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觉得非常奇怪。他不知道杨琼是如何知道这暗道中的机关,他方才明明听见沈碧秋的声音就近在咫尺间,此刻再细听却已经没有半点声音,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寂静的地道之中唯有他和杨琼两个人缓缓的脚步之声和偶尔从崖壁上落下来的水滴之声。他亦不知道杨琼带着他要走向何处,更不敢多问,以免触怒了杨琼,遭殃的,却极有可能是他怀中的婴儿。
那孩子大约因为吃了一顿饱饱的奶,此刻正睡得香甜,软软地窝在他的臂弯里,带着奶香的呼吸落在他的胸前,叫人看了不觉心中一片柔软。
何晏之其实有些担心杨琼刚刚经历了生产的身体,几度想唤他停下来稍作休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眼前的杨琼冷若冰霜,比在九阳宫中还要冷上几分,好似一座高高在上的冰山,让人无法靠近。何晏之只能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然而渐渐地,杨琼却觉得身上越来越热,如火烧火燎一般,叫他的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
他原以为寒毒被压制了下去,岂料此刻内息紊乱,燥火焚身,比方才的寒毒更叫人难以忍受,真正是生不如死。杨琼却转过身来,冷冷笑道:“你很难受?”
何晏之看着对方笃定的笑意,瞬间明白了过来:“不知宫主要用何种手段来折磨我,才能解恨?”
杨琼眯起了眼睛,幽幽道:“把我所遭受的,在你身上全都试一遍,你说好不好?”
何晏之一惊,不觉后退了几步,颤声道:“宫主……你疯了么?”
杨琼却负着手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目光阴冷:“怎么?害怕了?”他将何晏之逼到石壁边,“你不是要赎罪么?你不是连死都不怕么?你不是决心为我粉身碎骨么?”他一把拽住何晏之的头发,狠狠道,“你后悔了?你是不是想弃我而去?”
何晏之摇了摇头:“不……”他觉得头皮阵阵发麻,道,“宫主心中的痛苦……我感同身受……”
杨琼却勾起一拳猛击何晏之的下腹,厉声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何晏之痛得蜷缩起身子,仍然死死护住怀中的婴儿,幸而那孩子仍睡得安稳,并未受到惊吓。杨琼却并不停手,又一脚踹在何晏之的下盘,狠戾道:“你是什么东西?就凭你,也敢肖想来怜悯我?”
杨琼此番下了重手,何晏之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杨琼打碎了,剧痛之余,却也心惊,不曾想到杨琼的功力竟恢复得如此迅速。他心中不免有些害怕,道:“宫主忘了段公和陈宫两位前辈的嘱托了吗?”他拉住杨琼的衣袖,恳切道,“我方才是为了让宫主顺利生产不得已,才重新催动血衣神功的内力,传功于你。如今宫主已经平安,切不可动用邪功,以免将来走火入魔啊!”
杨琼并不在意,淡淡道:“那又如何?”他神色极冷,“只要大仇得报,一雪前耻,就算是明日便反噬而死,吾亦含笑九泉。”他突然朝何晏之一笑,笑容中却透着几分阴森,“你与其担心我,倒不如担心自己。”他的手抚上何晏之的脸,神色暗昧不明,低低道,“我改变主意了。晏之,我实在是舍不得你的这张脸,我若是死了,也定要你同我一起共赴黄泉。”
何晏之呆呆地看着杨琼,一时间,他有些不明白杨琼话中的意思,脑子里更是一片混沌。杨琼却吃吃笑道:“你可知道,经过刚才的推功换血,你我之间已有血咒之盟。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了。”
何晏之突然想起杨琼和萧北游之间也曾有血咒之盟,而杨琼亦是靠血咒的力量才得以修炼血衣神功。当日在衙前镇,杨琼散尽内力,破了与萧北游之间的血咒,亦多亏了陈公、段公两位前辈相助,才解了杨琼身上的血蛊,让他不再受血咒反噬之苦。谁知兜兜转转,命运轮回,因为自己的无能,竟连累杨琼受尽折磨,不得已又重新开始修炼这等邪功。念及此处,何晏之低声道:“我并不害怕做宫主练功的血皿,只是血衣神功太过阴毒,带我们逃出此地,还望宫主能够收手。我们去找段公、陈公两位前辈,他二人想必有办法能清除宫主身上的蛊毒……”
杨琼道:“不必了。”他冷笑了一声,“有你陪着我一起死呢,我开心得很哪。”
何晏之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炙热如浪,顷刻间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整个人仿佛马上要爆炸了一般,唯有靠在石壁上不住地喘息。
杨琼却笑得眉眼弯弯,道:“滋味如何?”他拉起何晏之的手,“可要我帮你么?”
何晏之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只见杨琼低头咬住自己的手腕处,滋滋地开始吸血。他终于明白,所谓血咒之盟,不过是一方成为练功者的血皿罢了。他不觉有些惊讶,杨琼的师父萧九渊,竟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萧北游从小做杨琼练功的血皿,也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天山烈火教,果真是一个灭绝人性的邪教,而欧阳家族数代与烈火教玉虚宫交往甚密,期间定然还有不为人知的辛密。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何晏之渐渐觉得身上的燥热缓和了下来,身上那些多余的血液被吸尽了,血脉间汩汩的涨痛亦随之缓解。何晏之长出了一口气,杨琼终于放开了他,冷笑道:“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外边的人可看不到你。”
何晏之一愣,侧耳倾听,似乎有嘈杂的人声从身侧传来。他面色一变,却见杨琼举手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道:“沈碧秋已经到了,我去会会他。”说着,抬手点了何晏之的穴道,“你就好好看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