为难。我自会离去,大人只管向殿下复命便是。”
阿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一言不发地迈步而去。何晏之急忙拉着君嘉树紧紧跟上,待转过几道弯,却发现前面的路越来越崎岖难行,隐约之中,身后似乎传来咆哮之声。细听之下,也不似野兽,仿佛又像是狂涛怒水,奔涌向前而来。那声音呜咽而阴森,叫人胆寒,他正欲回头,阿耀却厉声道:“莫要回头!紧紧跟上我走!”
何晏之一惊,斜眼看去,却见身后的退路早已经不见踪迹,只有一面巨大的断层,以及,似乎随时就要扑上来的黑色漩涡。君嘉树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何晏之亦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心头大骇,却被人猛地一拽,提了起来,转头望去,正对上阿耀黢黑而透亮的双眸。
“叫你们不要东张西望。”阿耀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此后所见,都是幻境,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他又瞟了一眼君嘉树苍白如纸的脸,继而对何晏之道,“调息运气,念静心诀,否则,你走不出去。还有,好好护着你自己的小兄弟,我可管不了他!”
这样的语气何其熟悉,又似曾相识,何晏之一时发怔。他看了看那只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手,心中竟涌起一丝莫名的情愫来,这叫他着实心头一慌。何晏之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难道是因为身处幻境之中,所以才心神大乱,一瞬间竟将眼前的阿耀误认作是杨琼?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朗声道:“多谢阿耀大人的提醒。”
阿耀的眸光一暗,他自然感觉到了何晏之对自己明显的疏离,转身道:“跟上!”
眼前黑影重重,何晏之再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能感受到君嘉树的阵阵战栗,于是歪过头,轻声安慰道:“嘉树,把眼睛闭上。”他的手臂紧紧搂住君嘉树的肩膀,柔声低语,“闭上眼,什么都不要想,大哥在你身边。”
君嘉树轻轻“嗯”了一声,只觉得在这黑暗之中,何晏之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空,蛊惑般地安抚着自己的心,于是点了点头,把头靠在了何晏之的肩上。
三人才走了没几步,突然之间,四周的峭壁发出一阵尖锐的怪响。何晏之下意识抬起头,只见凌空掉下来一块巨石,他一个激灵,正欲纵身避开,却被阿耀一把拉住。“叫你收敛心神。”阿耀的声音透着冷意,“还没明白吗?这里的一切都是虚妄!”
何晏之怔怔看着那巨石呼啸而下,落向自己的头顶,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真切,然而石头落到自己身上便只剩下光影,湮没在黑暗之中,再无踪迹。他有些惊诧地看着阿耀,对方的神情永远都是冷淡而讥诮:“我早已同你说过,之后走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你只管跟着我,莫要轻举妄动。”何晏之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方才欲躲避之处竟然就是一处断崖。
何晏之讷讷道:“所以,才在这样的悬崖峭壁上修筑隐道,为的就是诱敌深入,然后逐一剿灭?”
阿耀站在何晏之的身前,并没有回头。他的身形笔直,有如一柄出鞘的剑,和他那张黯淡而平常的脸极不相配。何晏之有些迷惘,总觉得阿耀像是戴了一张面具,直觉告诉他,阿耀应该是光彩夺目、风姿绰约的神仙一般的人物。何晏之觉得自己的心霎时乱了,又开始胡思乱想,急忙敛住神思,一遍又一遍在心底默念杨琼曾今教给过他的静心咒。
“不错。”阿耀的声音有些缥缈,似乎遥不可及,“没有熟悉这里阵法的人带路,唯有死路一条。所以,那些追兵一个也不会活着出去。”他回头看着何晏之,脸上是凉薄的笑意,“如今,你怕不怕?”他见何晏之一脸怔然,又道,“你二人如今的生死可是握在我的手中,你难道一点都不怕我置你于死地么?”
阿耀又向前走了一步,他看了看何晏之握着君嘉树右肩的手,讽笑道:“殿下只是命我护送你出邺城,不包括这小子。”他的头微微一歪,“况且,殿下也没有说一定要你活着,我把你的尸体送去南边,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