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神定气闲地端坐着,唇边衔着笃定的笑,目光中却犹似有一簇熊熊而然的火焰,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都烧为灰烬。江有余茫然地后退了几步,转身便要夺门而出,然而,何晏之冷冷的声音却在他的背后响起:“江先生要去哪里呢?是想去告诉我哥哥,我已经知道了真相?”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江先生莫忘了,这一切都是先生亲口告诉我的。你说,我哥哥若是知道了,首先要除掉的人是谁呢?”
江有余此刻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平静下来。何晏之所说的正是他心中最为忧虑的,他跟随沈碧秋这些年来,对沈碧秋的心狠手辣最了解不过。沈碧秋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若不是自己现在还有些用处,单是去年在归雁庄和玉山的几次失手,早便已经要了他的小命。
他当时也是孤注一掷,为了重新得到沈碧秋的信任,又看出沈碧秋对杨琼存有的偏执而疯狂的感情,才会铤而走险,想用丰城双鼠留下的情蛊之术助沈碧秋得到杨琼,以此立下大功。而且,还可以先在杨琼身上做个试验,看看情蛊之术是否真的能让中蛊之人对施蛊者死心塌地,也好让自己有机会达成多年的夙愿。
然而,他未想到的是,沈碧秋竟如此狠心,不肯收手,无视他的告诫,在杨琼怀孕期间还一再加重蛊毒的剂量,甚至还不肯停用忘忧。如今杨琼临盆在即,却已油尽灯枯,而楚天空和楚天阔两兄弟已死,再无人能解情蛊之毒,他实在难以确保杨琼性命无攸,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这几日来,江有余夜夜辗转难眠,他心里自然明白一个事实:杨琼若是死了,沈碧秋必定迁怒与他,也许杨琼的临盆之日便是自己的死期。
什么叫作咎由自取,江有余算是深深体会到了,只是而今悔之晚矣。他静静地站在门边,双眉深锁,或许是多日的思虑过甚,以致于他的两鬓都有了几许银丝。他听到身后传来何晏之缓缓的脚步声,他默然地转过身,皱着眉看着这个与沈碧秋长得一般无二的青年,听着对方用与沈碧秋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江先生,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江有余拱手道:“二公子的意思在下明白。然而,我既然效忠于大公子,自然不会把杨琼的近况和所在之处告诉你。”他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在下也不会透露给大公子。”
何晏之哈哈大笑了一声:“先生倒是想做顺水人情。”他颇为玩味地看着江有余,“我哥哥给杨琼下蛊,又找了一个西贝货来骗我,把真正的杨琼藏了起来。这一切,我之前都只是猜测而已,却在先生这里得到了证实。”他眸光一转,冷笑道,“江先生,假若我现在去质问我哥哥,你觉得以他的秉性会怎么做呢?”
江有余被何晏之灼灼的目光逼退了几步,心中大乱,才明白过来,何晏之先前所说的话都是试探,而自己竟不知不觉被对方引入了彀中。何晏之如鬼魅一般欺身向前,将江有余逼到门边,冷冷道:“我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我哥哥,甚至不惜与他为敌,然而他可曾真正为难过我?只要我回心转意,他依然待我如珠如宝,他本以为这一次终于将我感动,却被你坏了好事,以先生对我哥哥的了解,他该是多恨你啊。”
见江有余面如土色,何晏之又笑了起来:“先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无论我做过甚么,我哥哥最终都会原谅我,毕竟我是他的孪生弟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而先生却不一样啊。”他微微眯起眼睛,狭长的凤目中流转着森然的冷意,“先生办事很不得力,只怕我哥哥早就对先生有诸多的不满。这次我们兄弟再起争执,他必定迁怒于你,若是杨琼又出了意外,啧啧——”何晏之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真为先生感到惋惜,凭先生的医术,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并不困难,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一生的抱负可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啊。”
何晏之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凑到江有余的耳畔,低低道,“先生跟着我哥哥,最初不就是求个荣华富贵?再有的,便是能与你兄长江望一争高下的实力。可是,眼下命都要不保,哪还有机会重回冷月山庄呢?”
江有余低着头,喃喃道:“大公子掌控者江南八大门派,他对背叛他的人从不手软。我就算是脱离归雁庄,也会被八大门派追杀……”他咬着牙,“二公子还请回吧。”
何晏之双手抱臂,歪着头冷笑着看着江有余:“就算不背叛他,江先生觉得就一定会有好下场?江先生难道忘了丰城双鼠的下场?还有陆啸虎、秦玉,有谁能得善终?江有余,你们不过都是沈碧秋手中的棋子罢了,一旦成为弃子,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他缓步朝门口走去,“我也不逼你,江先生自己好好想想吧,今天的事,你也可以去告诉沈碧秋。”他转过脸来朝江有余一笑,“其实,不必你去通报,我亦会亲自去质问他。”
见何晏之已经要走出门去,江有余终于开口道:“二公子请留步。”他拱了一拱手,“但不知所谓交易……二公子能给在下什么?”
何晏之心中几乎是狂喜,然而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转身冲江有余一笑:“自然是先生如今最想要的东西。”他目光幽然,笃定地看着江有余,“江先生现在最想要的,不就是保住性命么?”
江有余沉吟不语,他抿着唇,目光中却有些犹豫。何晏之又笑了起来:“我知道,江先生是不相信我的实力。”他语气淡淡的,“我已经得到了渤海至宝沧海之珠,先生觉得我的实力如何?”
何晏之当然没有筹码,如今也不过是扯来虎皮做大旗罢了,他至今还不大明白沧海之珠到底是何物,但能引起赫连哲木朗如此震怒,想来是极不简单的东西,而今也只能以此为倚仗了。这样无本的生意虽然做得心虚,然而,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除了江有余,他找不到任何突破口能够探出杨琼真正的藏身之处,从来攻心为上,眼下唯有拼死一搏了,反正整个西屯都认为是他勾结段从嘉窃取了沧海之珠,他又何不将错就错呢?
果然,江有余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瞪大眼睛看着何晏之,良久,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低声道:“二公子,我可以助你带走杨琼。”
这一次轮到何晏之惊诧不已了。他原本只想借江有余的手先见一见杨琼,之后的事再做打算,岂料对方竟然会直截了当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正是始料未及了。他转念一想,江有余果真是识时务的,既然已经选择了背叛沈碧秋,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自己带走杨琼,才能永绝后患。何晏之依旧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先生真是爽快,但不知先生有甚么条件呢?”
江有余看着他,正色道:“事成之后,还请二公子借沧海之珠,于我一用。”他仿佛怕何晏之不同意,又补充道,“在下只是借用一段时日,绝不会觊越宝物,请二公子放心。”
何晏之愣了愣,心中又是踟蹰,又是暗喜,装作微微沉吟的样子,许久,终于抬头笑了笑:“不过是借用沧海之珠,并非难事,只要我带着杨琼到了安全之地,必然践诺。”
江有余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又有几分急切,低声道:“还望二公子不要食言。”